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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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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9 08:0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在五六楼的楼梯转角处,我给她闪了一个电话,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挂了。她知道,我来了,我也知道,她来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我到厂里宿舍楼的第五楼时,给她信息,先是微信,如果微信她没有回的话,就打电话。起初打电话,她会接,在电话中告诉我,她马上就来。后来,她看到我的来电时,便不会接了。她知道我到了。
  给她带的早餐是稀饭和红糖馒头,还有一个水煮蛋。她是安徽人,喜欢吃面食,所以给她带的早餐,常常以馒头、包子、馄饨、面条为主。她也喜欢吃鸡蛋,不管是带馒头,还是带面条,她都说要附加一个鸡蛋。但是,她只喜欢吃清水煮蛋。有一回,带了卤鸡蛋,她说,她不爱吃,怕浪费,她却又咬着牙吃掉了。
  她依然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从六楼的另一端,跑到了这一端的楼梯处。本来,之前我们是约定每天早上,在五楼的另一端楼梯处相见的。厂子此刻日薄西山,整个五楼的宿舍都被空了出来,以五楼为界,六楼是女生宿舍,四楼是夫妻房,二三楼是男生宿舍。
  五楼的另一端风景甚好,楼下长了一棵高大的椰子树,树端刚好伸展到五楼的高度。站在五楼的楼道上,伸伸手,便能抚到椰树叶,抚摸椰树叶,有一种抚月的感觉。
  站在五楼,还可以看到对面的那一幢住着厂里中级管理层的宿舍楼道上的场景,像是俯瞰,又像是偷窥,很有一种快感。
  第一回送早餐,带着一碗馄饨,爬上五楼时,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椰子树叶伸进了楼道,真是一片醉人的风景。一直在厂外租房住,这还是第一回攀上厂里的宿舍楼,而且还是五楼,很有新鲜感。她从六楼走下来,穿着睡衣,带着白圆圈的那种粉红色睡衣,看着很温馨。但是,我没有想到她会穿着睡衣来见我,这让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今天‘包大发’店里只有馄饨,没有红糖馒头了。”我说。她还有两步楼梯没下,我迎上前去,抬着手,把馄饨递向她。她太像女王了,我要以对待女王的高规格礼仪送上早餐。然而,可能还是太激动了,我忘记了说“早上好”,也忘记了说“你昨晚睡得好吗”。
  “没事。”她对我微笑着说。
  我得坦白,我就是从她的微笑开始迷恋她的。一年前,春节返厂,在厂区走廊里,她向左走,我向右走。相遇时,彼此相视一笑,我就迷恋上了,疯狂的那种。笑像春风,笑像春水,无论多么美的事物,都修饰不了她的笑,她的笑,美得唯一。
  她说她只相信包大发店里的猪肉是干净的,其他早餐店里的肉材不一定是干净的。所以她只吃包大发家的馄饨。她喜欢食用干净的肉,这我很理解,正如男人,也喜欢身子干净的女人。
  她接过馄饨后,我向楼下飞奔下去了,主要是自己太激动了。就像在中学,给暗恋的人递去情书的那一刻。
  “好吃。”她在微信上说。我高兴了半天。这真是在最难过的日子里过着最快乐的生活。谁都知道,这厂的日子快到头了,厂里的每个人,仿佛都在数着手指过日子。每个工人都过得战战兢兢的,也过得颤颤巍巍的。在这厂子花去十几二十年时光的老工人们,大都步入了不惑的年岁,再去换行的话,他们实在不知道可以再去做什么。就连我,仅仅也只在这厂子里呆了几年,都害怕换行。而我还年轻,才三十出头。
  突然想到了厂子里董事们的少爷千金,他们应该也只才三十几岁吧。可是,厂子里一直有着董事长家公子的传说。传说前几年他在澳门一夜之间输了好几千万,真像吴宇森的电影一样,带着黑色美学。上半年,网上关于厂子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说是厂子负债已近70亿元人民币。手机上,天天都有关于厂子的新闻弹跳出来,大都换汤不换药地报道,质问六十几亿元人民币怎么会“凭空消失”,厂子实在有一种被千夫所指的感觉。
  厂子是家族企业,几个族兄弟合伙办的,厂子宣传栏中,一直都有着他们几兄弟青葱时的照片。那是老照片,淡灰色的那种,他们各自穿着长袖掩过手指尖的灰西装,神采奕奕。虽时隔已久,但依然能看出改革开放时,第一批勇士的风采。如今,想必厂子里的几个董事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辛苦大半辈子挣了几个钱,一夜之间全消失了,那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偏偏自己就是那一个漏水的竹篮。
  工友们的身上,开始有了好像自己也欠了70亿的神态,不止是不安,还有明明痛苦得抽筋,却还得静若处子。
  “我也想走了,做得真没有劲,感觉把大好的青春白白消耗了。”看不到奔头,我也对这个厂子失望了。之前埋头苦干的热情消退了不少,一逮着空处,便会给她发去微信。
  “是呀,真的是浪费时光。我今年底就辞职了,准备换个工作。”她在微信上回我。
  “你准备去哪里?换什么工作?”
  “都还没有想好。”她在句末带了一个呲牙的表情。她还爱用坏笑和捂脸的表情。我也爱用呲牙和坏笑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对捂脸的表情有着自然的排斥。起初她老给我发来捂脸的表情,我心里总适应不过来。
  这个破厂,真是让人快窒息了。
  “明天可以有稀饭馒头吗?”她问。
  “可以有呀。”她的问话带着小品的口吻,我也这样接话。然而,真的没有想,买稀饭比买面条还难。来厂里的路上,诸多早餐点,几乎全是卖包子油条豆浆,卖面条的店家却没有几家,而有稀饭的早餐店,更是难找。在一条街上,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后,才在一个小三岔路口找到一家。看似地理位置偏僻,生意却不错,因为不远处的一条大街道旁是一所中学。
  “老板,我要一碗稀饭,打包。另外,你们这里有水煮蛋吗?”
