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件事

徐得荣

　   
      
　　 那年那件事　　　
       文/老榆木


　　
　　天上乌云翻滚，狂风骤起，深秋的树叶被大风吹得漫天飞舞。狂风中，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大娘低着头，躬着腰，跌跌撞撞十分艰难地向前奔行，边走边凄厉地呼喊着：
　　
　　“儿啊，你在哪里？为啥不等等我？你还没拿上围巾呢。”
　　
　　呼喊声很快就被嘶鸣着的狂风吞噬显得十分微弱。老大娘差点被狂风吹倒，孱弱的身子突然向后一仰，赶紧抱住一棵大树，沙土吹进她的眼睛里，老大娘用力擦拭了一会，然后强睁开双眼，伫立在大树下，双手抓着一条蓝色的粗布围巾，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一些人不时从老大娘的面前低着头匆匆而过。
　　
　　每看到一个人，老大娘就赶紧问：“见我家林峰了吗？”
　　
　　“没有。”
　　
　　“没有。”
　　
　　大部分人看了看老大娘，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六十七八岁模样的老人蹒跚着走了过来，老大娘认识他，是邻村的，叫王有奇。老大娘一把抓住王有奇的胳膊，急声问道：“他大伯，见我家林峰了没有？”
　　
　　王有奇怔了一下才回答说：“哟，是老妹子你啊，林峰没给你说？他参加了八路军，随部队一早就开拨了。”
　　
　　“啥？”老大娘手一哆嗦，嘴唇发抖，颤着声问道“啥？他大伯，林峰他，他参军走了？”
　　
　　“老妹子，我是听武委会申主任说的，应该没错。”
　　
　　老大娘眼泪刷地一下就涌出来了：“他参军跟部队走，走了？这孩子，这孩子，他，怎就不吭一声？”老大娘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又问道：“他大伯，林峰他，他去了哪里？”
　　
　　“申主任说他们去了武乡参战。听说八路军在武乡关家脑和日军打得很激烈，一直冲不上去，死了好几百人。老嫂子啊，不用担心，咱孩子不一定在前线，应该是送弹药，等仗打完了，孩子会回来看你的。”
　　
　　王有奇说完话，慢慢地走开了。走了十几米，忍不住回过头来望了老大娘一眼，见老大娘还站立在大树下，一手托着大树，一手紧紧抓着那条蓝色的粗布围巾，像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任狂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和白发，随风飘飞。
　　
　　她痴痴地遥望着武乡的方向，嘴唇嚅动，喃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
　　
　　1939年9月，八路军一二九师工作团住在林峰家，一住就是半年多。
　　
　　三个月后，村里又来了一队的八路军，足足有一百多个。江队长的工作队因工作需要，搬到村东的大庙里办公。
　　
　　时间就像白驹过隙，一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1940年10月30日傍晚，江队长把林峰叫来对他说：“林峰，交给你一个任务，做做年轻小伙子们的工作，动员他们参加咱们八路军，行不？”
　　
　　林峰观察到，江队长的脸色很差，林峰想，江队长一定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他那里知道，江队长正在为关家脑的惨烈战况忧愁呢。
　　
　　这个，他当然不知道了。
　　
　　原来，就在10月6日，日本华北方面军下达了合围山西晋东南地区的八路军第一二九师的命令，日军冈崎大队参加了这次作战，不几日便进入黄崖洞地区。为了不让日军接近黄崖洞兵工厂，八路军副总指挥彭德怀决定由刘伯承、邓小平指挥一二九师陈赓的386旅，总部炮兵团山炮连，决死第一纵队25、38团，以及385旅、新编第十旅各一部，于10月30日凌晨4时对关家脑附近的冈崎大队发起攻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阵地争夺战。打惯了游击战的八路军，在阵地战面前，真的没有太多的办法。从凌晨4时起一直到中午时分，战斗异常激烈，由于冈崎大队在关家脑附近一些战略要地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火力太过密集，担负正面进攻的385旅772团伤亡惨重，一营原本70多人的一连只剩下3人；50多人的三连只剩下指导员和2名伤员；近70人的四连只剩下10余人。其它部队的伤亡也很厉害，我军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久攻不下，主阵地一直日军手中。
