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宝石的春天 （3-4）

王排

     青草梨子扮桶

    闷热的夏季，我们一群小把戏就早早的起来去割马草。对面海棠红砖厂运砖的板车就是用马和驴做助力的，每天那些师傅他们早早的来到红砖厂，放开马和驴让它们自在的吃会草，但红砖厂附近的山土都挖来做砖了，没有长草的地了，车马多草儿少，就需要有人送草来，一分钱一斤。
　　
　　早上带露水的草驴马最爱吃，师傅也收，去迟了车走了，这一天早起割的草就白白浪费了没人要了。因此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割草是我们首要的任务，赚的钱也能自己存起来作读书的学费用。一天能卖一二角钱，一个夏季能赚下三五块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因为人小，起得早时大人就嘱咐要有伴一起去割。红宝石也是跟随我们一起去割草，尽管红宝石的妈妈不喜欢我们，怕我们欺负她，因为红宝石智力不是很好。其实就是反应慢一点，好像少一根筋吧。总之许多事要问好多遍她也记不住，或者说每一件事情她都不懂，总比别人慢半拍。
　　
　　山脚下的草割的差不多了，就想到山后去割。山后成是一座大农场，有桃树李树梨树园和茶园。
　　
　　从丁字屋湾东头上强伢几的家后面有一条山路上山，山上满是茶树和楠竹，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是平时砍柴人走出来的。天不是很亮，静悄悄的，有点袭人，还是我们公认的小英雄小牛婆、二鸡公前头开路。因为小牛婆长得像《智取威武山》里面的杨子荣，二鸡公俨像哒小兵张嘎。我们几个人紧跟在后，大家大声说着话给自己壮胆，走着走着，突然前面的人大叫有鬼，吓得我们回头就跑，他却哈哈大笑，原来是胆大的小牛婆故意恶作剧吓唬我们。
　　
　　经此一吓天也亮光多了，我们的胆也大多了。约十多分钟吧，翻过了山岗，翻过山岗就可直接到达农场。站在山岗上往下一看，桃子梨子长得非常大一个的，一个个像是要撑破皮似的，看上去都馋涎欲滴。
　　
　　树下有草，果园周边也有草，虽然不准偷摘果子，但没有说不准来割草。于是我们才有机会进得果园。桃前梨下触手可及，没有人看见时总是忍不住要偷摘几个的。
　　
　　果园白天黑夜都有人守的，但是防不胜防啊，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人呢！平日里几个酸李子毛桃子都让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何况是香甜的桃子梨子啊，抵挡不住的诱惑。
　　
　　我们低头假装割草，可心里边尽是桃子梨子啊。不知谁提出来了，不割草了，趁看守的人没起来快点摘点果子跑吧。
　　
　　于是一群割草的小孩马上变成了一群偷果子的大盗了，装草的竹篮子立马变成了装果子的工具。小牛婆、二鸡公、强伢几一个人上了一棵树，二鸡公爬到一棵又高又大的梨树上，站在树杈的顶尖上，摘了几个好大的梨子，怕丢下来会破皮他就放在自己的衣袋子里，他们都拚命的摇晃着树，一个个成熟的果子往下掉，我们只用捡。趁空他们还把那最好的果子摘下往衣服上擦几下就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喊好吃好吃，还把上衣扎进裤子里，往衣服里放果子。
　　
　　只有红宝石今天带的是一个撮箕，没有封口，不好装，一放进去就滚了出来，我们都捡了一篮子了，她还只有几个，看着我们有那么多的果子她突然又哭了起来，而且声音很大，劝都劝不住。哭声惊醒了的看果园的人，只听得不远处有一个人喊：哪来的毛贼，敢偷公家的果子！吓得我们一个个提起篮子就跑，谁也顾不到谁，因为都是赤脚，有的被刺到了脚，只听得哎哟声不断，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一口气冲上山岗翻到我们山的这边，下山岗时谁也没有跑了，就是抱头往下滚，一口气人和篮子果子一个个都滚到了山脚下。大气也不敢出，东西也来不及捡，都躲藏在树林中。
　　
　　过了好久，看守的人并没有追赶过来，大概看到偷果子的人是一群小把戏就没有特别在意吧。我们才出来一个个的捡起篮子和果子，一人分得几个，只有他们几个装在衣服里的果子还有几个好的，其它的都碰烂了，再一数人，二鸡公、红宝石不在，肯定被抓起了。怪不得没人追赶我们了，原来是抓了个现行。
　　
　　怎么办呢？回去草也没割多少？人又少了一个？交不了差啊。一时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坐在树下，吃果子的兴致也没有了，割草的劲也没有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茫然不知所措时，二鸡公和红宝石提着个空撮箕从山上下来了。红宝石脸上尽是泪痕，一边走还一边抽泣着。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讲，就是哭丧着脸往回走。
