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22-12-7 11:05 编辑
老牛头 文/ 邱天
几场秋雨下来,似乎要提前进入冬天了。街上湿漉漉的,行人稀少。一个人影慢慢走着,撑着一把雨伞,此时雨已经停了,这人收了雨伞,就势甩了甩,伞中的雨水甩出一条弧线。
这人有一张国字脸,而头发稀疏,几缕头发让他梳成一边倒,勉强盖住裸露的头皮。
迎面走来的行人看见他,打招呼:“牛理,早啊!这又是去看望谁啊?”
他礼貌地回答:“随便走走,这不是退休了吗,闲溜达喽!”
被叫牛理的他名叫牛志强,县残疾人联合会理事长。他常年步行在县城这条街道上下班,所以很多人认识他,都管他叫“牛理”,但也有人叫他“老牛头”。
叫他“老牛头”最多的当属小学老师陈老师。陈老师是偏远山区一所村级小学的老师。那年牛志强还不是理事长时,经常下乡搞社会调研,在偏远山区调研得知,苦竹村小学的陈老师年幼时因小儿麻痹症并感染病毒性心肌炎,造成走路一瘸一拐。更不幸的是那年春汛,陈老师护送学生放学路过一条山溪,溪流上的木桥让山洪冲垮了,陈老师只能一个接一个背着学生涉水过溪。由于双腿让冰凉的溪水浸泡,没能及时到医院治疗,他的脚疾更严重了。
很显然,陈老师属肢体残疾。而且牛志强还了解到,陈老师并没有办理残疾证。
牛志强深感自己有责任为这位肢体残疾的老师办理相关证件。于是,他多次前往陈老师所在的乡镇,在镇政府与苦竹村之间来回奔走,为陈老师取得相关证明,回到县残联后为他办理了残疾证,一来二往牛志强跟陈老师交上了好朋友。陈老师亲切地叫他“老牛头”,以至于牛志强后来成“牛理事长”了,陈老师仍然叫他“老牛头”。而牛志强更喜欢人称呼他“老牛头”,觉得这样叫更亲切。
现在,老牛头漫步在湿漉漉的大街上,想着有多少年没有去看望陈老师了,他近来可好啊?退休后有空闲时间了,真的得去看望老朋友。
路上,一辆摩托车疾驰而去,骑手头戴红色的头盔像一束移动的火苗。突然老牛头听见摩托车急刹车轮胎擦地的一阵长声响,他看见一只野兔突然闯过路面,那辆摩托车躲闪不及撞上了,摩托车倒地,野兔被压在车身下!
突发车祸!老牛头下意识地快步走前去看野兔伤了没有。他远远地看见,红头盔扶起摩托车,拎起地上的野兔搁在摩托车踏板上。老牛头朝那人高喊:“喂,小伙子,野兔受伤厉害吗?”却看见红头盔像是没有听见,跨上摩托车,“突突”两声骑着走了。
“交通事故逃逸!”老牛头朝红头盔逃走的方向喊,“即便撞的是野兔,但也是一条生命啊!这人怎么这样没有素养!”
老牛头骂咧咧地继续走着。这条路通往城外,约莫二里地外有一处在建景观公园。老牛头不知道自己闲溜达怎么会上这里来了。来就来了吧,走走看看,权当活动活动筋骨了。
老牛头甩甩臂迈迈腿,便觉得神清气爽了。坐机关点卯吃皇粮,久而久之会闲出无聊来,容易患上“办公室懒病”,所以他喜欢下乡走走。
老牛头再看到红头盔时,是在距离在建景观公园不远处一棵乌桕树旁,他看见那棵树下红头盔正在用一截树枝刨土。土已经堆成坟堆状了。红头盔干得很认真,此刻正用双掌拍实土堆,老牛头走近了他也没有发觉。
老牛头注意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小伙子,野兔死了?你将它埋了?你……”
红头盔才发觉有人在边上,站起身,解下头盔,甩了甩头,一袭秀发散落开来。老牛头才发现这位是个姑娘,红红的脸蛋上渗出汗珠。
姑娘没有马上回答,看了看老牛头,重新将红头盔戴头上,回到摩托车旁打开后备箱,取出两瓶矿泉水,递给老牛头一瓶,拧开自己那一瓶的盖子,“咕咕咕”喝了几口,然后说:“大叔,野兔突然闯出撞上了摩托车,我也是防不胜防啊!”
姑娘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是的,野兔死了,刚才我将它埋葬了。罪孽啊,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物体,却让我撞死了。弥补过失,我埋葬它是必须的,让它的灵魂能够安息!而我,今后要多做好事积功德,以告慰亡兔在天之灵!”
