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桑树

薄暮

一棵桑树

薄暮

      我的家在五楼，站在阳台上，俯首可见绿化地带最边上的一棵高大挺拔的桑树，八年来，它的故事让大家始终忘记不了。

      这个居民小区建造于九十年代中期，乡下农民买房入住的占多数，也有部分是拆迁户。小区的绿化地带一开始规划得不错，种了一些可观赏的花草树木，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出现了不少小车，由于原先没建停汽车的车库，人们只好把车停在绿化坪上，也有一些闲不住的乡下老年人开辟出一块块地，种了青菜、蚕豆等植物，以致，整个小区的面貌变得凌乱不堪。

      “五一”节前，社区发出通告，要求居民自觉处理那些违章事物，并告知大家，“五一”节后，小区内实行整体修饰改造，包括外墙全部重新粉刷，部分绿化地带改造成车位等。

      那么，楼下这棵桑树属于私自栽种的，显然要接受处理。

      告示帖出不久，便有人跑去告诉住在车库里的阿桂婆婆，她是这棵桑树的主人，桑树就在她的家门口。七十几岁的阿桂婆婆，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深一道浅一道的交错纵横，写着一生的沧桑忧愁。她已不愿多言，只是摇摇头，走到桑树底下，抚摸着那大腿一般粗的躯干，喃喃自语，没人能听清楚她说的话，但邻居们都知道她在唤她女儿的名字，一个被她对着桑树唤了八年的名字。

      她的女儿名叫雅静，是国棉厂的工人。她的老公是市里人，和她结婚时住在市区老街上，后拆迁搬至此地时，女儿菲菲已出生。那年春，上小学一年级的菲菲向同学要回十几条蚕宝宝，养蚕离不开桑叶，可是，城里哪有乡下容易摘到桑叶，她妈妈找了好久，才在附近的小河边发现一棵小桑树，几天后，再也不见桑叶，桑树很小，摘的人却多，叫它来不及长新叶。雅静就利用休息时间骑了自行车赶往山脚边找桑树，可喜的是骑了半个多小时，拐过三个山道岔口，她终于发现了一小片桑树林，就这样，她每隔一天就要去摘一次桑叶。当蚕宝宝的食量越来越大时，不幸的事就在她去摘桑叶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她正要拐过第二个岔口时，一辆农用货车摇摆着冲向她，年仅三十三岁的雅静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阿桂婆婆扑在血肉模糊的女儿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办完丧事后，她恳求女婿带她去那片桑树林，一起挖回一棵大约一米高的桑树，栽在自家车库前的绿化地带，从此，她远离乡下，住进车库，一方面照顾外甥女菲菲，一方面守护、培育这棵桑树，阿桂婆婆每年都要给桑树施肥、除虫，这棵桑树长得枝壮叶茂，那些嫩叶养活了附近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们的蚕宝宝。阿桂婆婆看到大家来摘桑叶，她都会报以热情的微笑，凹陷的眼窝里泪光闪烁。

      当我看到那个告示后，就想到了阿桂婆婆门口的桑树，特地在网上查阅了有关桑树的资料，读了它的“园林用途”：“桑树树冠丰满，枝叶茂密，秋叶金黄，适生性强，管理容易，为城市绿化的先锋树种。宜孤植作庭荫树，也要与喜阴花灌木配置树坛、树丛或与其它树种混植风景林，果能吸引鸟类，宜构成鸟语花香的自然景观。居民新村、厂矿绿地都可以用……”此段话，十分欣慰，并打印了下来。晚上，来到阿桂婆婆门口，见她正弯腰端着一盆清水，细致地把水洒在桑树根部，抬头望去，桑树的叶子虽然已被人摘去很多，但还是能看到挂在枝条间的些许嫩叶，生机盎然的样子，令人不由得感受着生命的力量。

