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目眩的爱——读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有感

甄小竹

　　令人目眩的爱——读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有感

　　文|甄小竹

　　01

　　在这个浅夏的清晨，天空飘着雨，我坐在窗前，又一次捧起了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沉浸在灰色的、艳丽的、充满诱惑的语言里。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阅读了，每一次阅读，都能让我沦陷。

　　“我老了”，这是杜拉斯《情人》开篇的第一句，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这三个字作为起首句的沧桑感。是啊，人会老，人又怎么会不老呢，可是那个走向她的男人却爱她多年后“备受摧残的面容”。

　　杜拉斯的《情人》带有自传体色彩。在阅读《情人》时，仿佛眼前站着十五岁半的杜拉斯。两个麻花辫垂在胸前，一顶男式呢帽，一件旧了的真丝连衣裙，一双微微张着口的，有金带镶边的凉鞋。脸上，有薄薄的廉价脂粉，唯一艳丽的是那个涂抹的并不规整的唇。在那个渡轮上，孤独地倚在船弦上，她看向远方的蓝眼睛，闪动着迷人的光彩。她仿佛就该倚着船弦，等待她的中国北方情人出现。

　　这场爱，早就注定是一场令人目眩又悲哀的爱情，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只能在回忆里，慢慢煎熬。杜拉斯说：“《情人》，是一本由不得自己写出而又不舍我而去的书，它离开我的双手被送出去，此后它就是它了……”这些话有一种无助又无力的穿透感。中国情人，只能作为情人，却不能向前迈出一步，哪怕微微挪动一下位置，都是万万不能的。

　　十五岁半的相遇，到七十岁时，依然那么清晰地铭记，所有的细节宛如黑片胶片，在时光机里回放，每个微小的角落，都不被遗忘。法国女孩儿的中国情人，无法次地、病态地问：“你爱我吗？”法国女孩儿，坚定地回答：“不，我不爱你，我只爱你的钱。”她是清高又卑微的，她爱她的中国情人，第一次在渡轮上相遇，就爱了，只是她清高地不愿意承认。五十多年过去了，她终于写出了她内心世界里的，被她埋藏了半个世纪的情人，却原来，她是爱着的，她真的无法忘记那场爱啊！

　　有人说，《情人》只是欲望的呈现，我却相信这是一场爱的盛宴。雪小禅曾在《唯有爱与读书不可辜负》里说：“《情人》是一场身体的盛宴，夹杂着五味杂陈。”是啊，杜拉斯七十岁，还那么清楚地记得她中国情人古铜色的身体，又瘦，又充满激情。

　　02

　　故事从一个法国女孩独自去西贡开始吧！

　　她只有十五岁半，孤独地启程了，她要去西贡。她在那里，在寄宿制学校里，要完成自己的学业。她单薄的身体里，有一个欲望的小兽，让她蠢蠢欲动。她不是为了吸引谁，也许原本就是少女爱美的本性。乃至我个人以为，她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她吧，她戴着一顶男式帽子，那双迷人的蓝眼睛，闪动在帽檐下。

　　一件洗旧了的连衣裙，一双镶着金边的凉鞋，一切都在岁月的侵蚀下，有一种悲凉与颓废，一份贫穷与落寞，却又那么迷人。她是孤独的，就倚在那个船弦上。她看见的是一辆黑色小轿车，那个车里坐着一个男人，一个中国男人。他走近她，她坐进了他的车里。那么自然。自然的一切都是时光里不可错过的影像。

　　于是，他成了她的中国北方情人，她与他的北方情人，在闹市里，那个没有玻璃，只有百叶小窗的，暗淡的小公寓里，一次又一次相互交付。相互纠缠。从白天到夜晚。

　　她给他说自己的家庭，她形容她的家是“顽石”。她的家也确实是一个变态的家庭，一个歇斯底里，神经质的母亲，一个吸毒赌博的大哥，一个胆小怯懦的小哥哥；他给她说自己的家庭，一个抱着烟枪管理财产的父亲，一个唯一能继承家业的他。相互的倾诉，只是悲哀的延续。所以，她知道，她是法国白人，他是中国人，他只能是她的情人。无论他多爱她，就算后来，他跪在吸大烟的父亲脚下，求父亲让他娶法国白人女孩儿，他的父亲也是坚定地拒绝，并以取消他的继承权来要挟他。他屈服了，他娶了一个北方女子。注定悲哀的结局。