  “稀饭,一块五。你是要茶叶蛋吗?”
  “好的,我微信给你支付了。不是茶叶蛋,清水煮蛋。”我说完,打望了一眼他们准备好的早点,只有茶叶蛋,没有水煮蛋。
  “没有。”老板是一位中年妇女,与我搭话这会儿,买早点的学生正多,也是她正忙的片刻,我没再过多打扰,拿着打包的稀饭,离开了。我是到隔壁那家早餐店里买的红糖馒头。隔壁那家同样没有水煮蛋。我突然想起了,厂里食堂里每天都有水煮蛋。
  “明天早上,你到另外一端的五楼楼梯处等我吧。”她说。
  “怎么了?”我问。
  “今天早上,我们被人看到了,同事问我是谁给我买的早餐。”
  “好吧。那我明天在另一端的五楼楼梯处等你。”
  就这样,那一端可以抚摸到椰树叶的楼梯变得不安全了,对于我和她来说。
  冬天早就到了,就像这个厂子遇到了它生命中的冬天一样,很寒冷。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给她带早餐的原因,她晚上要加班到十点,洗漱过后,差不多就到夜里十二点了。早上天冷,她想赖床,所以,她常常买着一块面包在车间里吃。
  我之前给她买过几回面包和饮料,放在车间的一个专门放工友茶杯的柜子上。我先把买好的面包、饮料悄悄地放在茶杯柜上,然后给她发微信,让她去拿。当然,她也是趁着没熟人在那茶水柜旁的时候,悄悄去拿。我和她,像一对小偷儿似的。
  她去茶水柜那里去拿面包时,还是被熟悉的工友瞧见了,问她:“是谁给你买的?”
  她说:“是老乡。”
  她是骗她工友的,她是安徽的,我是四川的,我和她不是老乡。
  在茶水柜处拿餐点,被熟悉的工友看到后,她就说别买了。后来,我和她才约定我从厂外买早点带到她住的那幢宿舍楼里。可是没想到,还是被熟人看到了,可能就是被对面那幢宿舍楼里的工友看到了。
  来到看不到椰树的那道楼梯的五楼,给她发去了微信,她回了一句“来了”。这世界上,唯独等心爱的人,等得心血澎湃。谁叫我在这样的时间里遇见了她呢?
  “你在这里等她?”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回头一看,是那位保洁阿姨,面熟得很,之前在那道可以抚摸到椰树叶的楼梯处,也与她碰见过,她知道我在为谁带早餐,她也知道我住在厂外。起初碰见她,我们都没有以任何方式打招呼,碰见好几次后,我开始朝她微笑,她也笑着问我:“给你女朋友带早餐吗?”
  我没有用语言回答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都换楼梯了,居然还能碰见那位保洁阿姨,真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自己被保洁阿姨给跟踪了似的。关于厂子的很多消息,几乎都是从保洁人员那里传开的,可能是负责办公大厦清洁的阿姨听到了一些关于厂子的风声后,就在保洁人员中传开。车间的人员不能随便到那座办公大厦中去,所以,我们得到的关于厂子的新消息,没有保洁阿姨们得到的多。
  在保洁阿姨中,曾第一时间传出了副董事长死后,他的儿女们全都移民香港的消息。那是去年的事儿,厂子在讨论是否宣布破产。市政府多个部门介入到厂子里,法院、税务局、海关等等。厂子确实负债了近70亿,新闻报刊并没有瞎说。副董长死了,他的儿女放弃了财产继承,也就是说,父债子不还。然后,便龟居香港。
  厂子里的一些新鲜事,保洁阿姨们总是很快知晓,这让我很担心我和她的事被保洁阿姨们知晓了。然而,就目前的这个情况来看,事儿越来越不妙了。
  “你女朋友是安徽的吧,她很漂亮。好好珍惜。”
  在这大冬天里听她这么一说,我感觉我的额头都冒汗了。我真没法接她的话,只好笑而不语。
  我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与保洁阿姨聊天,准确地说,我不想让她有一种不安全感。我们的事,既不想让天知道,也不想让地知道,就我和她两人心知。可是,这会儿保洁阿姨对我说的话,着实让我也有一种不安全感。所以,更不想让保洁阿姨再接触她了。
  正在我为难之时,保洁阿姨居然走开了,真是幸运,她没有看到保洁阿姨的身影。
  “你吃了吗?”她问。还差两步楼梯,她就和我站在同一地平线了,但我没让她走下那两步。我要仰视她,像仰视维也纳一样。
  “还没,我到食堂去吃。”匆匆说完,又匆匆地转移开视线,转身,下楼。
  我和她就像地下工作者一样,每次接触,就两三句话,更多的话,全靠眼神交流。她的眼睛很美丽,世界再美丽的珍珠,也美不过她的眼睛。
  给她带的是面条,我找了好几家早餐店,才找到一家看着挺卫生的面馆。
  “老板,我买一碗面条,清煮,一点辣都不要放。”我对一家面馆的老板说。我真的没想到,她一点辣也不爱吃。第一回给她买零食时,按着四川的口味,给她买了很多辛辣的东西,放在了茶水柜上。她拿去后,说她不爱吃辛辣的零食,文字后面还带着捂脸的表情。
  我赶紧跟她道歉,说:“我以为你爱吃,那你把那些辛辣的东西都扔掉吧。下次我不会买辛辣的零食了。”我并不是一个说话很空白的一个人,但是,每次与她说话时,总感觉自己语无伦次,像舌头被火钳给烫着了似的。
  “我把零食分给同事了,她们爱吃。我喜欢吃清淡的东西。”
  “我记住了,下次我买不带辣的零食。”
  我是一个怕冷不怕热的人,夏天我可以凌晨四五点起来学习、写作,但是冬天不行,几乎每天都较之推迟了一个多钟头。年初的时候,报了驾校。为了不耽误上班,每天早上四点多就往得骑行半个小时的驾校跑,因此,也滞下了学习和写作。
  教练姓洪,年轻人,应该比我长个两三岁吧。他把一些要领教给学员后,便让学员自己练了。练车是个苦事儿,一个动作要重复无数遍,重复得想呕吐。真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个驾校虽远,但厂子里很多人都选择在那个驾校里报考,因为,那个洪教练几年前也是我们厂子里的人。后来,他学了车就换了行业了。而现在很多想学车的同事,也是想着换行业才去学的车。我也是,另外还有的原因就是过年回家,方便。
  “去年春节回家,我站了一天两夜,连蹲的空间都没有。”我在微信里对她说我之所以学车的动机。
  “你回家要坐多久的车?”