       这些年来，我已习惯叫阿桂婆婆为“桂姨”，我一连喊了两声“桂姨”，她才慢慢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一张被哀痛扭曲的脸，脸上的皱褶里溢满泪水，我走上去，把她扶到屋里坐下，安慰她别难过，劝她放心，说，到时他们来挖桑树，我会说服他们，留下它。阿桂婆婆摇了摇头，说，闺女，不麻烦你了，你早出晚归地工作，累的。略微停顿，又颤声说，菲菲也大了，谢谢你八年来一直关心我们。我握着阿桂婆婆的双手，不知说什么好，环顾屋里，只见床边的柜子上端正地摆放着她女儿的灵位，墙上依然挂着雅静的照片，清秀的脸容，双眸干净柔和。记得那时的雅静和我很合得来，遇着两人都空闲，会在晚饭后出去散步聊天，她曾经告诉我，她是父母家里最小的女儿，有二个大她好几岁的哥哥，所以她是被父母和哥哥宠着长大的。

       紧接着就是“五一”劳动节的三天假期，我和家人因乡下有事，回去了。第三天下午到市里，忙着洗衣服搞卫生做晚饭，尽管心里惦记着楼下的阿桂婆婆和她的桑树，还是没抽时间找一下社区的干部，便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带上那打印的“园林用途”材料，要求把桑树留下。吃过晚饭，来到阳台，习惯性地探身望向楼下，感觉视线里空白一片，绿化地带这边光秃秃的，那棵桑树呢？桑树去哪了？我不惊叫了起来。

      我一边叫着一边顾不得换鞋子，抓起桌上的那张桑树的“园林用途”打印纸，冲到底楼车库前，“桂姨”、“桂姨”不停地喊着，可是，阿桂婆婆的屋里一片黑暗，声息全无，我不禁泪水直流，回想那晚她说的话，原来她已经在做准备，她累了，她该回去了。隔壁的一个阿婆开门走过来，告诉我，阿桂婆婆是今天上午回乡下的，她的二个儿子都来了，还有她的女婿和外甥女，他们一起把桑树连根挖起，并用柴草绳子包扎好，装在面包车上，阿桂婆婆还抱着她女儿的照片，读高中的菲菲则抱着她母亲的灵位……

       我站在原本桑树站的土地上，那张“园林用途”打印材料无声地掉落，随风飘去。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0-5-10 22:38 编辑 ]

薄暮

我本想过二天发的，但觉得昨天是母亲节，现在发虽然迟了些，但还是谨以此小说真心祝愿我们的母亲健康快乐！做母亲的同胞们天天快乐！

曾经沧海

抢先占沙发，慢慢品读。

刘居荣

好作品，欣赏，建议精华！！！

薄暮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5-10 20:14 发表
抢先占沙发，慢慢品读。

谢谢沧海老师第一时间给予热情关注。问候您！

薄暮

原帖由 刘居荣 于 2010-5-10 20:18 发表
好作品，欣赏，建议精华！！！

谢谢朋友的温馨点评和鼓励！谢谢！遥握问候！

邱天

与其让人挖了，不如自己挖了去。这棵留有念想的桑树，愿她根深蒂茂，永远长青。

大雪飞扬

一棵树的身上寄托着老人对逝去女儿的永久怀念，内容感人，语言表达特别流畅，向作者学习

大雪飞扬

一棵树的身上寄托着老人对逝去女儿的永久怀念，内容感人，语言表达特别流畅，向作者学习

立青

欣赏这样的小说，感情真挚，文笔洗练，是母亲节的一份厚礼！

天下为公

原帖由 立青 于 2010-5-10 21:43 发表
欣赏这样的小说，感情真挚，文笔洗练，是母亲节的一份厚礼！

一篇动情的作品，平平淡淡的文字透着一股真情。
建议精华。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5-10 22:45 发表


一篇动情的作品，平平淡淡的文字透着一股真情。
建议精华。

由我来加吧！

燎原

支持精华，学习！

薄暮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10 20:54 发表
与其让人挖了，不如自己挖了去。这棵留有念想的桑树，愿她根深蒂茂，永远长青。

谢谢邱版阅评和祝福！
我的楼下确实有棵桑树，十几年了，是一个乡下阿婆种的，她住在车库里，三年前，阿婆因病回乡下，后去世。每每看到桑树就想起老人。今年刚过五一节，小区整修，桑树不知道到哪去了，我与阿婆还有桑树都结下感情。于是就诞生了此文。

薄暮

原帖由 大雪飞扬 于 2010-5-10 21:20 发表
一棵树的身上寄托着老人对逝去女儿的永久怀念，内容感人，语言表达特别流畅，向作者学习

感谢朋友的温馨点评和鼓励！应该向你学习呢。遥握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