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倪璋孚 于 2020-9-28 19:26 编辑
稻客
文/倪璋孚
“喂,我在旧街花朝大桥这边,今天又下雨,没活干了,你那边怎么样?”桂英蜷缩在货车驾驶舱里,悻悻地打着电话。一双无神的眼睛透着茫然,呆呆地望着汹涌的河水。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暑气退尽精神爽。可这对于稻客而言,却意味着无事可干,只有无尽的等待与无奈的守望。
“桂英,下车准备吃饭了。”不远处传来喜顺的嗓音,他正拎着一大袋东西走了过来,袋口还冒着白腾腾的热气。桂英闻讯,随即跳下驾驶舱,与丈夫一同钻进路边的帐篷里,围着一张小矮桌坐着,吃起早饭来。桌上摆放的食物依旧是老三样:稀饭,包子,油条。当然也少不了佐餐必备的榨菜。逼仄的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潮味,上方悬挂着两人前几天换洗下来的衣物,还没干透。
这种餐风宿露的日子在旁人看来实在是难以忍受,而对于桂英与喜顺这样的稻客来说,却是早就习以为常。为了生活,稻客们不得不到处颠簸,大江南北,哪儿的水稻成熟了,哪儿就忙碌着他们的身影。
帐篷的内侧是河堤,外侧是夫妻俩流动的家:一辆深蓝色的货车,车牌号以【皖K】打头。货车上则装载着他们赖以吃饭的家伙:一架粘有泥土与稻禾的收割机,这是进口货,好用。好用归好用,天公却不作美,连着下了三天雨,弄得夫妻俩无法出工,收割水稻必须赶在连续的晴天进行,否则便会适得其反。
“桂英,你知道吗?我刚才去街上买早点,差点把包子给买错了。”吃完早餐后,喜顺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怎么回事?”桂英随即问道。“口音的问题呗,刚才我在一家早点店门口问老板有没有素包子卖,他说有,结果他从蒸笼里拿出包子,我一闻,发现是肉的,原来他将‘素包子’听成了‘熟包子’,我只好再去别的店里买了。”喜顺抽着香烟,娓娓道来。
“喜顺,这么多年了,得亏你一直照顾着我的口味,不容易啊。”桂英含情地望着她的丈夫说道。喜顺轻轻地吐了一个烟圈,嘿嘿笑道:“这有啥哩,我们夫妻俩离乡背井地讨生活,可不得互相照顾吗?”接下来,帐篷里一阵岑寂,桂英竟感动得说不上话来。“天气预报里说本地明天就放晴了,会一直晴到周五,我们应趁着天晴多赶些场子,多赚些钱。”还是喜顺率先打破了帐篷里沉默的空气,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蹍着地上刚抽完的烟头。“嗯,这几天净下雨,一直没活干,可急死我了。明天我们去哪个村?”桂英忙不迭问道。
“江家墩,前天有个姓张的老板过来找我,他在江家墩承包了三十亩水稻,眼下稻子熟了,正要收割。”喜顺拿起打火机,正准备点燃第二支烟。 “喜顺,烟别抽得太密了,对身体不好,全家就指望着你呢。”桂英嗔怪道。 “好哩,听你的,不抽了。” 喜顺将刚掏出的香烟又塞回了烟盒里,接着清了清嗓子,吐了一口浓痰,面带喜色说道:“我刚才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要是一切顺利,明天我们差不多可以赚四千块钱。”“你怎么算的?”桂英赶忙问道。
“ 哦,我前天跟张老板已经商量好了,收割水稻按照每亩一百三十块计算,他有三十亩稻田,我全部帮他搞定,不就有将近四千块进账吗?”喜顺边说着边把才塞回盒里的香烟又抽了出来架到耳朵上。“嗯,钱难挣喽,不晓得小宝在学校有没有认真读书,要是只顾着玩,等明年毕业了,考不上高中,他也得出来遭这份罪。”桂英想到了远在老家上初中的独子,不禁感伤地说道。“哼,这小子,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不晓得他老子娘的难处。等他明年初中毕业了,暑假那两个月一定要带着他出来收割稻子,让他跟着我们吃些苦头,长点见识。”喜顺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小宝毕竟还小,身体底子又差,他受得了这份苦?只要他认真读书,顺利考上高中,将来再读个大学,找个体面点的工作,然后成个家,我就心满意足了。”桂英毕竟宠着儿子,充满柔情地轻声说道。喜顺干咳了一声,不再说话,桂英也枯坐着,两个人都显出一脸的疲惫,风餐露宿的日子并不好过,双方再次陷入了沉默。在这冗长的沉默中,帐篷外的雨却下得更大下得更疾了。
河道的水位上涨了不少,拦河坝也开了闸,三庙河的大水沿着河道哗哗地朝西北方向奔去。灰蒙蒙的天空下,仿佛是在河流的尽头,两只雪白的鹭鸶沿着河面飞翔着、回旋着,不一会儿,又双双降落在河间的绿洲上,挺直了脖子,安然踱步于湿冷的草丛中,丝毫不畏惧狂风骤雨的威吓。
花朝大桥下,悠悠白浪不断地冲刷着萋萋青草,在这南国的连绵秋雨中,一遍又一遍,似乎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图。桥畔那顶简易的帐篷里,远道而来的稻客夫妇彼此依偎着,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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