　　所有的一切，终究落幕。她只能爱他的钱。她终于要离开西贡了，她和她的中国北方情人，没有告别，没有挥手，她来到了渡口，她以为她会平静地离开。离开她的中国北方情人，那辆黑色的轿车又一次出现时，一个在车里，一个在渡轮上，隔着时空，相互对视。她，终抵抗不了内心汹涌的悲情，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年，她离开了西贡，她十八岁，她说她老了，才十八岁就老了，多么炎凉的语言。无力的爱，真的无力，却始终让她无法忘记。

　　至此，她没有见过他，却在多年后的电话里，只一句，就知道是他了，他依然是胆怯的。

　　他说：我仅仅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说：我会爱你将一直爱到我死。

　　到了这里，杜拉斯的《情人》戛然了。故事结束，却没有结局，结局只是要爱到死。一份亘古又悲壮，目眩又凄凉的爱啊，又怎么会让人忘记。

　　03

　　1992年，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被导演让-雅克·阿诺搬上了银幕。法国女孩儿由珍·玛奇扮演，中国情人由梁家辉扮演。我依然记得影片的开头，一个苍老的声音，舒缓地说着，仿佛那一段往事，早就在她心里升华，在她的灵魂深处，扎根，发芽。

　　那个声音苍老到带着略略的荒芜的境界，我相信她正沉入记忆的深潭。她说：很年轻时，我已感到很消极，我十八岁已有消极的感觉。我虽然十八岁，便已经很衰老了……

　　影片里起首的镜头，推进，向着法国女孩儿的扮演者珍·玛奇推进，从她的每一寸肌肤划过，那双迷人的眼睛，看向每一个与之擦肩之人。中国情人的扮演者梁家辉，分分钟迷失在那双蓝眼睛下。梁家辉在影片中，将中国情人的情怀演绎的出神入化，我甚至真的以为杜拉斯的中国情人，就该是梁家辉这样的男人。他在法国女孩儿面前，总是像摸索前行的人，他试探着，想触摸到女孩儿的内心，可他却始终触摸不到法国女孩儿的心。他得到的答案：我只爱钱！

　　他与法国女孩儿一次又一次交欢，甚至掺杂着一种病态的欲望。他一次又一次地，病态地问女孩，你爱我吗？却从来没有一次肯定的答复。他还是那么疯狂地爱着她。

　　当法国女孩儿一次又一次否定爱她的中国情人时，却在那天，她的中国情人结婚的那天，她独自穿着雨衣，来到了曾经给过他们无数次欢愉的，那间闹市区的公寓里，她孤独地躺在那张床上，如一朵闭合的花朵，独自哭泣，独自流泪。她还是爱了的，她怎么能不爱呢。

　　是啊，怎么能忘记呢？

　　十五岁半与他遇见，十八岁离开他，她便觉得自己老了。是爱落幕了，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也许会爱，却再也找不到十八岁前的感觉了。他只是她的情人，不被她承认的情人，却早已幽居在她的灵魂深处，无法剔除。

　　04

　　天色已晚，雨早就停了。合上《情人》静静地隔窗看向远方。杜拉斯的《情人》片段依然在脑海里回旋。

　　那是一个又一个不相连的梦境，记录着一个又一个与爱相关的往事。我读《情人》最深的意向是杜拉斯的写作手法。总是如呓语般的叙述。将你推着向前，当你将要深陷时，她又将你从泥沼中拉出来。而她的描述仿佛抽出亲人人性的丑恶面。这是需要勇气的。她用“耻辱”来形容自己的亲人，用“顽石”形容自己的家庭。对母亲，她从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亲热，即便是母亲死了，她都觉得和她没有关系了；对吸毒赌博的大哥，用想杀他来形容，对胆小怯懦的小哥哥，疼爱与怜惜并存。

　　有人说，《情人》是叙事形成的幻象文本，将互不相联的片段记录下来，又被一个又一个串联，而主体却从不曾割断。也许正是杜拉斯的这种叙述方式才更加迷人。语言妖娆，如罂粟，读了就会有一种惑人的瘾，这是杜拉斯剥离出俗套的语言魅力。

　　《情人》虽然展现的主题依然是关于爱情，但玛格丽特·杜拉斯运笔描述上的枯冷激情与悲怆低沉弥漫全篇。

　　《情人》，一场身体与爱的盛宴落幕了。这终究是一场令人目眩的爱！

　　有人问玛格丽特·杜拉斯：

　　世界上如果有且只有一件真正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

　　玛格丽特·杜拉斯回答：爱！

甄小竹

怎么空出两行？手动删除一行！

槐安.

