出水才见两腿泥
王九峰
早年读梁斌先生的《红旗谱》，对书中人物对话大多遗忘，唯对主人公朱老忠的“出水才见两腿泥” 这句掷地有金石声的豪言，始终难以忘却。他把生活在中国社会最底层的农民朴素口语，借一个农民革命者的口说出，简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看似简单一句话,却道出做人要扎实，不说空话，不图虚名，不做假，不饰非，一步一个脚印。并把十分寻常的生活哲理简化到如此凝炼和精确，以此来诠释人生某个侧面的大道理，的确有着化粗鄙为神奇的效果。不夸张地说，这一句真可以顶一万句。仅此几个字，足使那些动辄千言, 言之无物的“三家村”文章显得苍白无力。一言一蔽之, 由此可见作者对我国冀中农民习惯用语了解之透彻，运用之娴熟。已达到得心应手的地步。如果说他是个红色作家, 倒不如说他是个反映时代真实面貌,为那个时期的农民革命斗争讴歌立传的文学艺术家.
梁斌，原名梁维周（1914----1996）生于河北省蠡县梁庄,职业革命作家。与同从梁庄走出来的堂弟，著名画家黄胄，堪称中国当代文学艺术史上的双璧。他一生大量著述，可以藏之名山的是有着120万字，被誉为“是三部反映中国土地革命时期农民斗争壮丽画卷并具有史诗般长编的《红旗谱》《播火记》《烽烟图》。这三部书的写作时间跨度竟长达三十年之久(1953----1983). 当中经历了无数次的政治运动,特别是文革期间,他挨了许多回批斗,文艺界的造反派们不顾事实，对于梁斌在《红旗谱》中所反映出的“高蠡暴动”这一历史事件背景, 硬生生地把该书定性为受“王明左倾路线”影响的文学作品. 对这个具有原则性诬陷,他始终不肯低头. 由此可以看出,书中朱老忠那宁折不弯的刚硬性格,其实就是他本人的影子再现.他毕其一生,为了著述。曾三次辞官不受。他不慕权位,不图虚荣，刚正不阿, 嫉恶如仇. 对有损时代的人和事从不假以辞色. 他虽然是个终生都信仰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职业革命家, 做为中国人，他的骨子里却蕴含着传统儒家思想的忠君爱民意识.这从他一生的言谈举止和等身文章中就不难看出。
不计利害，但求结果，崇尚诚信, 言必行，行必果，一语千钧,这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也是国人为人处世的基本美德和原则，是儒家仁.义.礼.智.信中的“信”之一字含义上的延伸.千百年来我国各阶层民众正是因为一直遵循着这些基本的处世信念, 他们总能以最简要最贴切的话语一言中的。由于有了优秀语言这个先进载体的运作，才使中华文明得以拓展和衍续.而这些经典和精华, 又被广大农民所接受并传布,通过他们的认知理解和再加工,然后以他们那更简约的语言方式，把这些经典口语化,让所有的底层民众易记易解易于规范。由此可见，他们的聪明才智也是不可低估的。他们把语言精确到不能再精确的程度，从尔使他们在社会活动中,处处以格言来激励个人和群体行为,时时以实际行动向人们昭示自己的品行.他们始终奉行着一个原则. 以成功后的结果来证明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所以说唯“卑贱者最聪明”。
这种用农民易懂易记之俗语来灌输人生至理，恰恰在无意中应合了中国两千多年来孔子所倡导的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深入人心最具体、最贴切、最鲜明、最入微的典型转化.这种信念如今已渗透到了中国各个层面所有人的心中，尽管他们在表达个人意愿和意志时所用的词语各自有异。而这句简约而又明暸的微言大义更直接，更易为“引车卖浆”者们所乐见。“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这句如今仍鲜活在豫南农村至刚至正的口语，与朱老忠的“出水才见两腿泥”有同工之妙。这就更加证明了生活在中国这个阶层的群体, 一脉相承的思想和语言体系是永远不变的。无论他们生活在何地，语言习惯如何不同，但抒发胸怀的用意却是相同和明确的。他们熟练地运用这类俯拾即是的精辟语句来直截了当地阐明要表述的意思，私毫不拖泥带水。由此可见，这类看似大俗其实是大雅的口头语言的生命力是永不衰竭的。所以有人说，真正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随便从哪个角度看，所论都应该有据。