姑娘默默地站在“坟堆”旁,低下头,双手合十,口中叨念着什么,像是在为野兔的亡灵超度。做完这一切后,姑娘悄悄地骑上摩托车走了。
老牛头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盖,喝了两口。他默默地看着乌桕树下的小坟堆,自言自语:“不幸的小生灵,短暂的生命如此脆弱,可怜可悲啊!”他挠了挠头皮,将稀疏的头发理顺好,看了看天空像是又要下雨了,便返身回走。
一条小生命就这样埋在乌桕树下了。老牛头心里“咯噔”一下:生命如此短暂,而人呢?何尝不是短短的几十年时间?如何将有限的生命生活得更有意义,正是人们要思考的。他想到了他的工作对象残疾人群,这些人有身残志不残的可贵精神,譬如陈老师这样的人,在跟命运作永恒的拼搏。想到此,他忽然心血一阵热腾。
这天,老牛头接到陈老师的电话说他也退休了。老牛头便想该去苦竹村看看陈老师了。陈老师退休后是否回到县城跟他儿子居住,是老牛头最关心的。如果是这样,以后两位老友就可以常见面了。
一个晴朗的冬日,老牛头乘坐公交班车到了镇里,然后他改步行进村。
苦竹村地处偏远山区,交通不便,学龄儿童无法到条件好的学校就读。苦竹小学就近办学但缺乏师资,陈老师身患残疾却选择留在这里教书,教十几个贫困孩子,一所单人校,几间旧校舍,他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真难为他了。如今他退休了,谁来接替他呢?
山路崎岖,走了约莫一小时,隐约可见山坡上零星村舍。这是山里人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没有条件迁徙移居,生活得平淡且清贫。
听见了潺潺流水声,拐了一个弯,看见一条山涧,流水缓缓,只是天好时候,倘若春汛涨山洪,便是一条洪流。老牛头为陈老师整理残疾申报材料时,来这里取证过,当年陈老师背学生淌水过溪,这事就发生在这里。溪流上的木板桥加高了许多,应该是有人用石板、石块垒起“桥墩”,虽是简陋,但行走安全。
老牛头看见桥旁晃动着一顶红头盔,他看见红头盔下一张红红的脸蛋,却是曾经遇见的那位姑娘!老牛头惊喜:“姑娘,是你吗?你在干嘛?”
姑娘站起身,双手抱着一块卵石:“大叔,是您啊,我在给桥墩加固呢!”
老牛头看见桥墩多了湿漉漉的几块河卵石,一定是这位姑娘干的。他说:“姑娘,溪水冰凉,快上来!”
姑娘朝他笑了笑,说:“牛理,您这是去苦竹村小学吧?”
“你认识我?”老牛头看着姑娘神秘微笑的脸,问。
姑娘依旧笑了笑,没有回答。
一会儿工夫,桥加固了,姑娘走上岸,穿好鞋,说:“我也是去苦竹村小学,牛理跟我走吧!”
老牛头问姑娘怎么没有骑摩托车。姑娘说:“这样的山路,怎么能骑车呢?”
姑娘望着大山,神情凝固:“国家已经开始实施精准扶贫了,我们这个镇也规划了新村建设,我想,苦竹村世代居住深山的村民将迁徙到新村居住,到那时苦竹小学就能合并到镇里的正规学校去了!”
到了苦竹村小学,陈老师早早地等在那儿。这时,老牛头才知道,姑娘是陈老师的女儿陈立。陈立原是县里一所学校的在编老师,因为父亲的退休,需要有人接班,她申请到苦竹村小学接父亲的班。
说起这事儿,陈立老师笑了笑说:“只是过渡哈,等这所单人校合并到镇里,我完成了任务,仍然可以回县里工作嘛!”
老牛头朝陈立老师竖起了大拇指,父女二人献身山区教育的乐观进取精神,让老牛头折服了!
这天夜里,老牛头留宿苦竹村小学,他跟陈老师秉烛夜谈。一对老友难得这样的机会促膝谈心,他们谈了陈老师的脚疾,说了陈老师退休后的生活安排。陈老师表示,不回县城跟儿子居住,他更愿意留在苦竹村,陪着女儿继续在这里教孩子们。
次日清晨,山间鸟鸣声唤醒了老牛头,他走出屋子,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冬日的山区,太阳起得晚,蒙蒙晨雾笼罩着山林,仙境一般。老牛头舒展双臂,情不自禁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感觉得到身心的飘然。此景此情,是久居城市的人体会不到的,他突然有个想法,见陈老师站在身后,便问:“学校需要老年志愿者吗?我想留下来,给山里的孩子讲革命先烈的英雄故事!”
陈老师点了点头,说欢迎啊!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阳光透过冬日的山林,照在两位老友的身上,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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