  “三十几个小时。去年我被厂里的人事部给坑了。”我又向她提起了去年春节,厂子人事部替我们买票的事来。
  “怎么回事?”
  “人事部说,可以帮助工友买车票,开始他问我要坐票还是卧铺票,我说要卧铺票,他说已经被抢完了。我说那就坐票吧。一会儿他又说被抢完了,只剩站票了。”
  “我心想:‘站票,有没有搞错?站票就站票吧。’我回答他:‘那就买站票吧。’”
  “然后呢?”她问。
  “我没想到一截火车厢会站那么多人,不,应该说我没有想到车站会在一截车厢里卖那么多站票出去。真是背贴背、脸贴脸,一边喘个气都会被对面的脸给挡回来,然后把原来呼出的气又给吸进去。”
  “然后呢?”她接着问。
  “我运气很差,本来想着上车时抢个车门过道的,没想到,当我挤进去时,居然被挤到了厕所门口。当时还有点小高兴,觉得厕所门那里没人来挤,但是,后来还是有人贴着身子和我挤到了一块儿。最惨的是,几乎每分钟都有人来上厕所。想打个盹都不行,那真是太痛苦了。”
  “你一直站着?”
  “头一夜全是站着,第二夜,实在熬不住了,换了一个位置,蹲着打了一会儿盹,第二夜已经有很多半程客下车了。”
  “哈哈,所以你报驾校了。”她在微信里,又发了一个呲牙的表情。
  “对呀。再也不会相信人事部了,太坑人了。”
  流水线有好几个女工,也在那个驾校报名学车,常常与她们一起练车。她们的年龄都有点偏高,差不多都大了我一个时代,只有一个女工,她的年龄与我相仿,差不多也三十岁出头吧。她长得挺清秀的,还有点质朴。现在没有染发的年轻女人很少,但她却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与她聊过几回,也互加了微信。从微信朋友圈里,我知道了她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长得挺可爱的。她和儿子一起住在厂里的宿舍里,常常发图片秀他们的合照。但就是没有晒小男孩爸爸的照片,我推测,她可能离异了,或者两地分居。
  一天下班途中,我看到她坐在一个男人的电瓶车上,我比她还先认识那个男人。年初报驾考前的体检,我和他站在一堆。她应该是后来在驾校练车时,才互相认识的。我知道男人有家室,她应该也知道。
  “怎么开这么快?”男人加快车速从后面追上我,问。
  我放慢了电驴的速度,当时有点惊讶,问:“你怎么也走这边?”
  我记得男人工作的厂离我们厂老远,他回答:“我上下班也要经过这条路。”
  我又知道,他在骗我。曾经洪教练拉着学员去男人的厂里接过他,他住在他们的厂子里。
  男人会带她去哪里呢?是去开房,还是回新的出租屋呢?我也不用去想了。他们就像扳手与钳子丢在了一起,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好,有糥米卷吗?”我在KFC店里问服务生,服务生是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像十七八岁的样子。看着他那青葱的样子,我突然有一点伤感,我努力怀念着我十七八岁时的样子,那会儿,我也应该像他这样,水嫩水嫩的。但是,我的记忆模糊了,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当年我有没有眼前的这个小哥一样白净呢。
  “没有,有鸡肉卷,还有皮蛋粥,您要吗?”他的笑,好好看,亲切。
  “除了皮蛋粥,还有其它粥吗?”我问。
  她只喜欢吃水煮蛋,不喜欢皮蛋。昨天,她在微信里问我,可以有KFC吗?
  我说当然。我每天给她换着带不同的早点,一天馄饨,一天面条,一天稀饭馒头。她也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比如油条、麻丸。
  服务生说:“另外只有花生粥了。”
  我想起来了,她说过她也不喜欢吃花生,所以,我就没有买粥,只买鸡肉卷和奶茶。
  “你真勤快,每天早上都给女朋友带早餐来。”
  保洁阿姨突然又出现在我的身后,差点又吓了我一跳。我有点缓不过来,只好对她示意微笑。我不敢跟她说话,怕说久了,她老是不走开。她好像知道我的意思了,识趣地走开了。
  “今天早上没有到粥和糥米卷了,KFC那里只有鸡肉卷。我买的鸡肉卷和奶茶。”
  “好的。谢谢。”她依然对我抱以她那让我神魂颠倒的微笑,像甘醇的米酒一样醉人。
  下楼时,感觉自己像一根弹簧,得劲儿。早上见她后的高兴劲儿,会维持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但是,却又要做到平静如水。真是难为死我了。谁又能掩饰住爱的火花呢?