有史以来, 社会各个阶层的有志之士，正是因为存有这种坚轫不拔的信念, 才使他们在坎坷一生中不畏艰险屡仆屡起, 请看一生多次落第“才非干宝，雅爱搜神”的蒲松龄, 在潦倒失意，万般困苦中，以一孔柳泉，一壶菊茶，一枝走如龙蛇的生花妙笔，穷毕生之力, 完成了中国文学史上光芒四射的《聊斋志异》这一谈狐说怪的文言短篇小说。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同时也被后人戴上了“文言短篇小说之王”的桂冠。无独有偶, 曾自嘲为“三间东倒西歪屋, 一个南腔北调人”的吴敬梓, 因了这一信念, 在困居南京日, 仍心若奔马，笔耕不辍。冬夜著书时常因无钱买炭取暖, 便叫上老妻, 再约二三好友绕着石头城溜圈驱寒.，竞夜不疲，并把这种行径戏谑为“暖足”。正是信念的鞭策，才使他在那极其恶劣环境中，顶着压力，忍着饥馁，不顾嘲笑，最终完成了揭露鞭笞和针砭那群极具时代特点的无行读书人们丑恶嘴脸的《儒林外史》。因此被鲁迅先生推许为“古今第一讽刺小说”。仍然是受这种不屈不挠信念的驱使, 在二十年代，被人视为皱妓兼小妾的潘张玉良, 抱着明知命运不济，也偏要与命运拗一拗的执著。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并渇望一湔前耻, 在丈夫潘赞化的资助下，只身远渡重洋，定居法国, 并“转移多师为吾师”，拼命研习绘画, 最终成为举世闻名的丹青圣手。她是当世屈指可数被法国罗浮宫着意收藏绘画作品的极少数几个华裔艺术家之一。由此使她有如浴火凤凰，完成了她的人生“涅槃”，从而一跃成为世界级艺术大师。撇开这些众多成功人物不论，在历史上，最著名也最具戏剧性的范例就是司马迁，因在朝廷上替李陵鸣几句不平而开罪了汉武帝, 因而对他实施了残酷惩罚, 他身受腐刑，仍忍死须臾，最终完成了史学巨著，被后学誉为“无韵之离骚”的煌煌鸿编《史记》。从兹开创了中国记传体史学之先河, 综上所述, 这些可歌可泣，可圈可点的成功例证, 无不浸透着中国人所遵奉始终的立身精神, 他们将这精神化做最简洁明唽的语言,那就是“ 一掴一掌血”“出水才见两腿泥”。
因为朱老忠这句慷慨激昂的话，让我联想到了许许多多, 归根结底, 这就是中国人一直萦回在心中的那种至死不服输的精神在起作用.，正因为有了不服输的心理情结，才使人们在做任何事情时，便会生发出一股不可遏止的动力, 由于得益于这股动力, 才激励着人们朝着他的既定人生目标奋进.，直至成功。 朱老忠如此,，梁斌如此，不可以数计的许多古今成功人物更是如此. 这就是中国人的志气。可以说，正是“出水才见两腿泥”的精神给予我们后来者树立了一个直面人生的样板，因为做人必先立志, 才使得那些许许多多个朱老忠和梁斌们的一生都在默默地为这一信念实践着.，这正是我读《红旗谱》的最大感悟和收益，我可以忘掉书中任何情节和人物，唯有这句铿锵有力的壮语是我毕生都难以忘怀的. 尽管光阴迅速, 青春不再, 但人生目标仍横亘在胸. 每日每时都在提醒我, 要努力, 莫懒惰,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唯有立志者, 劳形者，苦心者, 抱定人生一以贯之的终极目标者,方能做到“出水才见两腿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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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9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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