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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 文/ 邱天
那年那事,满鬓斑白的老三一说起来仍是满嘴酒气,熏得我退避三舍。
老三跨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说:“喝酒闹心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还是老四你这个教书匠好,不喝酒不会犯事,不犯事!”
我甩开他的手,再退避三舍,说:“老三啊,咋跟萧何扯上边了?你那是喝酒闹的事儿,要说成败,该是成也酒事败也酒事嘛!这几十年过去了,你还在喝啊,喝喝喝,咋就不想戒酒啊?”
“戒酒?呜呜……难……”老三说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下来了。我赶紧递上纸巾。
说起老三的酒事,我们知青点的插友们谁都可以说出一大段故事,因为我们这些曾相聚在一起插队落户的哥们姐们中,就数老三喝酒闹出的事儿多——
那年,我们管那个知青点叫“插友窝”,一座废弃的老旧祠堂,当地贫下中农把它腾出来,稍作修缮隔成鸽子笼般十几个小间,每位知青窝在一小间里,吃喝拉撒都在“插友窝”。我把“插友窝”叫做“鸟窝”,一群接受再教育的“鸟人”窝在这里。而老三坚持说叫“酒窝”吧,比“鸟窝”强!打那时起,我们窝在一起的插友才知道老三是个酒鬼。
“插友窝”有一个厨房,我们排出“轮值表”每人轮值一天负责烧饭。这个轮值表的编号就成了我们的代号,“老三”、“老四”由此而来。老四是我,直到后来我被安排到村小学做民办教师,但仍然住在“插友窝”按轮值表给插友们烧饭。那时,老三轮值烧饭时,总弄一瓶劣质酒搁桌上需者自取自饮,说这是他的特色饮品。
老三的“酒事”就出在这瓶酒上。
那天老三负责烧饭,傍晚时分大家从田里劳作回来准备吃饭,老七发现桌上没有酒了,就囔囔:“老三,伙食费拮据了?咋没有酒了?”
站灶膛前闷闷不乐的老三嘀咕:“不让喝了……”
怎么就不让喝了?谁不让喝了?老三不说,大家不得而知。后来我从一位学生家长口中得知,老三与村里的一位女孩阿杏好上了,是阿杏让阿三戒酒的。
阿三能戒酒自然是好事,可是有酒瘾的阿三真能戒酒吗?
那天夜里,油灯下备课的我听见隔壁老三屋里,传来木板床“咯吱咯吱”声,一定是老三因没有喝酒难受而辗转难眠。真难为他了,如果他因此能戒了酒瘾才好呢!我默默地祝福他!
不一会儿,咯吱声没有了,传来老三出门的声音,又一会儿听见他回屋关门声。他这是干嘛呀?我好奇,去看看。
敲门进了老三的屋,我闻见一股浓烈的酒味,看见桌上搁着一碗酒。我说:“老三,别喝了,听阿杏的话,戒了,喝酒伤身,特别是你心情不好时,喝酒更伤身!”
“可我不喝点酒,睡不着啊!”
我看见阿三说这话时,眼眶里含着泪水。真的很难为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劝导他,话到嘴边只好折衷了,说:“那你就喝一口吧,喝了早点睡。”
阿三点点头,说就喝一口。接着他端起碗,“咕噜咕噜”气也不喘一下便将整碗酒喝进肚子了——就喝一口,是这种“一口饮”喝法呀?
次日我轮值烧饭,不见阿三来吃早餐。放午学后,我烧好中饭,去阿三那屋看了,他还在蒙头大睡——这一大碗酒喝了,还真的不容易醒,酒将他麻醉了!
阿三居然睡了两天两夜还没有醒!这期间,有几人轮流照顾他,深怕他睡出毛病。生产队长也来探望了,交待我们别惊醒他,让他睡到自然醒。阿杏来看他时,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低着头,没有说话。
第三天正午,阿三醒了,仿佛什么事没有发生一样,依然生龙活虎!我们调侃:“阿三,还喝酒不?”