  到厂食堂用餐时,看到食堂的一块外墙上贴上了边幅很大的红色宣传通告。其实,这不算通知,像是一份市里市外与厂子有业务来往的其它公司的名单。这是要开一个协商会议,几天前我们工人已经知道了。厂子现在的情况,不仅让我们这些工人不安,让那些供货商更是睡不着觉。去年一些供货商就因为收不到厂子里货款,与厂子打起了官司。那会儿,供货商“单打独斗”,这会儿,他们居然联盟了。厂子请政府出面,召开了这次协商会议。
  这次协商会议召开了两天,也有特警入驻,怕协商不妥,说不定对方会大打出手。从那宣传通告上,仿佛都能体感到紧张的气氛,有点发汗的感觉。同样让人紧张的是隔三岔五的盘点。一会儿是厂子自己盘点,一会儿是海关清盘,真是一刻也消停不下来。
  听说市政府的人早就入驻厂子了,副市长亲自挂帅。无论怎么说,厂子曾经辉煌过,一个厂区的工人就有好几万,开饭都是好几个食堂同时开流水席。人头攒动时,何其壮观。就它的品牌,曾经也值很多个亿。看看如今,骆驼就这样快要老死了。这会儿,感觉自己像一只秃鹫,不,每一个工友都像一只秃鹫。
  这两年,感觉钱是越来越难挣了,我爸对此的感觉最强烈,几乎早晚都会对我强调一遍。这让我极不适应,好像他认为现在国家压缩泡沫经济的方案措施是我向人民代表大会提出来的一样。
  “你科四考了吗?”那个男人在微信上问。
  “已经拿到证了。你呢?”虽然认识他很久了,也常常一起练车,但是却不知道他的姓名,同样,他可能也不知道我的姓名,我们只知道对方的微信名,用“兄弟”开头打招呼。
  “我考科三又没过。真的是倒霉运。”他好像是第二次考科三了。
  “我说,科三靠运气。”确实,我科三练得并不是很出众,但是却是一次性满分过。
  他提起了她,就是常坐在他那小绵羊上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我们厂里的那个女工。他问她现在是不是买车了。我回答是。她买的是白色丰田,我也是那几天买车的。我与她互相问过关于买车的情况。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买车了呢?难道他们分手了吗?这里对他们用“分手”一词,感觉不那么光明正大。但是,却也只有分手一词来推测他们的现状。
  他有好几次把车直接骑进了我们厂里,厂里的保安一时出现了脸盲症状,没有阻拦。他来了好几次,保安就彻底把他当成了我们厂里的工人了。做人的高境界,便是看穿不说穿,他来我们厂里找她,不管他们的关系是临时夫妻,还是男女朋友,或者是分手恋人,那是他们的事儿。正如复旦女神教授陈果先生所言:“公鸡们走自己的路,让母鸡们说去吧。”换句话儿,就是在不干涉别人的情况下,做最真实的自己。
  我问:“你喜欢吃海鲜吗?”
  “不喜欢,我喜欢吃淡水鱼。”她说。
  “如果有机会,我亲手煮给你吃吧。”
  隔了好一会儿,她说:“可能没有机会了吧。”
  我看到文字后,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她的这句话。真是个难题。只好岔开了话题,说:“时间过得真快呀,喜欢你已经整整两年了。”
  “两年?”她问。
  “是呀。去年初就开始喜欢你了。”我又把第一次向她表白时的话说出来了。
  “哦。”
  我不知道她回答“哦”是什么意思,我想猜测她的心思。
  “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吃酸菜鱼吧。你请我。”她又转回了关于鱼的话题。
  “好呀。时间地点你定。”
  “就在‘川湘楼’吧,那里的鱼不错,不过,时间的话,再等等看吧。”
  她答应一起去吃鱼,这真的很高兴,曾经多少次想牵着她的手,一起漫步在街上,一起逛商场,一起去KFC用餐。如果,拉着她的手,一起漫步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羡慕死我的。
  冬天的天气真让人受不了,前几天买了一件黑色风衣,穿在她面前时,她的眼光盯了我好一会儿,说:“你穿风衣挺好看的。”
  我微笑不语,是那种说不出话来的高兴。
  “明天又星期天了,这一周过得真快呀。”我对她叹息道。我越来越有一种虚度年华的躁乱感了。真的不想把这大好的青春,浑浑噩噩地交付给厂子。
  “是呀,真快。再有一个月多,我就要离开了。”
  我后悔对她提关于时间的话题。一提到这个话题,我和她都得面临一些现实:她将离开这里,也许她这个转身,便是一世。
  这里,我迟早也是要离开的,但是,她可能向南飞,我可能向北归。从此我和她可能会相忘于江湖了。
  这些可悲可凄的面画,实在不愿去想。所以,我后悔向她说什么时光如梭的话。真的后悔。
  其实,早些辞了职,还好,重新找个工作,同样生活。可是,厂子里很多老工人下不了决心走,男人换行就像女人再嫁人一样,不是易事儿。可是,厂子眼下的情况不妙得很,从去年开始,厂子进行了一拨又一拨地裁人行动。厂子里董事长公子的一个战友在今年初也被裁了,他外号叫“四十万”,外号由来,听说,他入厂时,年薪便是四十万。在这厂里呆了十几年了,他负责产品质量这块。
  谁也没想到他会被裁掉,他毕竟与厂子的大公子是战友。虽然现在厂子命悬一线。他也没想到他会被裁掉,几乎是突袭的,头天他还在上班,次日便被通知被裁了,这速度挺快的。不过,四十万被裁,可能与政府相关部门入驻有关。政府相关部门入驻厂子后,可能也在为把厂子盘活而绞尽脑汁。裁员,这是最基础的办法。
  厂子毕竟还没有完全寿终正寝,还在接单子。虽然从曾经的几十条线,锐减成了现在的两三条线,但是,还是有着活儿忙。她还每天晚上都得加班到十点。
  “夜里很冷,记得多穿点衣服。”我很心疼她。
  “嗯,知道。真羡慕你晚上不用加班。”
  她在质检部门,碰到赶货时,常常通宵。碰上加通宵,便是连续上二十几个小时。一个羸弱的小女生,这多招人疼呢。
  “你帮我买几只大螃蟹吧,还有几斤大虾。另外,再帮我买几斤水果吧。水果我要提子、苹果、梨、香蕉......每样都买一点吧。”
  “你要做菜?”我疑问她一个人,怎么要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
  “不是,我要到晋江闺蜜那里去。”
  她在这厂里,好像就我一个贴心朋友,还是那种不可以见光的朋友。我真想把我的整个胸怀都交给她,还有我的整个世界。然而,我又感觉,我像桐原亮司,她像唐泽雪穗。
  “男闺蜜吗?”我居然有点心酸。问了一句不怀疑好意的话。
  “不是,是女生。”她回答得很简短,正如我问得那样简短。
  “你什么时候去?今天晚上吗?”
