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块钱的漏洞

老粉

　　星期六午饭时，车间的小黑板上新出了一份公告，由于原材料暂缺，兹决定明天放假一天。底下是即日和主管于丽的签名。总共二十个字却张牙舞爪的几乎占去整个板面。陈霞端着饭盒站在那里边看边指点着说，就这样的水平还当主管，啧啧，靠的不过是那张脸呗。小雪推了陈霞一把说，别乱讲，小心被听去。陈霞转脸望着小雪，故作醒悟地惊叫了一声，哎哟，我忘了你们是老乡。真的对不起，看我这张臭嘴，欠揍，该揍。就在这时，芬姑从后面过来，刚好看见陈霞夸张的动作，就笑着插上来问犯了什么天条，竟自己搧起自己的嘴巴来。小雪忙转脸笑着对芬姑说，好事，明天放假一天。陈霞是太激动了。


　　这样的厂子一年三百六十天至少有三百三十天都需要上班，而且是十二小时两班倒的，环境脏工作累，所以工资相对较高。每个星期一转班，白班的上上半天回去休息，晚上再来直干到第二天早上。因此陈霞就说，难得有个休息的机会，真的好开心，可惜就是太少了。星期天不来，星期一上午那半个班也就不想过来了。陈霞想到与同在这边的两个妹妹聚一聚，顺便替远在老家的老人孩子们买些衣物，因此估摸着一天的时间似乎仓促。一旁的芬姑接口说，可以跟接班的打个招呼，叫他们直接早上来就行。厂子是实行计件制的，多劳多得，看在工资的面子上，好些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走才好呢。陈霞便问小雪来不来。小雪想到不上班可以美美睡上一天，问题是越睡越懒，昏天暗地的反而更没精神，于是说，最好还是来，不然的话，假如为那半天被扣全勤奖，就不值了。陈霞撞了一下小雪的膀子，笑着说，就你财迷，恨不得钻钱眼里。


　　吃饭的时候机器是照常开着的，所以噪音很大，三个人虽然在一起，必须跟吵架一样完全亮开嗓门才能让对方听到。芬姑就在这时端着饭盒走开的，因为她的岗位距离最远，总担心出了点小故障会延误成大麻烦。


　　这就是当时的情景，三个人的记忆应该都是一样的才对，可芬姑说那时她走开了，没有听到小雪说关于扣奖金的话，所以认为小雪要为她负起这个责任。原因是芬姑星期一上午居然没来上班，于丽发现后叫小雪转告芬姑。于丽说不来肯定要扣一百块钱的，还特别声明这是老板娘新近定下的，她只有传达的权力。小雪埋怨说老板娘不讲理，生意不好也不能这样设法在大家头上刮油。于丽悄声跟小雪说，你没看见老板娘对客户时那副孙子相，还远远不如你们呢！小雪先是吃惊地望着于丽，接着就摇着头笑了笑说，烧香买叩头卖，确实不容易。


　　过后，小雪就将这话跟芬姑讲了，芬姑因此大发雷霆，责备小雪没有预先告诉她。小雪说那时她只是瞎猜的，而且三个人都在一起吃饭聊天，你难道没听到。芬姑先指责小雪撒谎，后来干脆咬定就是提前走开没听到。小雪有口难辩，便拉着陈霞去芬姑面前帮忙作证。陈霞只在小雪面前点头承认有这回事，却不愿意离开岗位跑去告诉芬姑，还冷着脸解释说，不是我有事求她，干嘛要巴巴地跑这一趟呢？陈霞与芬姑为产量和原材料的事经常明争暗斗，听说芬姑没上那半个班被罚款，还幸灾乐祸地嫌数目少了一点。陈霞的丹凤眼向芬姑所在的那个方向一挑，让小雪感到简直就是一道寒光锁定了正埋头在机器间处理故障的芬姑。小雪无奈，只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生起闷气，心想芬姑才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人，谁能知道偏偏她会不来。


