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年事】年关，年关

淡淡不如风

　　听妻子说，以往春节的脚步声临近了，就好比从天而降一座雄关，横亘在家门口，高不可攀。不用说，充当“愚公”角色的便是岳母。


　　她们的家庭背景特殊，从未谋面的岳父中年病故，留下38岁的岳母和七个未成年子女。这一家生活的重担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可想而知。岳母本有机会再嫁，但考虑到家里有五个闺女，一旦遇人不淑——女孩子再吃了亏！于是终生未嫁，自己把七个孩子一点一点拉扯成人，吃尽了人间的苦，最难熬的就是这过年了。


　　听说，每到过年的时候，岳母经常趁全家人都睡着的时候，在黑夜里默默吸上一根烟。这个秘密很快就被孩子们发现，但大家都不说破，因为这是没法解决的问题。烟吸完了，日子还得过下去，于是岳母就想法设法，让仅有的食材变成美味佳肴。黄豆，在火炉上烤得焦黄酥脆，拌上辣椒酱，别提有多下饭了；土豆片，在炉盖上烤熟，拌上干辣椒和芝麻盐，几乎是上桌就没；把肥肉切小块熬成油渣，拌上小海米，掺进酸菜馅里包成饺子，家里人称为“酸菜篓”。每年过年，一家八口人总要吃上一顿丰盛的大餐，岳母忙个不停，等到上桌时却不动筷，看到七个孩子大快朵颐，她在旁能露出欣慰的笑脸。


　　我第一次见到岳母吸烟是92年春节前，记得那天是小年，北风刺骨。为了改善生活，岳母在院里养了头肥猪，养到年底卖给林业局食堂，拿回一些猪肉，还有一些钱还办年货。正是她去和食堂商量的时候，一头猪从障子里拱了出来，逃得无影无踪。全家人都加入了找猪的行列，大街小巷、羊肠小道、河边山路，找遍了也没有。


　　到了下午，毫无头绪地回来了，我盘算那头猪值三百多，当时真是没钱，只能靠大家硬凑点了。这想法还没等说出口，进门先看到烟头在闪亮。烟雾燎绕下，岳母那张早衰的脸上看不出悲伤，却能看得出悲凉。她没有眼泪，或者已经无泪可流。猪没了，那道关又降落下来，已经将近六旬的老人该如何攀爬？


　　几个姐妹已经哭了起来。烟头灭了，岳母抹了把眼睛，声音平缓，“老天爷要是可怜我，这猪还能回来。”我当时心里在想，老猪还能识途吗？再说大白天的，难保有人会见猪起意？怎么可能自己回来？


　　天黑的时候，出去抱柴火的妻子突然“嗷”了一嗓子，大家冲出去一看，猪拱开大门，自己回来了！一家人围着猪欢呼雀跃，第二天便把它卖给了食堂，拿回来一半前槽和全部的猪血，那一年我吃到了自己灌的血肠，也是最香的血肠。以后很多年，无论哪家宣传“独血”血肠，都与92年的血肠差远了。事后想，那年的年关来得太猛太狠，足以摧毁这个坚强了半生的老人，但最后助她闯关成功的——竟然是那头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猪。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想想同时代的很多人家——春节带给大家的不只是热闹，还有经济压力。蒸干粮、蒸年糕、炒花生瓜子、买糖块这些习俗倒还能应付，过年总得吃点过油的吧，总得有肉吧，总得有鱼吧，要不然怎么叫“连年有余（鱼）”？有女孩的人家总得有套新衣服吧。这些“总得”从哪来？那自然要跟“钱”要的。


　　在我印象中，左邻右舍都力争把春节气氛弄得丰盛点，至少给世人展示一下日子的红火。当然也要面临着入不敷出——基本上一年节衣缩食省下来的星点积蓄，全在这个春节消费殆尽。连年有余是不可能了，只要不负债已经是万幸。所以那时候虽然家家拮据，但年事并不寒酸。诚然，贫穷限制了想象，但贫穷时候的人也真敢花钱，反正花不花都差不多，干脆过年花干净，明年再挣。


　　而今，时过境迁，多数百姓有了起码的温饱，高消费不敢涉及，鸡鸭鱼肉这样的春节年货还办得起。可是，祥和背后总有一波三折，这才符合事物的发展观。并不是所有人的春节都这么轻松地度过。三年疫情，百业凋零，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能在这种情况下丰衣足食？