　　
　　二鸡公却得意洋洋的说：那人问我为为什么偷公家的梨子，我说：毛主席讲的“要想知道梨子的嗞味就要亲口尝一尝”，我还没尝到就让你给捉起来哒。那人看摘的二个梨子还来不及吃，就把梨子拿走了，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一切缴获要归公。就把我的梨子拿走了。看哒红宝石的也是空撮箕就放了我们。
　　
　　我们听了觉得二鸡公好历害，像英雄一样的拥着他，问他：还有呢？还有呢？一边捡起东西跟随着下山回家。
　　
　　差不多到家门口了红宝石她才说：再也不跟你们来偷果子了。
　　
　　有惊无险，她终于开口了，那我们还是赶紧割点草吧。于是，分头在田垅边塘边割了一点草送到对面砖厂。“今天的草这么少呢？”拖砖的师傅问。谁也没有回答他，接过那一毛多钱就走了，让师傅们诧异的伫立在那，好生奇怪，这些小把戏怎么了？
　　
　　谁敢告示他们说今天我们做了坏事，差点被抓起来哒呢。
　　
　　吃了早饭后都呆在家里没出来吵。一直到中饭后才有了动静。野性惯了的乡下小孩子哪能长时间的闭着呢。又东家西家的都站在走廓上东张西望起来，红宝石也在她家门边上往我们这边瞅着。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又都来到了屋湾东头边的大樟树下憩凉，玩游戏。
　　
　　尽管这里很凉快了，但夏季最好的处去当然就是水塘里了。外婆家塘里的水不是很深，平常晚上常见大人在此洗澡，只有他们一腰深的水，但不会水的话还是能淹死人的。
　　
　　中午时分，天上只有知了在树上不倦的鸣叫着，还有就是地上我们这些不知生活愁苦的小把戏了，睡又睡不着，家里玩又没得味，在大樟树下玩，又不影响大人休憩，这里就成了我们下午的活动场所了。于是中元婆提议玩：工兵抓强盗的游戏。可是这么炎热玩工兵抓强盗要跑来跑去追啊，不行不行，大家都反对。强伢几说：昨天我看见有一只扮桶（乡下扮禾用的四方大木桶）浸在塘里，我们划船去要得不。
　　
　　水里面好耍得多，又凉快。会水不会水的都说要得。于是我们一行七个人(群妹几没来)悄然无声的摸了一根地坪里的晒衣杆出发了。
　　
　　一分钟都不要就到了水塘边，因为怕大人发现玩了水，就都把衣服脱了放在塘基上，只穿条三角曼（短裤衩），强伢几、二鸡公、小牛婆三个会狗刨的把扮桶拖到岸边，让我们一个个连爬带滚的进入到扮桶里，扮桶里有半桶水，晒了半天太阳了有点热，但不影响我们的兴致。强伢几、二鸡公、小牛婆轮流用晒衣杆划，我们就用手划水、打水，整个水塘里充满了我们快乐的笑声，把塘边一棵大樟树上的知了都吓得不敢出声了，生怕影响了我们的快乐。
　　
　　乐极生悲，生活总是不停的上演重复着大人们的话，以验证他们的先知先觉。红宝石咯个蠢宝看见一只阳眯眯(蜻蜓)用手捉时，用力过猛，一下子掉落到水里了，我们都来拉她，谁知一失重心，整个扮桶全翻了，一下子把我们全扣要水里，会水的强伢几、二鸡公、小牛婆一个猛子出了扮桶，又在外面撑起一边扮桶，要我们快点出来。
　　
　　水不是很深，但能淹没到我们的头，手忙脚乱中我和中元婆二个能狗刨二下的出来了，还有文妹几和红宝石没出来，人小力弱，三个撑扮桶的人力气小，也不能把扮桶翻腾过来，只好扎进扮桶去摸找她俩，文妹几找到了，强伢几把她拖了出来，她直翻白眼，她还说吃了不晓得好多水；还有红宝石没找到，急得我们要死，何得了呢？小牛婆、二鸡公快点再进去找下。水性最好的小牛婆成了英雄了，他猛吸一口气，又扎到扮桶里去找人了，只见扮桶边一串串的气泡直冒，不见人上来，我们都扶着扮桶不敢动，过了半分多钟吧，我们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只见小牛婆挣出水面直丢头，敞开口大呼吸，手里拖着红宝石，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红宝石弄上岸，好像死了，我们害怕得不得了，慌作一团。还是小牛婆有办法，他说听大人们讲溺水的人要俯卧扑到地上压肚子，于是我们就一起七手八脚的把红宝石翻扑到地上，中元婆、文妹几和我轮流按红宝石的背心腰子，红宝石的口里流出了很多的水，一会儿她动了，我们一直吊着的心才放回原外。又过了一会儿，她起来了，吐了好多水，还大声的哭了起来，衣也不拿就回家了，一边哭还一边喊妈妈。
　　
　　这下我们慌乱起来了，你怪我，我怪你的，都躲到樟树下荫凉处不敢出声。
　　
　　果真不一会儿，骂声起来了。红宝石的娘又骂开来了：砍锈刀子的呢，不得好死啊，害人的家伙没人教啊，要害害别个啦，莫害老子，老子咯造孽的人还要来害我，不得好死啰。红宝石娘的叫骂声给我们招来的是一顿楠竹芽子炒肉，一个个鬼哭狼嚎。整个丁字屋湾陷入一片阴霾中。
　　
　　听谢家妈讲古