　　
　　为了及时补充兵源，一二九师师部命令，根据地所有的工作队尽快组织有战斗经验的民兵加入八路军，马上输送到关家脑抗日前线。
　　
　　江队长计算了一下，他所负责的工作区域特别是张林峰的这个村基础最好，至少能组织一百多个民兵参军，这些民兵都经过严格训练，思想觉悟高，政治素质好，有一定的战斗力。
　　
　　“就是参加你们一二九师的吧？”
　　
　　“对呀。”
　　
　　张林峰思想进步很快，跟在江队长他们身边几个月，受到八路军工作队的教育和影响，可以说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逐步地成熟起来。特别是林峰参加村民兵连后很快被提拔为班长，在八路军教官的严格训练下不但练就了一手好枪法，也懂得了不少战略战术，多次配合八路军在外围作战，大大小小参加过数十场战斗。听江队长说要他参加八路军，精神头就来了，眼睛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一拍胸脯说：“行啊，没问题，村里有许多年轻人早就想参加你们八路军呢。江队长，我也报名参加。”
　　
　　江队长高兴地说：“真的吗？那太好了。不过--”
　　
　　“不过啥？”
　　
　　“一个是时间很紧，不管能动员多少人，晚上10点前必须随队开拨。再一个，你是独生子，你爹死得早，你走了，你老娘怎办？”
　　
　　“这个。时间这么紧张，能动员多少人我没有把握，不过尽力吧。至于老娘--”
　　
　　提到老娘，林峰沉默了：是啊，我要当兵走了，老娘怎么办？虽然她老人家身体比较硬朗，暂时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灾八能的，我又不在跟前，那老娘不就......
　　
　　他不敢往下多想了，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为的表情，低下了头。
　　
　　从林峰的脸色变化上江队长可以看出，他在为老娘的事犯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林峰啊，你只管负责动员，就不用去参军了。”
　　
　　“那不行。”林峰猛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要去。”
　　
　　“那你的老娘。”
　　
　　“江队长，我走了后，还有我的那些亲戚本家，还有邻居们帮忙照顾。再说了，忠孝不能两全，为了打日本，只能委曲老娘了。”
　　
　　好小伙子啊，江队长为林峰的民族大义所感动，眼圈不由地红了。
　　
　　沉吟半晌，江队长忽然问张林峰：“说说，你为啥参加八路军？”
　　
　　张林峰这个时候的觉悟已经很高了，连想都没想便回答说：“只有打走日本鬼子，推翻旧社会，建立新中国，咱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说得好啊，”江队长一拍张林峰的肩膀说：“有你们这样开明的年轻人，就不愁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林峰啊，现在是非常时期，对咱们这次招兵必须严格保密，不要给家里说，以免让他们担心害怕。你今晚回家去和你娘告个别，就说要去外地给我们八路军办事，得二十来天才能回来。”
　　
　　“行，你放心江队长,我知道怎样和老娘说。”
　　
　　（二）
　　
　　晚上，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星星在天上闪烁的时候，林峰回了家。
　　
　　灰黄的油灯下，林峰妈正在给八路军缝补衣服。
　　
　　“娘，我回来了。”
　　
　　“孩啊，饭在锅里，我给你去热一下。”
　　
　　“不用，娘，我自己来。”林峰心里一酸，眼眶润湿了。他怕老娘发现他的情绪反常，赶快坐到灶台前，一边烧火，一边低下头流泪。
　　
　　林峰妈一抬头，见儿子脸上流着泪，以为遇到了伤心事，就问道：“啊孩，怎么了？”
　　
　　林峰一惊，赶忙把泪水擦了擦，强装笑脸说：“没事娘，不小心被烟薰着了。”
　　
　　吃过晚饭，已经是九点多钟了。林峰坐到老娘的跟前，望着老娘雪白的头发，岁月在老娘的脸上刻下道道皱纹，想到明天就要参军走了，扔下一个孤孤单单老娘，不觉心里难受，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娘。”
　　
　　“哎，啊孩，怎么了？”老娘似乎发觉了林峰的异常。
　　
　　林峰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和老娘说，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
　　
　　“有啥事你就说吧，林峰，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能让娘知道的事？”