“喝啊!干嘛不喝!”阿三一点悔改的意向都没有,他在“插友窝”厨房各角落找酒。
阿三“一口饮”喝下一大碗酒的故事不胫而走。一天,“插友窝”来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直接找到了阿三。这人跟阿三自我介绍说是公社办公室的胡主任,听说阿三很能喝酒,想调他去公社办公室上班。阿三自然很情愿。就这样,阿三喝酒把自己喝到公社去了。
阿三到公社上班主要的工作就是喝酒,陪领导喝酒,陪领导下村检查工作时到村里喝酒,陪领导设宴应付县领导来公社检查工作时喝酒——阿三俨然一个陪酒的无冕“官员”,需要他的时候他必须以干部身份全力以赴替领导喝酒,领导应付不了的酒局阿三必须挺身而出,替领导把酒干了,把酒局气氛调动起来!
阿三很满意这个“工作”,不要在大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了,而且常常有酒喝过酒瘾。阿杏却数落他:“喝喝喝,把小命搭上了,才知道苦字怎么写!”
真让阿杏说着了,阿三被“请”出了公社办公室。知道内情的人说了,阿三在之前的一次陪县领导的酒席上,酒喝多了,口出狂言,把不该说的话说了,让公社领导下不了台。
那天阿三回村,径直到村小学我上课的教室里,一屁股坐到讲台桌上,把我吓了一大跳。阿三仰着脖子喊:“我容易吗?要喝酒,要送上笑脸劝酒,还要说昧良心的话!我容易吗……”
我把他拉下讲台桌。我说:“阿三,这里是课堂,不是你发酒疯撒野的地方!你看你把学生们都吓得不轻!”阿三这才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走出了教室!
阿三没有回到“插友窝”,这是我放学回家后知道的,阿杏领着几位知青找遍村里几个地方都不见阿三。
阿三失踪了。
阿杏找到我说要进城找阿三。我难以阻止阿杏的行为,都是成年人,在当时那个背景下,只要不是封资修,做什么事儿都没有人可以劝阻的。
后来,阿杏也渐渐地淡出了我们的视野……
多年后,我选调回城,在县一中任教。一次逛街,我偶遇阿杏——一位牵着一个约莫3、4岁男孩的女人迎面走来,这不是阿杏吗?阿杏也认出了我,眼中闪着光。我们作了简短的交流,我知道阿杏找到了阿三,并跟阿三在一起,并有了这个男孩小酒。阿杏还告诉我,阿三回城后在酒厂当工人。阿三进酒厂工作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我默默祝福他们。我还告诉阿杏我在一中当老师,方便的时候,请阿三带着你和儿子小酒到一中来玩。
但阿三始终没有露面。之后“插友窝”的哥们姐们陆续选调,我们搞了几次“插友聚会”,都没有请到阿三。
忽然有一天,阿杏匆匆赶到一中找到我,说:“邱老师,快救救阿三!”
我跟着阿杏赶到他们的家,看见仍旧昏迷在床的阿三,惨白还显得苍老的一张脸,全然不是当年生龙活虎的模样了。是生活所迫啊!阿杏告诉我,阿三在酒厂混蒸续糟工艺中,操作拌糟时,由于体力不支晕倒了,是工友们将他抬回家的。
那时没有社保医保,酒厂经营不善没有能力支付阿三的医疗费用。但人病了总得治耽误不起啊,我发动“插友窝”回城的哥们姐们为阿三捐款,将他送进了医院。
出院后,阿三终于愿意融入“插友窝”回城人群了,每每聚会他还是三句不离喝酒。我们都觉得阿三怕是这辈子戒不成酒了……
这不,时隔多年这回他再找我,满嘴的酒气熏得我退避三舍。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得歇斯底里,这种情况之前没有过啊。
我递过纸巾,他止住哭泣了,低声说:“我患肝炎病了,医生说不能再喝酒了!”
我终于明白了,阿三哭,是因为他必须跟酒彻底决裂了!
阿三突然高八度音量喊出:“戒酒啊!老天爷,戒酒咋就这么难啊!”
(说明:本篇小说“非同题写作”,但确实“同题”,因为内容就是写喝酒的!感谢“欧阳梦儿”老师提供的参考题目《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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