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家家户户的院落总是各自独立,却又相互连接的。就算是原本没有小路贯通的你家我家,只要经常相互走动,也就会走出一条路来。
乡下人坦率对人,这家到那家的小路,就像是“直肠子”,来去自如,没有弯弯绕。原先的时候,院落圈起来,篱笆门虽有算无,后来有了大门,除非睡觉了,也是时常敞开着的,哪怕有风,大多虚掩着。邻居之间,用不着遮掩什么,只要想进去,也不用客气敲门,轻轻推开了,就会畅通无阻。就算们从里面栓上,一声“开门来”,主人家早就屁颠屁颠一边应答,一边急匆匆开了门,陪着笑脸说“风刮得门哐当响,所以关上了”。
串门最多时候,自然是农闲季节。最爱串门的,似乎是女人。比如冬天,几个女人相约到某家,拿着针线活,或是团团围在炕上坐,或是院子里搬来小凳子,晒着暖暖的太阳,干着手中的活计,想起什么聊什么,叫做“喧谎儿”,虚虚实实,无从考证,就是为了交流情感和打发时光。一不留神到了饭点,主人家挽留吃饭,串门的笑着说“不吃了,身上背着一家的锅呢”。晚饭过后,意犹未尽,还要继续。当然,大多时候,也没有事先的约定,只是随心所欲,乘兴而去,甚至不约而同相遇在某一家。
其实男人也是。不过男人串门,大都坐在一起,喝着熬得紫红的砖茶,抽着浓郁的旱烟,胡吹神侃,哈哈连天,你一言我一语,大到国际国家大事,小到鸡毛蒜皮,长篇阔论,无话不说,声高气壮,而且还经常故意针尖对麦芒,叫做“抬杠”,就算相持不下,争得脸红脖子粗,也不会动真格,纯粹的无理取乐,乐此不疲。偶尔情绪失控气火攻心,当时尴尬难堪,再次见面,一个哈哈就过了。有时也耍耍纸牌,放个小钱,三毛两毛,闹个乐儿,输赢无所谓。有时喝点小酒,散酒也好,几块钱的瓶装也罢,捞点酸菜,倒上茯茶,喝三吆四,酣畅淋漓。
院落是半封闭的,仰头看见的是天空高远,白云无心,这就给人们留下自由开放的空间。所以串门并不觉得是打扰了别人。就算农忙时节,也要抽空串串,跑惯的腿说惯的嘴,要不脚心直痒痒心里憋得慌。就算是主人家忙,也不影响聊天,来的人从来不觉得是客人,用不着刻意地客气应对。有时候活没干完,串门的人倒成了帮手,开玩笑说“今天可把一顿饭挣下了”。主人家豪爽地说:饭管饱,酒管够。其实也就是说说,女主人张罗饭食的时候,串门的起身走了。有时候话匣子正打开,饭碗端来,推辞几句,经不住热情和嗔怪,接过来哧溜哧溜边吃边聊。
要是刚从田地回来,进了别人家的门,才发现自己背了一身尘土,也没多尴尬,只是自我解嘲一两句,说要去换衣服,女主人早就拿过鸡毛掸子:还臭美了,都是个土窝窝,讲究什么,我给你掸一下就好了,脱裤子放屁干嘛。这时自然不再客气,掸了几下进了屋。
当然串门也不仅仅局限于左邻右舍之间。一个村子上,三四十户人家,时间长了,忽然觉得好久没谁家去过了,也会去转悠一圈。尤其是女人们,听说谁家媳妇生了孩子,甚至谁家捉来一头猪崽,约上三五个,去看一看,图个新鲜稀奇。也有串门时,去借别人家的小物件的,也有要点菜种子、葱秧子的,唠了磕,散了心,一举多得,回到家里男人笑骂“屁股太沉了”。
其实仔细想来,这个“串”字,既像是把两个互不相连的院落联结起来,也像是把两张口串在一起,并且还是直来直去,没有弯弯曲曲,没有疙里疙瘩,那种淳朴自然、简单明了,不言而喻。
不过,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家家电视手机,或者说大多人家各种物件一应俱全,相互交流少了,相互借用也少了,出门走动也自然少了。尤其原来空甩着双手串亲戚,也迫于潮流,碍于情面,还要提礼物,也没有那样自在随意了。尤其是居住在城里,家家户户虽说紧密相连,几乎成了空间的“零距离”,但又全然封闭,对门而居却不知姓甚名谁,更是谈不上串门了。
于是,偶然浮现的串门的情景,成了好多人回味咀嚼的佐料,留在了从前的记忆中,像一坛陈年老酒,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