　　在我们这座小县城里，房价已经跌到三千以里，上周60多平方米6楼，卖了三万七，和白送差不多。你要在这生活，再穷也能过年。可是如果生活在大城市，一平米两三万，背着几百万的房贷，你还常年找不到工作，你怎么办年货？


　　春节期间我赋闲在家，关注了整个的“胡鑫宇”事件，看到了数不胜数的自媒体无节操无下线无人性的炒作。我知道，他们是真没钱了！大年初一的早上，父母在隔壁包饺子，主播对着屏幕嚎哭：“小鑫宇，叔叔阿姨们都在想念你！”大过年的他们不怕丧气吗？但他们更怕没钱。


　　正月十五的晚上，外面烟花满天，主播在屏幕里悲切地鞠躬：“小鑫宇，阿姨给你送行了！”各种谣言不假思索地出来，有说是学校为了获取“熊猫血”而下毒手的，有说是为了卖器官而残害的。他们难道不带智商出门吗？不是，他们更需要带钱出门。


　　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失踪对这个世界有多重要，更不知道他的消失让多少人安然过了年。而一些有良知的人永远也想不通：世风怎么会堕落到这种程度！我有个搞刑侦的朋友——也是一位长篇小说作家，很有正义感的一个人，他就很不理解，在朋友圈悲愤地吼道：“现在这帮年轻人怎么这样，讲事实摆道理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在下面留言：他们比谁都明白。好吃懒做学习又不好，没有一技之长还得活下去，又不能去偷去抢，除了这样他们还能怎么样？


　　很多二本三本的大学生求职难吧，挣大钱的少吧，可再难也有机会找份活，再少也有份收入，怎么也能对付着过了年。可那些连大学都没读过的人呢？他们上哪找活去？而且又不愿意去搬砖！小县城能啃老——每个月父母给个三五百块钱，抱着手机往床上一瘫就能混过去。大城市怎么办？背着房贷怎么办？你不让他们这样，你让他们怎么样？


　　“仓禀食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谁都要尊严，都要脸，但穷到连年都过不去的时候，还能要什么？


　　看来，年关，年关，不管是贫穷时代，还是现在的奔小康时代，年事对有些人来说是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的主题，但对另一些人来说，那就是一道关。在这道关面前，表现虽各有不同，但向上攀爬的艰难，却都差不多。


　　最近给几个痛哭流涕的自媒体主播留言：希望你找到一位正当的工作，靠劳动过上正常的生活。这也是在这春将暖花将开之际，我最真诚的祝福！希望大家都有赢余，下一个新年，我们讨论的是年事年景，不再有“年关”这个话题。

香薰古琴

年关如同雄关，这句话的意思各人不同。岳母的年关那一段实实感人。美好的猪，善解人意的猪猪。
紧接着文章来了一个急行军，穿越到当下，又让人受了刺激。

秋实声像

过去，穷人过年，真的宛如“过关”一样艰难！

草舍煮字

这篇戳到了社会的痛处，读得震撼。
相较那位夜里抽烟的愚公岳母，那些不调查不负责的自媒体一文不值。

秋实声像

精美的作品，艺术的享受。  超众的才华，深厚的功底。祝春日安好。

草舍煮字

精华推荐理由：文章以身边的普通人为例，赞扬了含辛茹苦的独自将七个儿女培养成人的辛劳母亲，批评了社会上一些无知识、无担当、无底线，好逸恶劳、躺平摆烂，靠造谣、传谣博关注的自媒体现象。文章采用对比的手法强化观点，提高了论证力。

淡淡不如风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3-2-6 17:25
年关如同雄关，这句话的意思各人不同。岳母的年关那一段实实感人。美好的猪，善解人意的猪猪。
紧接着文章 ...

以前是贫穷，现在也是，这点根源才造成了关卡。

淡淡不如风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2-8 08:24
精美的作品，艺术的享受。  超众的才华，深厚的功底。祝春日安好。

还缺一项
该夸颜值了

淡淡不如风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3-2-7 11:37
这篇戳到了社会的痛处，读得震撼。
相较那位夜里抽烟的愚公岳母，那些不调查不负责的自媒体一文不值。

愚公移山为了生活
一文不值也是为了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