截取了肉体最青春美丽的时期，以种族、国别和世俗的强烈对抗背景，极致的东西席卷心灵风暴，诞生养育出了只可赞与叹的文艺小说。

一孔

这本书火了好些年了，我也看了好多年了，从王小波的推介开始就读过，坦白讲，我始终读不出多少精妙之处，这样的解读好像有点对路。

千年女妖

知道这本书和杜拉斯，是很多年前看的电影，因为那时候我不看书的，更不认识写书的人。电影拍得好，梁家辉不愧是影帝，单薄又有些孱弱的身体里竟然蕴藉着如此蓬勃高热能的情爱。有人说影片过于露骨，但我以为爱情在很多时候是需要肢体语言来表述的，不然，不知其味。
去年是我重拾书本的日子，第一本书就买的是《情人》。说实话，二十几年没看过书了，刚开始读的时候很凌乱，还好看过电影，慢慢地就理顺了。杜拉斯的写法真的无人能模仿。她的写法好像不太连贯，很零碎的样子，但始终都让人沉浸其中。小竹子的解读很好，当赞！

童心是

情人》虽然展现的主题依然是关于爱情，但玛格丽特·杜拉斯运笔描述上的枯冷激情与悲怆低沉弥漫全篇。

童心是

《情人》写法好像不太连贯，很零碎的

闫广慧

读了楼主的美文，好像找来这本书来读一读。很早前，我动机不纯，把电影当做岛国动作片来看，结果只记得里边一些辣人眼的镜头，忽视了电影究竟讲些什么。现在真有必要补下脑。谢谢楼主推荐。

lvhq018

两年半的爱，却吸干了人的青春——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甄小竹

槐安. 发表于 2018-5-27 20:31
截取了肉体最青春美丽的时期，以种族、国别和世俗的强烈对抗背景，极致的东西席卷心灵风暴，诞生养育出了只 ...

问好槐安老师，喜欢阅读，读后会写下感想。
祝福，夏安，快乐每一天！

甄小竹

一孔 发表于 2018-5-27 21:08
这本书火了好些年了，我也看了好多年了，从王小波的推介开始就读过，坦白讲，我始终读不出多少精妙之处，这 ...

杜拉斯的《情人》，1984年获得龚古尔奖。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本书会这么畅销。
被称为"杜拉斯"现象。
全书，叙述很凌乱，却有清晰的主线。
也许，这正是《情人》叙述风格的魅力！
问好老师

甄小竹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5-27 22:03
知道这本书和杜拉斯，是很多年前看的电影，因为那时候我不看书的，更不认识写书的人。电影拍得好，梁家辉不 ...

我在十年前，第一次阅读《情人》，
和妖姐姐的感觉一样，凌乱，前段不连贯。
但我喜欢杜拉斯的语言，有一种灰色的艳丽感。
又重复读了几遍，每次重读，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谢谢妖姐姐的精彩留言。姐，夏安。
照顾好自己。

甄小竹

童心是 发表于 2018-5-27 22:47
《情人》写法好像不太连贯，很零碎的

是的，很凌乱，但，这也正是杜拉斯写作的魅力。

甄小竹

闫广慧 发表于 2018-5-28 02:47
读了楼主的美文，好像找来这本书来读一读。很早前，我动机不纯，把电影当做岛国动作片来看，结果只记得里边 ...

很多人都认为这部影片辣眼睛，其实影片也只是反应小说的表象，很多内涵，肢体是无法表达的，作为龚古尔奖的获奖作品，却有自己独特的语言魅力。
谢谢老师精彩留言，祝夏日快乐，安好！

木门长子

这篇评写得好，真切且切中小说的要义。爱，总是让人迷漫，但爱也让人怀念。为爱执著是一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