　　
　　“我是，我是想说。”
　　
　　林峰又说不下去了。直说吧？怕老娘伤心，不直说吧？他是个老实的孩子，在老娘跟前从来没撒过谎。沉默了好大一会，林峰才吞吞吐吐地对老娘说：“娘，我要出一趟远路，怕得半月二十天回才能回来。”
　　
　　林峰妈心里一怔：什么远路？有多远？办啥事？怎就得那么长时间？她想问，但转念一想，不能问，林峰在给八路军办事，人家是有规矩的，要保密，一般人不能问。
　　
　　叹了一口气，盯着林峰的脸看了半晌，林峰妈才悠悠说道：“啊孩，娘知道你办得是正事，不管你走多长时间，不用担心娘，娘的身体好着呢，不疼不痒没病，能干活儿，能做饭，你就放心去吧。”
　　
　　“娘！”
　　
　　林峰忍不住哭出声来，翻身爬起，扑嗵跪在娘的跟前，连续磕了三个头：“娘，儿子不能在你老人家跟前尽孝了，你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林峰妈赶紧拉起林峰，嗔道：“看你这孩子，不就是半月二十来天吗？别担心，娘等着你回来，等你回来吃娘的手擀面。”
　　
　　听娘这么说，林峰更加伤心，紧紧抓住娘的双手，嚎啕大哭。他明白，这一走，凶多吉少啊，能不能回得来，还是两可。
　　
　　“看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还离不开娘？”
　　
　　娘越这样说，林峰越觉得对不起老娘，哭得更痛。
　　
　　痛哭了一阵，林峰猛地一想：不能这样，这样会引起娘的疑心。于是赶紧抹了一把泪，硬挤出一丝笑容说：“娘，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子。是啊娘，我还没有离开过娘，一下离开娘这么长时间，我有些不习惯呢。”
　　
　　林峰妈笑了，笑得很灿烂：“你这孩子，一直长不大。”
　　
　　林峰望着娘头上的白发，心里一酸，泪又出来了，说：“娘，我想给你梳梳头。”
　　
　　“好啊，好。”林峰妈又笑了，脸上的皱纹都乐开了花。
　　
　　林峰烧好热水，先给老娘洗了脸，洗了头发，然后慢慢地梳，边梳边无声地流泪。这一梳，竟梳了半个多小时。林峰妈静静地享受着儿子的孝顺，感觉十分幸福。
　　
　　梳完头发后，林峰又爬下给老娘磕了一个头说：“娘，江队长说，白天行动不安全，要我住在民兵连部，凌晨鸡叫头遍就走，我和江队长在一起，你就放心吧。娘你就早点歇吧，我走了。”
　　
　　林峰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夜长梦多，一旦让老娘看出破绽，就有些麻烦了，于是，等娘睡下后，帮老娘吹熄了油灯，走出老娘的房间。
　　
　　黑暗中，林峰紧咬嘴唇，望着娘的住屋再次跪下，泪流满面，哭泣着说：“娘，再见了。”
　　
　　虽说再见，或许永别，林峰憨厚老实但并不傻。林峰参加过数十次战斗，深知战争的残酷性，民兵外围作战不同于正规军正面作战，民兵外围作多为运送弹药、抬担架等支前工作，即使战斗，也多是对敌骚扰，打伏击和阻击，以游击战为主，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走，所以伤亡的机率很小。而参加了八路军，是在前线与敌人正面作战，枪炮没眼，能不能活着回来见老娘，还是个未知数。
　　
　　（三）
　　
　　半夜里，林峰妈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她回想着林峰昨晚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反常，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林峰为啥要哭？为啥要给我下跪磕头？为啥要给我梳头发？为啥走得这么急？不对，他一定是去做很危险的工作了。想到这里，老人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眼泪立刻涌出眶外，顺着脸上的皱纹弯弯曲曲流下来，像雨点一样滴落在枕头上。对了，这两天给林峰织了件粗布围巾，昨晚没想起让他带上，天眼看越来越冷了，没转帖怎行？林峰说鸡叫头遍才走，或许林峰现在还没走，我得去找他，怎么也得送送孩子啊。
　　
　　老人低声抽泣着，又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估计天快亮了，赶快起了床，连脸都没赶上洗一把，跌跌撞撞地就出了门。
　　
　　“林峰啊，孩子，你可不能有事，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要娘怎么活啊！”一路上，老人一直流泪，喃喃自语。
　　
　　她先去了工作队那里，没人。又去了其它部队的驻地，也没见到一个八路军。他问了好几个人，才有一个民兵说：“大娘，你找八路军干吗？昨晚，他们都开往前线了。”