　　那边的芬姑也越想越生气，再次过来找小雪理论，一口咬定小雪早听于丽讲过，就是故意不转告她。还举出反证的例子说，就在几天前，小雪机器的那次大故障，芬姑承认是在路过时不小心碰触了一下造成的，但她说没看清更没想到会出那么大的漏子。她认定小雪就是为这事怀恨在心，才设计报复她的。小雪先解释说一直认为是机器本身的问题，接着用赌咒发誓来证明心里半分其他的想法都不曾有过，还要拉着芬姑去找于丽对质。可芬姑一晃胳膊摔开小雪的手反问，每回有事都是于丽先跟你讲，然后由你通知大家的，怎么可能单单就漏了这一次？分明就是你们在陷害我。小雪还继续分辩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叫我怎么做才相信？从芬姑的穿着和平时吃的就能看出她对钱是多么小心在意，一下子无辜被扣一百块，确实跟剜掉一块肉一样的痛。小雪心里埋怨于丽的不是，身为主管却嫌车间里面太脏太吵，屁大的事都来找她。她本以为家乡话沟通起来方便，顺手的忙帮一下又不搭什么本钱，却没想到似乎因此要惹出祸事来。她拉着芬姑的手恳切地说，我跟于丽名义上是老乡，老家距离十几里远，其实和你们一样也是在这厂里才认识的，哪有什么合起伙来整你的理由呢？


　　愤怒已极的芬姑听不进小雪的话，坚持这一百块钱不该由她承担才对。小雪觉得芬姑越说越不在理，心里就火了，直着脖子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该我出？芬姑先是被小雪的怒火燎到一般愣了一下，见对方的神色很快就蔫下去，就扬头直视着小雪的脸说，是你的错，就该你负责。小雪被逼得退了一步，满含委屈地口气问，你怎么能这样说？芬姑因此胆气更壮了，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嘴里连续说着就是你故意害我的话，身子跟着压了过来，两只手同时发动挠向小雪的头发。小雪的个头不比芬姑高，也没有芬姑壮实，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很快就倒在地上，额上眉心处还被旁边的机器磕了一下。轻易击倒小雪后，芬姑的自我感觉就变得非常强大，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发呆的小雪恶狠狠地说，从今天开始，一天打你一次，直到哪天认为够本了才住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么简单，但在小雪心里却比一座山的压力还要大。芬姑那通红的眼珠子那涨得快溢出血的脸色还有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得小雪简直魂飞魄散，仿佛在劫难逃，没有命丧当场已算万幸。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是芬姑的对手，除非从后面偷袭，而且还得一招致命，否则这事还真没个妥善解决的法子。可这又不是杀父之仇，哪里下得了那份狠心？额头被磕出一个弯月形口子，幸亏出了血，才不至于红肿。在水龙头清洗的时候，她脑子里飞轮一样转着，总觉得接下来怎么做都不合适，一百块钱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这口冤枉气有点咽不下去。她这辈子都没有糟蹋过钱，就是省也不知省下了多少个一百块。因此她替芬姑不值，明明自己有错在先，反而还拼了命一样强争。要是遇到陈霞，或者别的个性更强的人，反挨了别人的揍，不是更划不来了么？记得小时候常听父亲说，破财消灾，吃亏是福。只要一家人平安无事，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过后，小雪将早上从家带来买菜的一张百元大钞悄悄塞到芬姑手里，又用另一只手拍拍芬姑的胸脯说，想开点，别气坏了身子，临走时还不忘转头叮嘱芬姑，女人打架怎么说都不好听，所以跟任何人都不要再提了。小雪觉得自己做得很明智，脑子转了一个弯，花一百块钱就摆平一场纷争，对着钢铁机器的空隙间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因此大好起来，走路的脚步也轻快多了。


　　没想到芬姑得理不饶人，五分钟后，就将这事跟陈霞讲了，十分钟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陈霞又告诉来车间巡视的于丽，两个人都骂小雪是傻逼，要是一个男人开口叫脱裤子，无论是丑是俊是老是少，她肯定也一样乖乖顺从。


　　小雪自然从同事们的脸色和眼神里感受到情况的不妙，可她已经没有勇气与兴趣再去找芬姑。


　　吃晚饭时，老公奇怪地问小雪这样闷闷不乐是不是遇到什么大麻烦了。她只回答没事两个字，就低着头不停地将饭往嘴里扒。接着老公又发现她额上的伤痕，就放下碗筷伸手扳过她的膀子，一脸严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一边挣脱着一边摇头还是说没有。老公说，不要骗我，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么？不是受了大委屈，你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小雪努力挤出笑脸用手指着那伤痕说，不小心碰的，像不像包大人的那个小月亮？可话还未落音，两行眼泪竟然决堤一样奔涌出来。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扭身伏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脸狠狠地哽咽了两声，很快又转脸对老公说，这是我们女人间的事，你是不能插手的。