  “明天早上去,今天晚上还要加班。虾要九节虾,螃蟹要买母蟹。”
  “螃蟹怎么分公母呀?”这真还难着我了,我还以为螃蟹全是石头缝里崩出来,不分公母的。
  “你跟老板说要母蟹就可以了。”
  我突然又想起来了,她曾经说过她不爱吃海鲜。女生就是多变,或者说,女生容易说谎。但我太喜欢她了,所以,我又觉得,不生活在海里的螃蟹和虾便不属于海鲜了。
  “老板,我要四只大蟹,母的。”我对厂附近一个菜市里的海鲜老板说。我又往那大水缸里望去,里面有很多普通虾,但是,它们个头都太小,一个个还老不精神的样子,也像我被冷着了一样。
  “没有了。”一个人正在那水缸里淘虾。
  “九节虾有吗?”
  “也没有了。”
  听到他的回答,我有一种极不适的感觉。因为早上我就来过这里,问好了螃蟹和九节虾虾的价格,还专门叮嘱,帮我留一些螃蟹和九节虾,当时他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变卦了呢?一点诚信都没有!
  “完了,螃蟹和虾都没有了。”我把我遇到的情况在微信上对她汇报。
  “早上不是说他们会留吗?”她也感觉很意外。她是怕今早上买了后,那些螃蟹和虾会死掉,所以我下班时才去买。
  “对呀,我早上还千叮嘱万叮嘱,他们都答应得好好的。我还问他们需不需要放押金,他们都说不用放,会给我留下来的。可是,他们这会儿居然像不认识我一样。”
  今天的风实在太冷了,我穿得厚厚的,像一个大粽子站在海鲜店门前,生怕水溅到了我的身体,不是说我有洁癖,而是太冷了。冷得我都想做几个俯撑来暖和身子。
  “那就买几斤其它的虾子吧,要活的,再问老板要一些海水,我得让那些虾子活着过完今晚。”
  听她说这话,感觉怪怪的,又有一种想笑的冲动,说:“我也就像是活在你手里的虾子。”
  “放心,我会让你一直活着的。”她在文字后面又发了一个呲牙的表情。
  “谢主不杀之恩。”我还给她了一个呲牙表情。
  周末,她带着虾,去晋江了,她那个闺蜜,我从没有见过。她发的朋友圈,老是风景,再配一些或伤感,或悲悯,或意不表心的文字。她仿佛在藏什么东西,正如我一样,也在藏着什么东西。
  流水线上有一个小子,好像想追求她,动静很大,隔一会儿便跑进质检室,跟她搭话。她很平静,并没有随他的话语而有大的表情。我也很平静,路过质检室门口时,瞥一眼质检室,不喜不悲,不言不语。
  那小子长得挺高,也挺白净,也比较好看。但是,他那浮夸的举止,在我眼里是那么的幼嫩。我在心里对他说:“小子,你玩不过我的。”
  我没有问她关于那小子的情况,也不屑提起。我相信,我不怒自威的气质足可敌败十个这样的小子。
  那小子应该终是知道了有我的存在了。我得承认,每天为她送早餐时,要说没有一个人看到,那是不可能的。我无法隐形遁地。我不仅碰见过保洁阿姨,还有宿管,还有一些熟脸和生面孔。
  “那些虾子当晚全死了。”周一上班,她说。
  “怎么回事?”我感觉我问多余了,鱼虾这东西,没有灌氧到水里的话,活两三个钟头算命大。况且,两斤虾全挤在一个小塑料口袋里,不死才怪。
  “早上起来一看,全挂了。然后呢,煮起来吃,也是肉少壳多。”
  我居然无法接关于这虾的话题了,便问:“水果,带去后还新鲜吗?”
  “水果?没有带去,那是我自己留在宿舍里吃的。”她依旧带着了呲牙的表情。
  “明天早上,你要吃什么?”我们每周单休,今天早上我又给她带面条了。上周也连续带了几天的面条,她说想多吃几顿面条。我想再换其它早点。
  “明天早上,你不要带早餐给我了。”
  “怎么了?”
  “我同事她带包子给我,她自己蒸的。”
  我信,他们质检室里的女人都已三十出头了,个个家中有灶。就数她最小,小她们差不多一个时代。有时候,留意她时,会看到她与同事们谈天说地。她们一会儿说到吃,一会儿说衣服,一会儿说到天气,还有,一会儿说到男人、爱情与婚姻。我从没听到过她谈起过爱情观与婚姻观。只是,她曾经对我说:“你不用天天都对我说爱我,我明白你的心。你不说,我也不说,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爱着,这样我很喜欢。”
  其实,我也很喜欢,这爱真的像《白夜行》里所彰显出来的“爱”。从此,我用“想你”二字代替了“爱你”二字。她没有反对,我也觉得“想你”二字更能体现我对她这种上下不能的爱。
  “昨晚我梦见你了。”我说。
  “梦见我什么了?”她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问。
  “不说。不能说。”
  真的不能说,这是一个春梦。
  “好吧。”
  关于男女的爱与性,她肯定是懂的。爱一个女人,大凡都是爱与性共存的。什么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境界,那都是前人忽悠世人的。除梅妻鹤子的和靖先生外,哪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能做得到只是远观而已呢?
