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夕阳无限 于 2023-1-15 15:11 编辑
你大概不熟悉那样的地方。不过说不定。在我们这座城市,它也刚兴起,还很少见,但前景广阔,颇具市场。就是那种相亲的场所,跟一般想象中的不一样,有点像那些年流行的舞厅,男的付费,女的则免。我那次和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起去的,我在街上偶然碰到的他。他穿着整齐。我后来问他去哪儿,这时下午两点过的样子。我一个人在街上随意走了有一会儿了,我正要到打铜路去。相亲的地方在打铜路。他好像对我的提议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不反对。他看上去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反应迟钝。这是开始的情况,真正的事情不是这样。
那地方下午一点钟开门,但人到两点半左右才多起来。这对我没什么两样,我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门票10块钱一张,狗日的算准再贵也不缺人。人们就像是一些蠢蠢欲动的猎手,等待进场。
如果你来过的话,你会跟他们一样管这种地方叫新时代的城市“猎场”,跟字面意思差不多。我和我那位朋友一起进入大厅,此时里面灯光明亮,气氛热烈。一对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女站在台上,宣布了相关活动规则和注意事项,然后,有点出乎意料,两人在台上做出亲昵的动作:他们相互亲吻,男的把女孩抱在怀里举起来,久久不放下。他们宣称说,正是在这地方,二人才得以相识的,并收获了爱情呢,预祝大家都能如愿。[size=18.6667px]
而后宣布活动正式开始。灯光暗淡下来,乐声缓缓响起,大厅里人们立即进入了相亲活动的时刻。有人在跳舞,有人在走动,挑选。我那个朋友花了半天才适应里面暧昧的光线和空气,面前的人,男男女女,他们被现实磨得生硬的内心,随着缓慢的音乐在柔和,在蠕动、苏醒。他心里面的虫子也逐渐复苏了。他朝里更深的地方走去,有些费力地挤过走道上还在相互搜寻着目标的摩肩接踵的人群。让着身边闪现的烟头上的火星。他撞上一个温暖的身体,停了下来。那个身体转过来,那个身体和它的气息像幻觉一样包围了他。她说,你好,你可以约我吗?我今天还没有人约呢。
他朝旁边看了一眼,又回过来想看清她。是个胖女孩,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她脸部的轮廓。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但他的身体热起来。想着她的话。想着她。身上燥热,头和胸涨得难受。他跟着她一起从人群边上走出来,从左边走到最里面。抬头看得见尽头是咖啡座,门头上亮着绿色的发光字,就像一个明确的昭示。
咖啡座被分隔成一些简陋的小包间,聊胜于无。一张暗红的绒布沙发,散发着一股晦涩的味道。他们俩坐下来,要了两杯拿铁。胖女孩温柔地挨近他,她的手肥腻得像她的另一个身体的一部分,等待他去掌控。她紧盯着他,让他脸上发热,幸好光线的掩饰。她说,这很有意思,不是吗?就像直接进入了恋爱,而不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你知道规矩吧?在这里,爱情是被直接计价的,这也是它直接跳过那种无聊阶段的代价,它值得。
我这时坐在门口靠墙的一排椅子上。这里光线明亮,人掀开落地的布帘进进出出。我愉快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我的朋友:他几乎很快和胖女孩进入了一种“恋爱”的状态,他们相互接吻,并激动地抚摸身体,真是进展迅速,这是在别的相亲场合不可想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恋爱”时刻,既然被准确计价,也可以迅速解除,端视付出的代价而定。他在接吻的时候看清了女孩肥胖平庸的脸,觉得有点儿后悔,甚至恶心。他付了50块钱,他知道规矩,正如她说的。她再次自作主张地吻了吻他,亲爱的,祝你找到满意的人,她说。我这时坐在大厅门口靠墙的一排椅子上。这里光线明亮,人掀开落地的布帘进进出出。我愉快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我的朋友:他无疑将收获自己的爱情,尽管需要付出一点耐心。
他回到外面大厅里,音乐刚刚从一首快曲慢下来。暗下来。像陷入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黑色的漩涡。一个丰满的身体在他的身边擦过去。他再次迅速地陷进去,无法逃脱。或者根本没有出来。有些东西是假象。有些东西是真实的。那种身体被温暖地抚摸的感觉,那种像情侣般的激情。一个女子在他身边紧挨着站住了。她说,你好,你可以约我吗?我今天还没有人约呢。
他不接话,继续朝前走。这次他看清了她的脸,他觉得。他甚至有一些另外的想象和幻觉。但他要寻找自己的目标。他不总是别人的目标,无论如何。
他站在那儿,等下一曲开始前的那段短暂的空隙时间。一曲完后,女孩们离开她们的临时的情人,重新回到大厅或站在一旁,等候被爱情重新挑中。靠近墙站的也会顺势在椅子上坐下来,显得有些慵懒。过道头上的灯光亮起来,让她们能够被看得更清楚些,以供相互挑选。除了脸,她们尽可能地把身体的其它曲线玲珑的优势也展示在外。脸和这些部分成为可能被选中的标签。另一面,男人也是如此,除了长相和可能的经济实力,他们雄性激素的分泌也在吸引着潜在的异性。