    几天来，丁字屋湾都在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可怕的沉默，让人压抑得很。大家谁也不搭腔，但心里都恨死了红宝石的娘，害得我们皮肉受苦，个个身上都有好多没消的红疙瘩，一线一线的，小舅小牛婆身上伤最多，外婆打我打得轻，小舅可受罪了，没有消炎药，皮都发烂了。好几天都没怎么玩耍了，也做不得事，外婆看了好心痛的。就对我们说：以后不要逗红宝石玩，莫要害她，她不清白，好造孽的，晓得啵。我们回复：晓得哒。
　　
　　小孩子的天性是好玩也健忘，好了伤巴又忘了痛，不知哪一天又玩到一块了。有一天，天太热，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于是大家都没出去玩，就坐在文妹几家的后阶基上玩丢子游戏。因为她家的屋后的阶基是用大石板做成的，夏天凉浸浸里的，坐卧在上面都非常的凉快。而且屋后一间小房子里还住着文妹几的老奶奶谢家妈。
　　
　　谢家妈的一双小脚不到三寸长，像一个小粽子，穿着尖尖的自做的黑布鞋，让我们百看不厌。不管白天黑夜，春夏秋冬，她总是用一架自家的纺车在纺棉花，纺车天天在慢悠悠地重复唱着：棉烂棉烂面，棉烂棉烂面，棉烂棉烂面……似乎在倾诉着一个老女人的内心痛苦，也似乎在控诉自己的不满，有时又觉得是谢家妈在唱着自己的老情歌，只唱给懂她的那个人听。因为谢家妈的崽就是文妹几的爹妈他们就住在当阳的那边。一年到头也难得到屋后的老娘家看看，有事就是喊文妹几跑来跑去告示下，或者说送点菜米油给老人家，谢家妈自己单独起火做饭吃，没看到她吃过什么菜，老是一点白饭加点坛子菜下饭，夏天常常是凉开水泡饭，瘦小的身子像个虾子，头都低到腰以下了，走路都很困难，看年纪我认为她只少有百把岁了。后来听文妹几讲她的奶奶有95岁了，她从不出门，所以我来好久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老人住在屋后。
　　
　　因为孤单，因为寂寞，谢奶奶非常喜欢我们到她那屋阶基上玩，那样她那里才有一丝生气和活力。
　　
　　也是从谢家妈这里我们才知道了红宝石的娘的一些情况。
　　
　　文妹几的奶奶讲：红宝石的娘是陈国君的婆婆，所以都喊她国君老姨。陈国君就是红宝石的爹，有点神不能通的，不清白，出身好。队上照顾他就专门放队上的二条牛，每天记八分工，比壮劳力十分工少点，比妇女们的七分工多一点。他的老婆就是红宝石的娘，以前是一名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在长沙打日本鬼子时立哒功升得当团长哒。长得满好看的呢，只是脸上有点麻子。解放前老公跑到台湾了，本来是要她一起走的，正好她回娘家了，来看她病了的老娘，来不及喊声她，只好丢下了她一个人，她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前几年嫁得哒陈国君咯个半醒不发的人，生哒一只女也是醒不醒发不发的，又是红宝石那。咯女的命苦呢，镇反时抓她开批斗会，开会时当场就有人调戏她，她气不过，就跑了，跑到金银山时不小心跌到一个金井眼子里，绊哒腰子，脚也折断了，拉上来时只有一口气了。娘屋里拿哒是只负担，没办法，陈国君出身好，但是有点宝里宝气，找婆婆不到，于是就找到她当老婆了。她现在娘死爷不在，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好造孽呢。现在伤好多哒，走得路，做得点家务事，也帮得点忙上。造孽呢，怕见得人，又不与别人打交道，一个人好苦啊。找只咯号老公生只咯号女，咯一世何得圆(完)工落。你们莫要欺负红宝石啊，要带哒她一点。晓得哒，我们齐声回应谢家妈。
　　
　　听得她老人家这以一说，当时我们也心里一暗，难怪她不让红宝石跟我们一起玩耍，总是守在家里。
　　
　　原来她的脚是绊坏哒，所以走路的姿势特别；因为她的成份不好，所以她不与人打交道；由于男人不聪明，所以女儿也有点蠢笨。这一切就是她痛苦的源泉，这一切就是她苦难的生活。
　　
　　听到这些后我们也对红宝石的娘起了恻隐之心，觉得咯女人太造孽哒。只是也有点刻薄，害得我们几次挨骂挨打，心里也还是有点恨她。