  曾送给了她一本自己的书,是以我与她为主角写的,里面写了一段露骨的性。当然,除此之外,我没再对她提起过性。我对她的爱大于性。
  香烟在手指间,静静地燃着,我静静地望着窗外。虽然只是在二楼,但我却望向了远方。虽然所谓的远方只是三百米开外的走廊尽头的花坛,但我却像望尽了天涯。
  冬天的太阳就是暖和,利用午休这会儿,沉思、静默,都是一种享受。她这会儿正午睡,下午两点上班。关于睡觉,常想起一句老话:“房屋千万,睡榻一间。”几天前,厂子里的前财务总监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了。毕竟,六十几亿元的人民币“凭空消失”了,这账实在太吓人了。他会不会有“房屋千万,睡榻一间”的人生感慨呢?
  有很多本地人,都办了香港身份证,多半是属于非永久居民的那种。厂子濒临绝境时,董事长他们的公子们和千金们全都移民香港去了,留下父辈死撑。这不仅让人看到了无私父爱的悲壮,也让人看到了“后继无人”的悲凉。
  “今天的太阳好暖和,晒着好舒服。”一点半时,我给她发去了微信,这个点,她一般都醒了。
  “我睡得也好舒服。如果这个周末有太阳的话,我会专门晒一天太阳。”
  “哈哈,晒黑了就不好看了。”我给她开玩笑。
  “偶尔晒一下,不会的。”,呲牙。
  “哦,面膜收到了吗?”
  “什么面膜?”
  “我给你在网上买了几盒面膜,美白补水。”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脸黑吗?”她也开玩笑。
  “没有。你上次不是说看中了那款面膜吗?”
  “你真好。”她从曾不对我说喜欢和爱,但她明白我对她的好。
  “我查快递单号,发现今天已经签收了。”
  “可能是保安大叔签收的。”
  我明白,车间里的工友一般不允许在工作时间段出车间的,有什么快递和邮件,一般都是先放在保安室,下班后再去拿。
  “明天戴上围巾吧,你戴上一定很好看的。”
  “我没有围巾,还没买呢。”,捂脸表情。
  “我给你买了,粉色的。”坏笑。
  “你......”她好像把刚才那句“你真好”说早了,现在居然一下子找不到形容词了。
  日子就这样,悄悄地从指尖流过,温柔得像流水,想截住它,却徒劳了。我明白,厂子快放假了,这多事之秋的一年,厂子艰难地挺过来了。所有的工友们都挺过来了。生活还得继续,新年同样也还得过。大家还是盼望着过年。过年的那几天,就算天塌下来,那都不算什么事儿。
  很多部门,开始聚餐,有的工友已经递交了辞职书,一放假,便另寻他处了。来一场豪饮,忘天忘地,忘记所有的不快,只与朋友与明月同在。
  “晚上别喝酒,我担心你。”
  她说她们质检部门今晚聚餐。他们部门就只有十几个人,大多是女性。但是,每年质检部门会与另外一些部门一起聚餐,我担心她被别人灌酒。早前,她就喝醉了一回,第二天没有上班,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带着呲牙的表情说昨晚和闺蜜去喝酒了,喝醉了。我心疼极了,我是知道酒喝多了那种糟糕感觉的。十年前,我也特爱去酒场,一晚两轮三轮的那样喝,像在燃烧青春一样,特舒畅。但是,酒醒那时,胃却难受极了。
  也是在去年的一个酒场后,我向她道出了爱意的。我这人,不喜欢错过机遇。我不想在几十年后,后悔现在遇见了自己心仪的女孩时,连屁都没有放一个。
  “你疯啦!”当时,她听到我的表白,就说的这句话。
  “今天晚上我喝酒了,差不多喝了一斤,现在真畅快。趁这会儿,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喝多了。”
  “我爱你,爱你很久了。真是对不起,喜欢你这么久,现在才跟你说。”酒场散场后,我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一条马路的路肩上。夜里的风有点冷,差点把我的醉意全吹走了。
  “我理解,你这是一时的喜欢,过段时间就不会喜欢了。”
  “不,这不是一时的喜欢,我都喜欢你快一年了,只是现在才告诉你,真是对不起。”
  “一年了?!什么意思?”
  “是呀,没有三百六十天,也有三百五十天了。那次我们在走廊里相遇,彼此相视一笑,我就被你的笑容给迷住了。”
  “走廊里相遇?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但是,我还清楚地记得。就是那一次,你的笑容让我深深地爱上了你。”
  “你喝多了。”
  “我不需要你答应我什么,我只是想把我的心里话说给你知晓而已。好了,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那是一条很长的马路,我走了很久很久,冷冷的夜风,徐徐地吹着,真爽。
  没想到,一晃眼,又是一年过去了。
  “放心吧,今晚上我不会喝酒的。”
  “你不会嫌我啰嗦吧?”我怕她会把我的担心当成一种负担。
  “不会呀,其实,多一个人关心,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年纪虽小,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话不多,一句话刚好作问作答。她在我面前,好像一只胆小谨慎的猫,我太想珍爱她了,说的是一生都珍爱她。
  其实厂子在政府的相关部门介入时,就差不多算易主了。去年就开过一次资金重组的高层会议,那之后,我们的工资便是市里的另外一家企业在发放了。
  曾经的董事们的家人几乎都逃去香港了。当然,不应该用“逃”字,毕竟祸不及家人。只是在我们这些工人看来,他们去香港,和逃债没什么差别。
  “你下班后,先别回家,我给你拿样东西。”她突然说。
  “什么东西?”