音乐再次响起后,他朝一个靠在柱子旁边的女孩走过去。他并不能很确定,目标和他自己。他在她面前走了几个来回。她一直站在那里,就是说,有好一阵没有人挑中她。稍早一点儿前,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充满兴趣,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偏过头,一个女孩坐在我旁边。我伸过手去,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讨厌,女孩盯着我说道,你他妈的一天到晚坐这儿,不烦呀。怎么,要请我喝一杯,要和我谈谈爱情?嗯?——你们这些男人,一个样的,贱。
我这一走神的时候,他照别人做的,上前轻轻揽了那个女孩的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是温柔和顺从。他拥着她朝大厅中走去,跳了一曲舞,就像是认识很久的情侣,而且完全不像是我刚才在街上碰见他的那个样子。说真的,我都有点儿妒忌了,但是我还在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在身体上占她的便宜。我不生她的气。她说得对。
他的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这个。也有人,应该说不少,对这种新的相亲方式上瘾。它能让你上瘾。沉湎,忘记,愉悦,痛苦,幻想。总是想它,一天不去就难受。不说他是第一次来。他停下来,他暂时离开他的想象和欲望,手托在她的腰臀之间,轻轻朝侧边带。他这时满脑子想的是那间咖啡座,他的爱情的滋味。将会有所不同。这个是他喜欢的样子,关键是他主动的。不是她选择的自己,恰恰相反。
他差不多是原路返回,他能够感受方位。这次是和另外一个女孩,这是唯一的不同。甚至是从刚才一样的人群面前经过。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他们,这让他感到亲切,并放松下来。
比刚才要顺利。仍然是直奔主题,但他觉得有种感觉是从开始延续来的。对她的感觉。对不确定的确定。一种极为充实的填充。他们互相抚摸和亲吻,像一对久别的情人。她喉咙里几乎呻吟出声来,看得出她对自己的投入,对这临时爱情的满意。
他感到自己就像站在悬崖上,血脉喷张,头晕目眩,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子像在往下坠。耳边的声音消失又出现,眼前清晰又暗淡。他从悬崖朝下看着自己。一览无余。他必须从巅峰坠落,他必须由此回到地面。他的目的就在于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暗红色的沙发上,从激烈的爱情漩涡中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和女孩分开,等着她理了理衣裙和头发。她并不急,甚至显得有些慢条斯理。他犹豫了一下,觉得比刚才的时间要花费得久,而且,关键是,他对自己很满意。他想这些应该一起算上。他想得多付50块,100块钱,这是最起码的。
多少?你说是多少?年轻的女孩抬起头来说道,语气平静,用手在身上拍了拍。
我想,我是说…不是50块吗?另外…他停下来,看着她,递过去的手僵在胸前一点儿的地方。
多少?你说是多少?女人重复道,手上不再有其它的动作,声音变得冰冷起来,与她精致漂亮的脸一样,但仍然平静。
我…不,我不知道,难道不是…你…那么…应该是多少钱?我应该…他缩回手,嗫嚅着。
50块?你他妈的打发叫花子呀?!50块?你以为这真是出卖爱情的地方?她冷笑着哼了一声,愤怒让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那么,我应该…对不起,我不是…他声音更低下去了,几乎听不见。
500块。她说道。
什么?500块?不,你这不是…你这是…像是挨了一棍,他几乎是大声叫起来,但马上又放低了。
500块,一分钱也不能少。赶紧拿出来,别废话了。
不,你不能…我…我身上只有100多块…
真不付吗?是真想耍赖?
不,不…我是真的…我只有…我可以给你看…要不…
她不再说话,转身朝外跨了一步。她打了一个电话。他听不清她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但他想准没好事。这个其实我早也清楚,说实话,我不该带他来,你要说我没有一点儿歉意,那是屁话。
她叫来了外面大厅的保安,她一直在外面大厅门口的男朋友也来了。你知道这样的保安是些什么人,他们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但是先动手的是她的男朋友。他怒气冲冲,简直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他走上前去,不容辩驳,照准我朋友的下身就是一脚。这一脚就够了。狗日的,看不出来呀。他脚狠狠地踢出去的时候说道。
我的朋友那时当场就晕了过去。他被人紧急送往附近的一家医院。其实就在打铜路的另一头,朝里拐一个弯。打铜路是条很长的路。外地人对本地的地名弄不太清楚,像这种很长的七拐八拐的街或路尤其是。医院里一位外科医生给他治的伤,是一位女医生,他的妻子。她技术精湛,在手术台上摆弄病人像玩具一样简单。
至于我,我就是那位一直呆在大厅门口的的男朋友。我踢了我朋友下身一脚后知道闯了祸,赶紧跑了。这事儿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我不想再提它。现在是下午,我正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本地影视频道放着一部肥皂剧,我在看两天前的晨报。我翻到招聘信息栏。我想是该去重新找份工作了,我打算明天去世贸大厦旁的那家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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