　　小雪的老公是一个身高体壮，个性又异常执拗的汉子，哪里忍受得了瘦小的妻子在外受到这样的委屈？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起身就要出门。小雪弹簧一样从床上跃起，双手从后面搂住老公的腰，两条腿同时蛇一般绞缠住老公的腿。心里默念着母亲曾告诫过她的话，妻贤夫少横事。女人是家的桶箍，箍松不存水，箍烂桶板就散了，同时用十分坚毅又十分诚恳的声音反复劝告老公，你不能去，你要是一定不听，就这样将我拖去，哪怕拖烂拖碎，我也不会松手。老公只走出两步不但再也迈不动腿，反而被小雪绊得双双跪倒在地。小雪依然蛇一般与老公纠缠在一起，连头都埋在老公的肋下。老公双手搂着小雪，头高高地昂起，一张阔嘴变成火山的喷口朝着看不见的夜天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这时，小雪的手在不停地抹着老公的起伏不定的胸脯哀哀地说，真的没有什么事，不过是跟芬姑吵了几句，转身时撞上机器，就成这个样子了。你这样赶过去的话，是砸了那台机器，还是抓住芬姑打一顿呢？反正不管朝哪里动手，结果都可能要被逮到派出所里去一趟。你想想，你要仔细想清楚了。老公啊，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千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稍微平息些后，小雪还告诉老公，听说芬姑本来就有精神病，她老公一向待她不好。你没见她生气时模样，凶神恶煞的简直不能看。你去了，万一弄反了她的病，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老公被小雪这样一说也没有了主意，垂下头重重地叹一口气，然后又恨恨地骂了一句他妈的。


　　事情到此基本算过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后，老公终于从外面听到不一样的说法，气得回来对小雪大骂一通，问她活得怎么就这么窝囊。小雪笑着反问不窝囊又怎么样？都水过三秋了，我还不一样好好的么？老公说，就是天王老子也不用怕。小雪问后来呢。老公说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小雪再问，这二十年里老人孩子们的日子怎么过呢？老公又被噎住了，喉咙里吭了几下到底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小雪望着仍然怒不可遏的老公柔声地劝解着说，古话不是说破财消灾么？钱是人赚人用的，能买粮食衣物，也能买电器房子，目的不过就是让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我觉得还是买平安最划得来。一百块钱补就能好一个窟窿，赚了教训，还赚了阖家安康，那是超级的值了。你想想，不是说吃亏是福么？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有家庭和睦比什么都好。


　　老公叹息着说，你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比畜牲好不了多少么？小雪没想到老公会这样想，沉默了一阵后幽幽的说，小时候听大人们谈古时讲，六道轮回里，人只是其中一道而已，有什么值得比较的？


　　拥有高中学历且强壮如牛的老公，就这样被只读过小学的小雪降服了。他感觉曾经棱角分明的自己，在眼前这个水一样女人的情感里被洗磨得快要变成一枚卵石，不但无力抗拒，而且还能够将那股丝丝的痛感转化成一种特别的享受。（重读了一遍，感觉最大的缺点就是节奏过快，阅读时大量的信息无法融汇理顺。）

草舍煮字

认真读完了，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雪的道理可通三界鬼神，过的日子确实比畜生好不了多少。

老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2-5-26 12:39
认真读完了，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小雪的道理可通三界鬼神，过的日子确实比畜生好不了多少。

你有这样的感受便证明这几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因此想到是不是过于暴力血腥，没有加进其他相对柔和些的元素？主题表现也许要好些。
初稿二千六百字，硬抻到四千二。真不是好法子。同时担心的是粗糙与僵硬。
不过还要是感谢你的费心

fonyuan

没看明白。。。
叙述有点乱。
就是说，这个叙述，作者自己是明白的，但读者一下子就蒙圈了。。
要反复看才能明白。

等我空了再看。
整体应该不错，很有点红楼梦叙述阶段的样子

喻芷楚

一个逆来顺受，将无理取闹用老法子不与人争长短，吃亏是福的小雪性格描写的很细腻，也看到小雪延续母亲的生活经化去麻烦的故事，只是芬菇如此凶狠占人便宜得不到惩罚让人意难平。

荷花淀派

一篇家庭伦理题材作品，小说用平铺直叙的手法行文，生活里的点滴是故事主线，人物都是小人物。女主人公小雪的人物刻画细腻，面对生活里的不公，她更多的选择隐忍，而芬姑人物特色同晓雪相反。两个女人构成了这篇小说的骨架。这是一篇有生活的作品。

