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24-8-29 14:53 编辑
爱情面包与面包爱情 文/碎红如绣 1 程程和苏恒赌气,委屈似万里长城气势巍峨。苏恒的车飞驰在滨江大道,程程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外面是一点一点从窗阁泄出的灯火,凝成一股牢固的绳。她的眼泪险些落下——要为这鸡毛蒜皮的争执落泪,真是丢人到家。程程自觉脸面被分饰成两种状态: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靠火焰的那半边,牵连着她的青春。 青春的表情永是嗟叹。我心待明月,明月转首烟雨中。山水重重。书上说爱情如玉,本质还是又硬又冷的石头,只能拢来做心理慰藉,暗示与温存有染,和寂寞无关。程程把遇到章珂归划为一次“甜美的意外”,及至抽身离开,也是意外中的计划。章珂很痛,(程程素以为痛要比疼更深刻和尖锐)喝酒斗殴,无所不为,其情形如失疯之野狗。江明打电话来,她还是乐意接,听到关于章珂的一切,开始心不在焉把玩指甲,再作总结: “他要不学无术,赖谁?我们早就SAY GOODBYE了。他要寻死,需要我陪葬不?” 江明说,程程你变得刻薄了。程程轻笑,呸了声。章珂的影像凸现在镜子里,四方脸,浓眉,大眼。瞪着她讨要缘由。程程的心忽然被掣击,涌生出巨大的柔软,禁不住拿指头触碰那张脸,还没碰着,即刻消失了。她缓慢地撤回胳膊,颓然倒在坐椅上。 那时没有遭遇苏恒。对江明嘴硬,其实是在巩固舍弃的信心。善良者伤害别人等同伤害自身。程程说NO,相当于否定希望。希望是可怕的魔障,叫人失去理智的头脑,以为前途光明。她不愿意就此沉溺,挣扎着爬出河流,带一身伤楚和血痕。回首瞻顾,漩涡里探出挣扎的手势,无语问苍天。 之于章珂,自有无限可回眸的故事。譬如初夏雷雨,他执住她的手,脱下外衣作伞,俩人雨中狂奔。又比如衢州山区度假,林风阵阵,湖波浩渺,恍如天上人间。章珂为她谱词曲,清歌四散,程程以为时光就此凝固。这种种细节,她以文为记,裱框在人生史册。因眷恋,要将美好无限放大,用以遮掩瑕疵。然而那寒碜日子不止令人齿冷,更从生理上对她进行摧残,百般迫害。饥饿,孤独,流浪,病痛,样样俱全。生活赋予程程的一大奇迹,是在和章珂分手一年半后,遇到了苏恒。得他,衣食无忧,像天赐神将,安抚她的胃及欲念。苏恒曾有回笑她嘴馋,站在小面饼摊前踟蹰,程程说你是没有经历过灾难饥荒,不知饿到抽心的感觉。一瞬息,泪盈于睫。苏恒搂住她,扳定她的肩,一字一句: “从今以后,跟着我,再也不准你吃一点苦。” 结婚那日,程程着艳红唐装,衣摆下一排金色流苏,长裙及踝,娉娉婷婷。苏恒一袭白色西装,眉梢眼棱全噙着笑。程程望他有片刻怔忡。当初章珂领她四处举债,对明日的期盼就是“我要你当最美最风光的新娘”。现今伊人风致,所赠非他,而是几番在他梦中出现过的“眼镜青年”。貌似冥冥注定,章珂说梦一男子,个头不高,戴眼镜时,她还温柔地递上唇片,堵住余下的断句。原来竟是谶语。然而章珂说某年某月某日,将与她重遇,程程却不乐意相信。 岁月静安顺好。何以要故人相逢,故作感怀?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迈出青春的门槛,分道驰骋,无须彼此惦记。
2 苏恒宠爱程程,但和她观点有出入。关于时事,文学,及至飞短流长。苏恒此刻爆发出他的高傲,不折不挠,极力说服程程。后者觉得无趣。苏恒是性情中人,凡事只有正反二面,非白即黑,非正即邪,永不知黑白之间尚有灰色地段,正邪中还存游戏之人。俩人时常有片刻反目。苏恒讨好程程,不知取巧,只会冷处理,等她自动熄灭愤怒火焰,再递上温热的掌。那日见程程看《青铜时代》,小妓女与薜蒿林间苟合处,程程笑道: “王小波真是女性性解放的引领者。” 苏恒皱眉。他不喜她看这“媚俗”的书籍,更兼或从中得到启示,浮想连翩。他希望她读唐诗宋词以怡情,或读些“积极向上”的刊物。这一仗打得激烈,程程索性搬到好友展颜家小住。在苏恒看,他要彻底清除她性格里潜伏的危险因素,必须假以时日,忍着不闻不问。