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孔子平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考

李二兔

    在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中，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不管是有点文化还是胸无点墨的男子每当与女人之间发生不快，都会摇头晃脑做大彻大悟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看到此处的观众也不免会将女子与小人之间的关系琢磨一番。按照这种意义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只有女子和小人是难以相处或者说是难以应付的。而孔夫子也因为这句话背上了两千多年的骂名。这句话成了很多人指责孔子甚至儒家文化轻视女性、男尊女卑的证据。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语出《论语。阳货》：“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现代大部分人对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理解都如“以德报怨”一样，是一种断章取义的理解。并没有考虑到当时的历史背景，也没有考虑上下文。甚至朱熹也在《论语集注》中如此解释：“此小人，亦谓仆隶下人也。君子之于臣妾，庄以莅之，慈以畜之，则无二者之患也。”可见世人的误解之深。

    那么，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呢？查阅各种资料我发现，前人对于这句话已经作出了多种解释，也存在较大差别与争议。仔细研读，却都各有各的道理。现将各种版本的对于这句话的解释整理一下，分析对比之后方能做出一个比较理性的判断。

    齐家之道说：此处女子小人指家中仆妾言。妾视仆尤近，故女子在小人前。因其指仆妾，故称养。待之近，则狎而不逊。远，则怨恨必作。善御仆妾，亦齐家之一事。白话试译：先生说：“只有家里的妾伺和仆人最难养。你若和他们接近了，他将不知有逊让。你若和他们远了，他便会怨恨你。”

    教育弟子说：这种说法认为“女子”中的“女”通“汝”，而“女子”的意思是“汝子”。在《论语。阳货》中的上下文为：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矣，其终也已。”翻译成现代汉语应该是：子贡问孔子说：“你对疾恶有什么看法吗？”孔子回答说：“对疾恶看法多着呢。”“我疾恶在背后专说别人坏话的人，疾恶不满自居下位而诽谤在上位的人，疾恶只讲勇武而不懂礼貌的人，疾恶果敢武断而把事情弄僵以至于断送的人。”孔子接着说：“子贡，你对疾恶有什么看法吗？”子贡回答说：“我疾恶抄袭他人著作却自以为聪明的人，疾恶不知高低而自以为勇武的人，疾恶攻讦人家的阴私而自以为正直君子的人。”孔子接着又说：“只是你子贡（汝子）这个人啊，与小人（指意识形态不合道德的人）是很难共同相处的了，相近了你就会看不顺眼，即使走远了你还是有满腹怨言啊。”孔子又说：“你都已满四十岁的人了，可越发洞察疾恶的存在，也可以从这里知道你的终身为人了。”也就是说，这段话实际上是孔子在教育子路为人处事的道理。

    治国之道说：女、子、小人为三股政治势力。沈善增认为“女子”中间应有标点断开，如“女、子”。“女”指的是君主的妻妾，“子”指的是君主的儿子，“小人”指的是君主周围的宠臣、佞臣、优伶、宦官之类。从先秦典籍文献中看，君主的妻妾参政，就是为了自己生的儿子当继位者。所以伙同儿子，与近臣相勾结，争夺继承权。这是当时政治家非常关心的问题。《管子·小匡》篇中说，人君有“好田（猎）”“好酒”“好色”这三样毛病，还不是最要紧，“人君唯‘优’与‘不敏’不可。‘优’则亡众，‘不敏’不及事。”“优”即孔子所指的“小人”。因为古代贵族宴游时常有人演剧、跳舞、玩杂耍以供取乐，这类演员就称之为优或倡或俳。。《韩非子》论“八奸”，头三条，“一曰同床”，即指“女”；“二曰在旁”，指“小人”；“三曰父兄”指“子”。“女”“子”“小人”三者勾结起来，乱政篡权，是当时引发政治动乱的主要根源，因此，也是政治的首要问题。

    特指说，即“女子”是指南子，而“小人”是指卫灵公：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在《子罕》和《卫灵公》重复出现。据《史记·孔子世家》载，这句话是在子见南子后说的。写的很生动，卫灵公的宠妾南子不以得见孔子为满足，还要公开炫耀，以抬高自己的身望。孔子“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从而可以断定这句话的语言环境。但“子见南子”其事却又记在《雍也》章。我推测，“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很可能也是在这件事之后讲的。皆有所指：“女子”即南子，“小人”指好色的卫灵公，“难养”是针对二人讲的：都难以相处和教养。后人囿于“小人”是体力劳动者，当权者都是“君子”的旧章，不作如是想。当然，这也只是推测。

    特称说：从文字看，这句话，按照逻辑分析，“唯”如果是副词，作“独、只、仅仅”讲，这是历来普遍的用法。杨伯俊先生的《论语译注》就是这样译的。意思是：只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但只有“女子与小人”难养，并非所有“女子与小人”都难养。则这句话是特称而非全称的命题。前句是论断，后句是论据：“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是“女人与小人”难养的理由和表现，也是孔子所言“女子与小人”的界说：并非所有的女子与小人都难养，只是“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的 “女子与小人”难养。孔子所说的“女子”，并不等同于妇女，“女子”这些词，只是妇女中“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者。同样，“小人”也不是男人中的体力劳动者，而只是男人中的“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者。

    还有一种比较新颖的说法是，这句话反映了孔子的择婿观： “女子”，并非现在所指的“女人”。古代传统称儿子、女儿为“子”，“子”也指女儿，这里说“女子”，在“子”前加一“女”字，是特别指明是“女儿”。《说文解字》解：“与，赐与也。”“与”在这里指嫁的意思是“嫁与”。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有把女儿嫁给小人，才难相处。近之，其品德低贱，行为无赖，近不得；远，心系女儿，远不得。孔子明确表明，嫁女莫嫁小人，要注重品行。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上述观点虽剧有偏颇之处，但的确也有各自的道理。综观前人理解，我还是比较赞同“教育弟子”一说。因为纵观上下文，《阳货》一篇均是在论述道德，如果突然冒出来对“女人”的评价实在太过突兀，与上下文衔接不当。并且，按照“教育弟子”说的解释的确是行得通的。“治国之道”说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解释上能再多一些论据就会更加有说服力。即便存在争论，我依然希望能通过上述解释为孔夫子平反。我们不得不承认儒家思想中的确存在“男尊女卑”的思想，但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断章取义地解释为孔子对女性的歧视显然还是太过牵强的。

杨志广

旁征博引，解读精妙。
欢迎常来时光隧道交流！

柯英

这个考证非常扎实，学习！
支持精华！

不觉寒

学习并问好

赵国宝

考证严密，问好，常来。

刘居荣

向楼主学习。

天边的彩霞

如此说来还是冤枉了他了？我还写文章批过他呢。

水如空

引证丰富，值得思考。
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赞同朱熹的解释。毕竟“养”字的训诂很难解释为“相处”。
另，“这段话实际上是孔子在教育子路为人处事的道理。”是笔误了，说的是子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