王排

老师好，欣赏来迟见谅哟，今天一直很忙，到现在才有空上网看看。

王排

陈霞的丹凤     -------这里加个  眼     比较好，（向芬姑所在的那个方向一挑）  个见呀。

邱天

边读边想这是一家什么厂子啊？估摸着是纺织厂，而且是私营厂。这样的厂，工人工作辛苦，劳动强度大，而且计件酬薪不会很高，“一百元钱”于这些工薪族算是不小的收支。两位女工为此展开故事，小说还是可读的。
只是一点意见也是想说的，作为小说，用这种平铺直叙写法，显然不够，小说元素欠缺，譬如事件背景（环境描写），人物的对话你一句我一句，挤挤挨挨的，说是说了，可读的人读着累。我就有这种感觉。个人意见，供作者参考。

王排

三个堂客们一台戏，果然不是假的。女人的事多，女人成堆的地方更加事儿多，一点小事可以酿成大事，无来由的臆 想也是她们责怪别人的理由，何况是一百元钱。相对捉襟见肘家里状况，扣她的钱就是要她的命呀。老师对女人的观察蛮仔细的，老师的精心勾勒下，一个贤惠善解人意的小雪跃然纸上，这样的女子太少了，有妻贤如此，家必和睦兴旺。
欣赏老师精彩。

木门长子

小人物的生活，描述的细致，读来让人生悲。

fonyuan

纺纱的地方吧？
我呆过，吵死。对面说话都听不见的。
现在这种地方的工作，应该工资很高了。
我所知道，至少要万元起步。。。
我说的是无缝内衣厂的纺纱车间。。。
纱厂应该更高。。。

再说小说。
前面确实，为了交待这一百元的来龙去脉，费了些心思。就是说，几个人物之间的关系，读者要费点心思才能明白。
作者一开始就讲换班的事，正是由于换班的事才导致芬姑少了一百元的全勤奖。
很多人可能对全勤奖不在乎，我是知的。。。在这种厂里上班的人，全勤奖是很重要的。
虽然不多，但每个人心里都在乎。。。还好，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拿过，一次都没有。。。

小说后面因为这个一百块钱，继续讲小雪和芬姑之间矛盾及如何化解的，最后小雪的老公也陷了进去。

一百块啊，透过区区一百块钱，把普通人的艰难生存现状描写得淋漓尽致。
正所谓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大多数普通人还是在乎的。何况这种厂里的苦工呢。主要是，文中也说了，可能现实生活就不如意，这一百块钱正好是个导火索，
小事也就变成了大事。

整体很看好。
开头的部分有点绕，再顺一下，把主要的东西先理顺，读者就能快乐顺畅地读下去。
而我觉得，读下去，才是最重要。如果读不下去了，后面的精彩，自然也就没人注意了。

老粉

fonyuan 发表于 2022-5-26 14:45
没看明白。。。
叙述有点乱。
就是说，这个叙述，作者自己是明白的，但读者一下子就蒙圈了。。

要么北京二锅头，要么心不在马，除了这两样还有能令砖家蒙圈的就只有不可救药的垃圾文字了。
不敢往《红楼梦》上贴标签。我只承认如今的我只有任性，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管他是否成体统问题。
原始材料很简单，就是有人趁放假多休息半天导致被罚一百块，而不平。后面的那些矛盾纠纷都是我别有用心的设计，因此才从最初的二千六百字硬拉到四千多字。
修改确是一件十分痛苦的活，绞尽脑汁才有这样的成果，心里惶恐的就是顺与不顺的问题。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自己内心里的期望值是不是真的达到？

老粉

喻芷楚 发表于 2022-5-26 15:01
一个逆来顺受，将无理取闹用老法子不与人争长短，吃亏是福的小雪性格描写的很细腻，也看到小雪延续母亲的生 ...

感谢评读，这样的人现实中不少，尤其是底层，讲理与不讲理的现象非亲眼目睹不敢置信。

老粉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5-26 15:29
一篇家庭伦理题材作品，小说用平铺直叙的手法行文，生活里的点滴是故事主线，人物都是小人物。女主人公小雪 ...

谢谢点评
不过个人觉得这一篇应该偏向于社会问题的展现。虽然有不少篇幅是家庭内部的情节，但仍属社会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