  “先不说,到时你就知道了。”她卖起了关子。
  冬天的六点,天早已全黑了。我站在宿舍楼下的走廊灯下,看着一个个工友在我面前或向左走,或向右走,真的想逮着一位工友,让对方听我与她的爱情,像夜里柔风一般的爱情。
  “给你。我买了几斤橘子,挺甜的,所以给你分一些。”她每一次的笑,都会让我神魂颠倒。
  “橘子?谢谢。”小女生就喜欢把自己喜爱的零食分享给喜欢的人,我怦然心动着。我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她分给我的她老家的特产,一种两头尖尖,像牛角的豆科食物。那个小小的东西,像被火醺过了一样,黑黑的。我以为会落一层黑灰,但是没有,拿在手里,手并没有被染黑。
  “这叫菱角,得把外壳剥掉吃里面的豆,别把外壳也啃了。”她笑着说。
  我也被她的话逗笑了。心想:“我又不是牛,怎么会连壳也一起吃掉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菱角,就如生而为人,第一回遇见她一样。
  “你要一个人吃,知道吗?因为这橘子是我给你的。”
  “好的,我会一个人把它吃光的。”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转身要回宿舍吃晚饭了,我也要转身回家了。就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出现了一种仿佛在许久之前出现过的画面,与此情此景一模一样,仿佛我们上一辈子,也曾这样转身。书上说,这是“即视感”,也叫“幻觉记忆”。但是我把它当成了我与她的前世今生的修行。
  台风帕布要来了,这是今年第二十九个台风。很多台风会经过我们的市,但是影响并不是很严重,并没有人员伤亡,没有厦门受台风的影响大。每次台风来临前,我们会紧张一阵子,做防御工作特隆重。台风给我最大的影响,便是骑车难行,被风横吹时,感觉连人带车都会被风给捎走一样。
  我喜欢风,徐徐而来的风,像柔情的夜风一样,引人。我也喜欢台风,虽说台风猛烈,但我喜欢行走在风里,像一种挑战。穿过台风,有一种大捷的感觉。
  当年从川来闽的第一年,第一次见台风,挺害怕的。我以为台风会像龙卷风那样,见屋扫屋,见人扫人。后来才发现,台风是可以防御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大小小的台风也经历过无数次了,毫发无损。但就这次,我被撼动了,她真的像一晚柔柔的夜风,吹得我心波荡漾,又像一阵巨大的台风,撼动了我平静的心魂。
  “帕布要来了,你不要出去走动了,危险。你要什么,我给你买。”
  “嗯,不会出去的。不过,我要吃KFC。”
  “行,明天早上给你买。”
  “算了,明天早上我就去厂里食堂吃。你别去买了,明早帕布就来了,路上骑车小心点。”
  “你不用担心我。”我的内心还是有一点大男子主义。
  还有最后一周,厂子就要放假了,无论是病骆驼,还是瘦马,都是要过年的。如果厂子没有背负巨额债务的话,可能早就散了。可是,也正因为这,经上次协商会议决定,厂子还不能解散,一解散,之前所有的欠款,就彻底沉水了。供货商们也不傻,虽然他们个个怨声冲天,但还是不能让这厂子死掉。换句话讲:一个人欠了你的钱,他活着,早晚你还有机会要回来,他死了,就彻底要不回来了。毕竟,厂子现在还是多少有点效益的。我也不曾想过,我会亲眼看着这么一个庞大的企业摇摇欲坠,太折磨人了,太让人心慌了。有一种山河破碎的迷惘感和悲凉感。
  虽然我也想早点离开这个厂子,但是,我却无法说走就走。其实我很想与她一同离开,与她一同北上或东往,可是,我却还是无法做到。真的真的是太折磨人了。
  外厂的那个男人又给我打来了电话,问起了他的那个她,我问:“你联系不上她吗?”
  “是呀,给她电话也不接,给她微信也不回,她还在厂里上班吗?”
  他这么一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的确,最近很久都没有看到那个女工的身影了。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辞职。我说:“我帮你去问问。”
  “多谢了,兄弟。”
  我觉得那个男人太不知趣了,那个女人不接他的电话,说明他们这事已经黄了呗。他们这种情况,我见多了。这快餐式的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认真了就输了。但我还是得替他去问问看。
  在偌大的车间里,有半截流水线已经停掉两年了。从厂子走下坡路时,那半截儿流水线便停掉了。我踱过那段空荡荡的流水线,远远地,看见她了,就是那个男人的她。
  “你们最近忙不忙?”
  “不怎么忙,这厂子,看样子想忙都忙不起来了。”她有着全厂工人的惶恐之心。她这样一说,把我的心也给说慌了。差点忘了正事。
  “他向我探听你的情况。”
  我向她说他,她明白我在向她说谁。她的表情稍微暗淡了下来,隔了一会儿,她说:“你就说你不知道。”
  “明白了。”我突然后悔来找她,这事儿,弄得我像一个知道了不该知道他们的秘密的人。
  幸亏我不是长舌之人,他们的大事儿小事儿,我一般都不会去议论。当面不,背后也不。看透一些事情,把它抖出来,实在不是一个智者该具备的品行。
  身边的智者并不多,所以我与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在公众场所,我们会像陌生人一样,你不言,我不语,彼此看眼神便能明了对方的心思。这样的方式,我们从一开始维持到现在。可是,眼下,我们再也无法面对面了,要结束了,这场爱就如这个厂子一样,大限将至。
  “欠你的酸菜鱼,可能这辈子还不了了。”我用遗憾的口吻说。
  “没事儿,一顿酸菜鱼而已,以后有机会,你再请我吃吧。”她的口气很平静。
  此刻的她,让我突然想到了那句诗: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明天就要别离了。真是舍不得呀。”
  “没关系呀,以后微信常联系吧。”她说得好轻巧,我听得好沉重。
  “从此以后,八千年为椿,八千年为湫。”
  “我不懂。”
  “不懂也好。”
  “如果你想我了,就开微信视频吧。”
  “算了,可能会把你的微信删掉吧。”
  “为什么?”
