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巩敏 于 2023-12-9 21:17 编辑
乞丐
在人群中,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那么的醒目,所以一下就让人注意到了。
他的脸总是脏乎乎的,像从来不洗一样。闷热的夏天他也没有穿过短袖,总是一身绿色迷彩服,严严实实的捂着身体,有时还戴一顶不知从哪捡来的女人的遮阳帽。冬天,上身要么是很旧很油的一件军大衣,要么是一件土黄色的迷彩棉服,拉链已经坏了,用塑料绳或电线绳打个结算做捆扎。头上有时戴顶顶上有绒球的红色毛线帽,有时是一边耷拉下来一边翻起在上面的棉军帽。常年陪伴着他的是一个大大的蛇皮口袋,里面塞着的是一些路边的垃圾桶里翻到饮料瓶或纸板。附近有施工工地的时候,他的身影和蛇皮口袋会在工地附近漫游挪动,这时的口袋里就会被装入一些旧钢筋或废铁。
镇上批发店比较多,水果店,菜店,肉铺、日杂店……看到哪家店在卸货,他放下手里的口袋就开始搬箱子,看到哪家店收摊要打扫卫生,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扫帚,拿起来就开始打扫。店主会给他几个烧饼或几个水果,他就蹲在店门口吃起来。冬天的时候,腰间的电线绳或塑料绳已经不起作用了,棉衣基本上是敞开状态,他不管,谁家店门口升起了小火炉他就去谁家烤火,蹲在那里,双手墨墨,脸墨黑,脚上的翻毛靴又油又黑,手里有时捧一截烤红薯有时是半块饼子。
六七年了,从来没见他说过一句话,店主跟他说话或者派给他活儿,他要么点头,要么摇头。走在路上,他的头总是微微地微微地低着,脸上总是浮现一层害羞的笑意,非常地浅,但还是能看得出来。
巷子尽头是个十字路口,每到下午放学、下班,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很多小吃摊都在早早就在那里招揽客人,有烧烤摊,有鸡蛋灌饼摊,有炸鸡小推车,有小甜点烘焙车,有火腿烤箱,香气四溢,总是围聚着好多孩子好多人。他每天就地坐在相同的那个角落,离各种小吃摊大约有两三米远,眼睛看着前面那些吃的人和做的人,脚边放着的是他的蛇皮口袋,敞着口儿,但和他一样,一声不吭。
有几次开始卸水果了,同样是店员的另一个女人,40多岁,很胖很黑,两个胸每个足有二斤重,沉沉地垂坠到肚皮上,女人应该是不喜欢戴胸罩,总能看见她的两个很突出很大的乳头,走起路来一颠一颠。女人的屁股同样很肥硕,快有小孩子的洗澡盆那么大了,经常穿一条黑色的小脚裤,显得大腿更加粗壮有力。两个屁股如同两个胸一样,沉甸甸的,走起路来非常费劲地一晃一晃,女人的头发也总是油成一绺一绺。女人仿佛优越感很强,在货车的另一端,避开老板、避开店监控的另一端,她经常指挥着这个男人,用手比划着搬这箱还是搬那箱,放在这里还是放在那里,男人就一箱一箱认真地搬上搬下,一句话也不说。那个胖女人却躲在摞起来的高高的水果箱后边,找容易剥皮容易吞食的水果,用飞快的速度往嘴里塞,同时咀嚼的速度也飞快,三下两下几个桔子就下肚了,水果皮则快速地被放在裤兜或旁边的垃圾桶里。
菜店批发回西红杮了,盛夏,这里人们通常会准备很多西红杮,熬制西红杮酱,以备作冬菜。这时候的西红杮大量上市,非常便宜,一般批发也就七八毛钱,要买的很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老板会非常忙,应接不暇,有的老太太会趁老板不注意,躲在车挡板的另一面,挑出一只来,在衣襟或裤子上随便一擦,把头低到很低,像饥饿年代突然面前放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似的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有的还会赶紧往随身的小布袋里塞两个。
最最让人惊掉大牙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头发全白、走路蹒跚,但手速远远灵活于腿脚的老妇人,在一个开着辆非常破旧的三轮车、个头儿很小,一看就很穷苦的鸡蛋小贩不注意时,把自己的左右上衣兜塞了足足有一斤鸡蛋,边塞边用浑浊的眼睛“监视”着蛋贩,成功后若无其事地走了,她的步伐比来之前可利落多了,兜里的鸡蛋丝毫没增加她的压力。
每逢这个时候,那个像乞丐一样的男人总是在用尽全力、一箱一箱地搬运东西。要么一头汗,要么身上的军大衣更加因为活动幅度大而敞开得更厉害,风往里面钻得更多些。
突然有一天,男人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小笼子,里面是一只灰色的兔子。他左手提着笼子,右手提着蛇皮口袋。有人问他,是你买的兔子啊?他摇头,眼睛并不与问话人对视。再问,别人送给你的?他脸上泛起经常存在的害羞的微笑,点点头,算做回答。
从那以后,每次见到他,必有兔子相陪。水果店前,已经晚上9点多了,刚卸完货的他从老板手里接过来几个水果,转身去店门口垃圾筐里挑一两个有些坏掉的水果,先削好放进兔笼,他才会蹲在兔笼前吃老板给他的水果。他在外面咀嚼它在里面咀嚼,偶尔相互对望一下。
有次,一个半大的男孩子蹲在兔笼前逗兔子,从店里搬箱子出来的他看见了,紧紧地守在笼子前不肯离开。店主说,你放心干你的活儿吧,人家不拿你的。他这才转身走开。
两个月后,兔子明显长胖了很多,毛色也变得光滑漂亮。他仍旧那么形影不离地提着它,他去哪它就在哪,他吃它也吃,有时会看到他把笼子举在脸前,细细地端详着,神情安然而害羞,依然没有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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