　　
　　“见我家林峰了吗？”
　　
　　“没有啊，八路军开往前线我也没见，是听人说的。”
　　
　　林峰妈的心里又猛跳了几下，预感到情况不妙：难道，林峰和他们一同开往前线了？她又跌跌撞撞地向村外奔去，一边急走，一边高声呼喊着：“林峰，啊孩，你去哪里了？”
　　
　　直到遇见王有奇，才知道林峰参加了八路军。特别是听说林峰到了武乡，八路军在武乡关家脑和日军打得很激烈，死了好几百人，林峰妈着实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手里的粗布蓝围巾在风中飘飞着，慢慢地落到地上：“参战，参战我知道，就是打仗。唉，林峰，啊孩，你可要活着回来呀！”
　　
　　以后的每天里，来旺妈早晚两次按时到村口张望，看林峰回来了没有？她想咱孩命大，一定能活着回来。
　　
　　然而，一次次的希望，都变成了一次次的失望。
　　
　　直到十多天后，江队长一行三人又到林峰家，有那个叫杨雨灵的年轻女八路军，只不过那个姓王的小八路军没来，换了一个警卫员。
　　
　　林峰妈一见到江队长，便焦急地问：“江队长，林峰在部队上表现怎么样？”
　　
　　江队长眼圈一红，热泪盈眶，一把握住林峰妈的手说：“大妈，林峰在部队表现得相当出色，你为党为国家培养了一个好儿子。”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我给他物色了一个对象，让他看看行不行。还有，你们走的时候，帮我把这条围巾捎给他，好吗？”
　　
　　“这个，”江队长看了随行的两人一眼，黯然道：“大妈，林峰他，回来了。”
　　
　　林峰妈脸上绽出了笑容，惊喜地说：“回来了，在哪里？林峰，林峰，你这孩子，怎不进来？”
　　
　　“大妈！”江队长指了指杨雨灵双手捧着的那个盒子说，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悲伤，两行眼泪夺眶而下，哽咽着说：“大妈，林峰在这里，他已经回来了，就在你的面前。”
　　
　　林峰妈一看江队长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再看看杨雨灵手里的那个盒子，上面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八路军军衣，感觉情况不对，急忙问道：“怎么了？江队长，你给大妈说实话，林峰他，是不是已经--”
　　
　　一旁的杨雨灵早就哭成个泪人儿。
　　
　　江队长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峰妈，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林峰妈脚下，痛哭道：“大妈，林峰同志在关家脑战役中牺牲了。”
　　
　　“啊！”林峰妈立刻感到像有一柄铁锤在心里狠狠重击了一下，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林峰，他真的，真的死了？”
　　
　　江队长哭泣着点点头。
　　
　　林峰妈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了。
　　
　　江队长赶紧上前扶起林峰妈，切人中，按胸口，忙乱了一阵，林峰妈总算缓过这口气，哇地哭出声来：“孩啊，妈给你准备的蓝围巾，你还没带走呢。林峰，儿子，你回来啊，回来吃娘的手擀面啊！”
　　
　　老人用颤抖的双手，从杨雨灵手中接过林峰的骨灰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将脸贴到骨灰盒上，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天昏地暗，凄厉的哭声飘出窗外，飘向空野，振动了整个村庄。
　　
　　

徐得荣

在日寇入侵我中华的危难关头，一个平民热血男儿，果断选择了他的人生道路。

徐得荣

仅以此文，纪念在抗日战争中为了民族解放而现出宝贵生命的烈士们

临沂风铃

先占座，有空来读榆木大哥佳作

徐得荣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12-27 12:14
先占座，有空来读榆木大哥佳作

没事，等你空了上来指导。小妹晚上好。

楚楚_Nh0HH

也许这篇小说是虚构的，但它的真情实感，看得人落泪。为好小说点赞！

徐得荣

楚楚_Nh0HH 发表于 2020-12-27 20:46
也许这篇小说是虚构的，但它的真情实感，看得人落泪。为好小说点赞！

谢谢楚楚老师，人物和情节都是虚构的，还请楚楚老师多多指导

徐得荣

中财还是中财吗？太虚还是太虚吗？许多写手陷入了迷茫，可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