  “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我不敢问你所在的城市里是不是有下雨,因为我怕你说有下雨时,而我却又不能送雨伞给你。”
  “我明白了。”
  厂子终于放假了,放假第二天,她踏上了回安徽的火车。终究,我还是没有删掉她的微信。
  “干嘛非要删掉她的微信呢?”我对自己说,说完,心里一阵巨痛。
  “砰、砰、砰。”一阵敲车窗玻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来,居然看见了她的脸庞。
  “一定在做梦,她不是已经回安徽了吗?”我迷迷糊糊地心想。
  “你中午就在车子里午休吗?”她那熟悉而迷人的笑容犹在,不是在做梦。不,现在不是在做梦,刚才却做梦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本来想在车子里坐一会儿的,没想到我居然睡着了。”我带着睡意,朝她微笑。
  “哈哈,上班了。”说完,她转身离去,透过车窗,再一次看到她袅娜的背影。都想起来了,刚才,她也是从我的车旁经过,透过后视镜,看着她的背影,爬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我下了车,努力揉了揉太阳穴,在冬日的阳光下,那幅挂在食堂墙壁上写着许多公司名称的红色宣传通告牌晃得有些刺眼,这玩意儿如梦。然而,她不如梦。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我接了,她说:“家里没菜了,你下班后去买些菜回来。”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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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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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9-9-19 09:2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林小白 于 2019-9-26 22:28 编辑

加精理由:在一家私营企业上班的饮食男女,相互相爱,却又躲躲藏藏,仿佛爱情正如《白夜行》里面的男女主角,令人费解的是,他们并不是,也没有类似的经历。但存在即合理。男孩以持之以恒的精神每日为女孩送早餐,以此来博取女孩欢心,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总让人有种怅惘的感觉,如同一场梦,有些不真实。
不知道为什么,喜欢里面的絮絮叨叨,虽然看着有些累,但显得真实、朴素、动人。

3#
发表于 2019-9-19 11: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草舍煮字 于 2019-9-19 11:50 编辑

一场始终笼罩在末日灾难的气氛中的临时恋爱——双方都知道结果就是分手,因为除了爱(如果算是爱的话)无法给对方未来。那为什么还要谈恋爱?因为双方需要,共同意愿。女方接受对方的喜欢和关爱,却不回报任何喜欢和关爱,连句温柔的话都吝惜,除了给了两次吃剩的零食,怎么解释都可以。而且谁也不能说她做得不得体,不能说她欺骗感情——既然不会有结果,就不能给对方承诺或幻想。但是,接受对方的善意,让对方在付出中获得快乐,也是善意。
故事高潮不需要,结尾那个她是谁不重要。萌发在没落的生存环境中的爱情,悲剧色彩犹如《泰坦尼克号》。
“睡榻一间”改为“睡榻一张”如何。
五兄的写作渐入佳境。

4#
发表于 2019-9-19 11:20 | 只看该作者
这语言不错,干脆利索。篇幅有点长,待我坐下慢慢看。
5#
发表于 2019-9-19 14:26 |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篇好小说,繁复的描述中见心情。读着读着,忽然迷离起来,仿佛做了一个忧伤的梦
6#
发表于 2019-9-19 18:30 | 只看该作者
因为推荐,特地移步来读。好小说!
故事真实动人,感情描写惟妙惟肖,那个男孩,像你像我又像他。都曾经有过的年华。
当然,由于太长,有些地方描述得有点乱,不过瑕不掩瑜。
文中的大背景,有点像富贵鸟啊。
7#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06:40 | 只看该作者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9-19 09:27
在一家私营企业上班的饮食男女,相互相爱,却又躲躲藏藏,仿佛爱情正如《白夜行》里面的男女主角,令人费解 ...

非常感谢林老师的评论。  祝好。
8#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07:18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9-19 11:07
一场始终笼罩在末日灾难的气氛中的临时恋爱——双方都知道结果就是分手,因为除了爱(如果算是爱的话)无法 ...

非常感谢草舍煮字老师。老师真是费心了,确实,“睡榻一张”的用法才正确。近年来,一直想在写作领域求变、求新。之前有学习威廉·福克纳的《在我弥留之际》和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后写作过小说《托孤》《无花果》,成绩不是很理想。我想汲取他们的写作精华的同时,求变求新,定出自己的风格。这篇《夜 风》是我求变的作品,想用蒙太奇的写作手法,用虚实结合,用“无名氏”来组建小说人脉结构。线条只有黑白,像黑白电视放影一样,来进行情感勾画。毕竟这篇《夜风》是一篇求变中的雏品,还不成熟,自己暂时也无法估计出它存在的价值。所以,非常感谢草舍煮字老师和其他诸位老师的高评。
9#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07:23 | 只看该作者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9-19 11:20
这语言不错,干脆利索。篇幅有点长,待我坐下慢慢看。

非常感谢莹莹子期老师。祝好。
10#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07:32 | 只看该作者
孙姜 发表于 2019-9-19 14:26
这是一篇好小说,繁复的描述中见心情。读着读着,忽然迷离起来,仿佛做了一个忧伤的梦

非常感谢孙姜老师。祝好。
11#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07:46 | 只看该作者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9-9-19 18:30
因为推荐,特地移步来读。好小说!
故事真实动人,感情描写惟妙惟肖,那个男孩,像你像我又像他。都曾经有 ...

感谢遗忘之城老师。再次见到老师,非常感动。关于小说中的大背景是不是FGN,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就算是,也已经变成小说了。
12#
发表于 2019-9-20 14:5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充满悬念,人物塑造成功,沉稳的叙述足见功底。问好书生!
13#
发表于 2019-9-20 19:10 | 只看该作者
爱与不爱,谁也说不清。小说语言简洁,入题比较快,第一人称的叙述代入感很强,问好五令先生!
1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2 19:51 | 只看该作者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9-20 14:59
小说充满悬念,人物塑造成功,沉稳的叙述足见功底。问好书生!

感谢霜儿老师。祝好。
15#
 楼主| 发表于 2019-9-22 19:52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9-20 19:10
爱与不爱,谁也说不清。小说语言简洁,入题比较快,第一人称的叙述代入感很强,问好五令先生!

感谢古琴老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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