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羔羊

剑啸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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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草原的阳光下趴着，从早晨到黄昏。
　　
　　她说，你真是一匹纯粹而精美的白羔羊。

　　草原的阳光光滑透亮，像是擦了酥油，流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油光闪闪；风摸摸草的腰肢，摸摸人的小脸，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草原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趴在我面前，我跪下来和她对望着。我咩咩地叫一声，她也跟着咩咩地叫一声。

　　她说，你真是一匹纯粹而精美的白羔羊。

　　我只有一个伙伴，牧羊女说他是黑色的。那小子喜欢牧羊女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惜牧羊女喜欢白色。一天我说跟他换换，他不肯，还莫名地骂了我一顿，说颜色是不重要的，他要变成一个人，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再把牧羊女娶回去——他小子不懂颜色的意义，所以第二年，被牧羊女的爸爸拿去割了喉咙，放了一大碗鲜红鲜红的血，祭祖。没有了同类的朋友，日子过得很不是滋味，想骂人都没办法。
　　　　　　　　　　　　　　　　　
　　牧羊女母亲一个月前死掉了。我的额头上被蓝色颜料画了一竖——这是当地的习俗，说是让白色的羊载好死者的灵魂，跟天界通灵。

　　黑家伙死了，牧羊女母亲也死了，那以后，我就成天和牧羊女在一起了。

　　牧羊女不会说话，她一出生就是哑巴。但我可以和她的手说话，她抚摩我，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长得就像一匹温顺的雌羔羊，下巴尖尖的，两个小辫扎得人痒痒的。说实话，她喜欢我，总是那样定定地看着我吃草，一边看一边笑，我叫一声，她也跟着叫一声。但我不能有什么想法，因为她被那黑家伙在死前咬了一口，说这样牧羊女就是他的了。不知道在阴间，那黑家伙是不是变成了人，在等她。

　　还要补充说一句的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牧羊女的脖子的。她的脖子很白，比我身上任何一块地方都白。我喜欢她咽唾液时的颈子，像有一只小白鼠咕隆一声滚进了她的肚子。这是我以后再也看不到的美丽。没想到就是这只小老鼠葬送了她。

　　平稳的日子过长了，人就有些无聊，喜欢思考思考，怀疑怀疑。

　　比如这一刻，我就怀疑了，我觉得我是黑色的。我没有时间概念，刚发生的事，马上就忘了。我只是跟着牧羊女，太阳温热了就出去吃草，太阳消失了就回羊圈里。这刻，我却忘了我是白色的。因为牧羊女不再用眼神说那句话了：你真是一匹纯粹而精美的白羔羊。那是因为，昨天我问了一个令她吃惊的话，我问她，草原外是什么啊？她说，是狼。我说那我是狼养活的啊，她就恼火了。

　　确实，我最近一直犯神经，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样安稳的生活给弄出的毛病。
　　
　　我如果不是狼养活的，我怎么就在这里不能出去呢？狼用他那可怕的血性把我圈在了这里，我只要不出去就拥有这整个草原，一个人的草原。

　　邻近部落里有一个大肚子男人，他有至少一千头羊，他与牧羊女不同，他用皮鞭牧放，我的牧羊女却是用我害怕得要死的狼和狼的故事，她的皮鞭只用来让我感觉她在哪个地方。哦，忘了说了，我是个瞎子。这些事都是牧羊女用手告诉我的。

　　后来，日子长了，我知道了：这地方，到底是什么牧放我并不重要。关键是，我得弄清楚，我为什么这样甘心给人牧放，这绝不仅仅因为我是个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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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我是个瞎子，这有好多的话说呢。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一个人的草原。 但是，有人不愿意我这样。所以我只好让他们相信这一点。首先，我告诉他们，我知道的阳光跟你们的不同，我看见的羊也跟你们不同，我听到的风也跟你们听到的不同……他们说胡扯！就没许我继续说下去。

　　后来，邻部的羊传开我想称霸。这可能吗？我都还不知道这草原有多大呢！可是他们就那样说，草原不是你一个人的，不是！而且还义愤填膺地表示要挖我的狗眼。人多力量大啊，他们就那样挖了我的眼睛，好让我称霸不成。
　　　　　　　　　　　　　　　　　
　　哎，别人所谓最有意义的事是谈身世问题，我还是继续讲我生活中无聊的故事吧——那天，我决意要逃一点点远去听一下邻部的千羊方阵。那是当地祭山神的仪式，听说，每匹羊角上都要系上白色的哈达，煞是壮观。我不可能看见那种场面，便只想去听听——自从黑家伙死后，与同类交流的欲望一直压着我。我知道哑女喊不出声，便用角顶了她的小白鼠，顶了就一个劲地跑，向着浩大的方阵的声音。