邱天

再次欣赏版主的连载小说。

千幻烟

继续来读……
版主老师，是中篇。还是长篇呀？

王排

邱天 发表于 2022-11-12 07:00
再次欣赏版主的连载小说。

谢谢邱老师的支持。敬茶。这是8 年前，刚学写字时的第 一篇作业。

王排

千幻烟 发表于 2022-11-12 08:55
继续来读……
版主老师，是中篇。还是长篇呀？

美版好，这个二万字，算短篇中的长篇吧8年前学写字的第一个作业，非常青涩幼稚的作业。:hug:

小寒微雨

好看好看 ，终于知道红宝石的娘遭遇了什么，确实是个苦命的人。这篇连载基本用的家乡话，读着好亲切。不过里面有几个错别字，和重复打的短句，想必是王版打字打快了。

枕石问天

加分支持。看见长篇头大，一边散步一边玩手机，不小心就撞到美女了。

荷花淀派

老师字号调大一些啊，利于欣赏。

荷花淀派

好喜欢这篇小说的行文，娓娓道来、情境结合，很舒服，期待后续。

王排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2-11-12 19:53
好看好看 ，终于知道红宝石的娘遭遇了什么，确实是个苦命的人。这篇连载基本用的家乡话，读着好亲切。不过 ...

谢谢小寒提醒，这个老版，待有时间再来修改。敬茶来了。

王排

枕石问天 发表于 2022-11-13 09:33
加分支持。看见长篇头大，一边散步一边玩手机，不小心就撞到美女了。

谢谢老师的支持，这应该是红宝石的功劳，让老师有了一个撞到美女不会怪罪的理由

王排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11-13 19:20
好喜欢这篇小说的行文，娓娓道来、情境结合，很舒服，期待后续。

谢谢才子小帅哥的鼓励，俺的是老作业，翻出来晒太阳的。

王排

邱天 发表于 2022-11-12 07:00
再次欣赏版主的连载小说。

感谢邱老师的到来。敬茶。

周翔野

拜读王排版主精彩连载小说。很有湘中地域特色和方言喜感的作品。值得跟读，期待快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