　　哑女不许我去，说我看不见，会被踩死的。我因此恨了她。

　　后来我一下就撞到了方阵里面，突然一下，我发现自己真的是黑色的了，那羔羊们马上围了过来，问你从哪里来？你是谁？这一问把我问傻了——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黑色的，他们笑起来了，说我是神经病，黑白不分。如果我不是白色的，为什么后来，那个大肚子男人要杀我呢，还说是要祭神——我怎么的就打扰了他们的神了？该睡的时候，神他好好地睡，我不就只闯进了我的伙伴里面吗？那大肚子家伙仰起刀一个劲地说要放我的血——血，神圣的血，他要把我神圣的血放出来。

　　我寻找伙伴的欲望和这血不知不觉地联系在了一起：欲望和血，本来就是在人里面流动的，不能出来的，出来了就是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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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知道，我这一闹真闹大了。牧羊女本来有气管炎，被我一顶没受住，死了；作为羊，四处跑动，没有规矩，擅闯祭神禁区，是罪恶的。牧羊女的爸爸要找我，大肚子要杀我。呵呵，我笑了一声，不管到哪里都是死，我也确实该死，一想到牧羊女的小白鼠，我就难过。可惜，我的眼睛不能流眼泪了，大概是一年前，被人挖了，那人挖的时候没注意把握尺度，几乎是挖去了头部的一半。

　　我等着死，心里很平静。可一等就等了三个月，没人理我，我照样吃草，不过放牧我的哈成了皮鞭。我想那家伙是不是忘了什么，便一心只想自杀。果然，我自杀未遂，大胡子救了我，对我说：“我没忘的，你不能死，挖出了眼睛还活着的白羊是最能消受罪恶的，可以卖个好价钱；而且你头上那条蓝色的线也很值钱的……嘻嘻哈哈……”他要找个好买主再出手。妈的，我当时听着，真想用角顶他的大白鼠，那滚动着的胖嘟嘟的家伙真恶心，简直就是见到金子想吃一口的那副歪样。

　　奇怪的是，我后来还是被牧羊女的爸爸买了回去。因为我当时还载着牧羊女母亲的灵魂。但我知道牧羊女母亲灵魂归天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要等大概三七二十一天。

　　这二十一天里，我完全拥有自由，因为我载着灵魂，灵魂不能受管制。牧羊女爸爸早晨放我出去，晚上再找我回来。这老人很可怜，孤苦伶仃的，所以每天我都不跑很远。我只安心地吃草，再守侯着他，守侯着我的死。

　　我吃草的地方还和以前一样，我不时的就记起了牧羊女。

　　那段日子也很平静，而且我总可以在她温柔的抚摩里听到那句火热的话：“你真是一匹纯粹而精美的白羔羊。”现在，一想到这句话，我就咬自己，尽量把血咬出来，把罪恶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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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阳光肯定很美，春天应该来了。

　　我头上的两条竖线，像刻进了肉里一样。

　　我好想念牧羊女。 我的生活从此是完全的野了，在野性的生活中，我学会了咬——我拼命地咬自己。像疯了一样。

　　我知道，我不可能咬到的地方是我最伤心的地方——喉咙。除了死，我没有其他的解救方法——这段日子过后，我就会被杀。但是，我完全可以逃，只是偌大的草原任我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去——外面是狼，里面的人。

　　我第一次认识到我原来是这样一只羊——这样一只吃草的羊。

　　我只吃草吧，每天都吃饱些，然后安静地死去。
　　　　　　　　　　　　　　　　　
　　草原上好像有风，脚下有东西在我脚踝上擦着，痒痒的，和牧羊女的小辫子扎人的时候一样——是一根草。我低下头去，它触到了我的鼻子，我当即打了个喷嚏，这感觉是那样久违。

　　“牧羊女，是你吗？我是白啊！”我知道，这是牧羊女的灵魂下到了草的身上……以后的日子，我就经常到这棵草的身边跟它说话，它还是那样，是个哑巴，只会用手抚摩我。我后来把那棵草旁边的草都吃光了，很大一块空地上，就只剩下了一棵。

　　日子过得很快，牧羊女爸爸说明天就是我归天的日子。

　　我晚上来到了那棵草的身边。发现，那棵草不见了，草嫩绿的叶子上面留着深深的齿痕。我好不舒服，当时想一下子掀翻这片草地。我知道那棵草是被其他的羊吃的——羊吃草，天经地义。但我总也想不顺。我一定要找到这罪恶的最后杀手。

　　当夜，我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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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是不是发过啊？

李幼谦

颜色变了！

剑啸红尘

　　不只是颜色变了吧，其实这是两篇完全不同的小说。
　　我有意的将小说里的某些内容和《黑羔羊》进行了交叠，但是故事的走向以及其“探索”的意义都走上了另外的一条路。其实这两篇小说是我对宗教领域的事物进行解析的一种尝试，希望有朋友会喜欢它们。黑白之间的选择，对于宗教，对于这样一只独特的羊，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种“挑战”。我个人更加喜欢这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