程程和展颜夜半私语,谈到婚姻,家庭。程程感叹:爱情不过是株植物,长得茂盛,根系下却是一摊阴湿的浊水泥污。展颜轻笑不语,朝脚趾甲上涂红色甲油。程程转而问起展颜的爱情进度,意外的是和迟建分手了。程程大惊:你们谈了六年,眼看好事天成,怎么说分就分?展颜无所谓地打个呵欠:爱情是讲求感觉的。我对迟建没有感觉了。程程追问她的新男友——是博友。据说凭借痴情日记深深撼动了展颜。程程笑:你和迟建分手,他也会如此情深。展颜不屑:那是他的事,上天保佑他能找到另一个被感动的女孩。说着拉好被子躺下便睡。程程暗夜里辗转反侧,一忽想展颜的论调,女人都是狠心的动物,挥剑斩情丝又准又快。不顾男人在背后低声啜泣。一忽想迟建的痛苦,许不亚于章珂。想到章珂,思路突然无比清晰,像泄闸的洪水,猛一兜淋湿身心。关于他的音容形象,一桩桩跳出来,搅得夜不得寐。 展颜很痛恨男友日记中的“她。”妒忌使人痛苦,同时斗志昂扬。程程陪她一道唾弃那女子,华美转身的背后,牵制了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展颜要求“他”来看她,他说:我不想回到那个令我伤心的城市,那里处处弥漫着她的气息。假如你爱我,就不该强求我。程程唏吁: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痴人。难怪展颜倾心。展颜坐在床前,落落寡欢。程程不忍她伤,替她作答: 懦夫才会害怕揭开创口。如果你是,我不介意你继续逃避。 过几天,苏恒来接程程。低言软语了几句,展颜笑他们双双把家还。程程说:我们脚踏实地,活在尘埃之中,婚姻也好,爱情也罢,全都是实打实的。不似你,心生镜,镜生花,美而不切实际。放手吧,展颜。
3 婚姻是彼此的承诺。负担起属于各自的责任。自回家后,程程每晚都会偷出一刻钟遥想章珂。有时是靠在苏恒怀里想,像吸毒上瘾,还尽是曾经疼痛的美。苏恒这面,看她是小鸟依人,脾气温和,越为珍视。 两月后展颜慌张来电,要程程和她去迎接那位“博友”。她心如鹿撞,怕显露过多欢喜,失语失态。程程打趣展颜像初恋的小女生,随她去了机场。到那男人乍一露面,失常的却不是展颜,而是自己,只觉万水千山倾轧下来,导致气喘吁吁。章珂不动声色,拥抱了展颜,与她握手,展颜一边笑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程程。挽住章珂的臂。程程跟在后头,左手心环住右手掌,体验他的体温。 一行三人晚宴。程程如坐针毡,看他二人嬉戏调笑。章珂托着展颜的手,像模像样地发表高论,惹得展颜咯咯轻笑,以为他是命理大师,怂恿程程也测算。章珂顺势一把捉住她的掌,埋头假意研究半晌,才抬头说: “这位程程小姐,天生富贵。可惜曾遇人不淑,有过一段不堪的过去。她心气高,不是能吃苦的料。最终还是劳燕纷飞。” 展颜圆睁大眼,盯住程程,迭声追问。她们结识于程程成婚之后,对她的过往自然一无所知。章珂的眼神锋利如刀,程程摒住泪水,干笑几声: “都过去了。我不想提。” 中途她借口去洗手间,扶着墙壁哭。章珂真是毒狠,明讥暗讽,要伤她体无完肤。过了阵,从洗手间补妆出来,依旧明眸皓齿。远远望章珂和展颜正端杯沉醉,快步上前佯装笑容: “我有事先走。” “噢,定是苏恒来催。”展颜一阵坏笑,“他真是紧张你。” 章珂瞟程程,似笑非笑,“噢?那不强留。” 程程这夜满腹怨恨无处藏,冲苏恒发牢骚。又自知理亏,将他拢在怀里哄。她暗自咬牙,诅咒章珂,竟变得如此阴损。又愤然展颜的态度轻浮,找不着矜持。又觉得一切是自己自找苦吃,全是活该。 展颜约她打牌。程程如临大敌,拖着苏恒前去。她坐章珂下家,和苏恒对坐。整局牌打得温吞吞,程程不知东西南北。苏恒的对视柔情蜜意,章珂一只脚在桌下晃荡,不时脚尖挑她。程程忍住酥麻,坚持到终局。展颜起身相送,章珂搂她的肩,俨然一幅男主人相,虚笑说再来玩。程程打个寒噤,浑身汗毛直竖。倒是苏恒,傻乎乎地应答说好。 平安数日。程程暗地揣测他二人进度,翻云覆雨颠鸾倒凤,想得头痛欲裂。章珂电话来,定下约会地点,声明她须单独前往。章珂一脸凝重,埋怨她不肯等待。程程看他,时光仿佛倒退,他们均是天真无邪少年,伫于凤凰山顶,他的白衣翩然,说要给她最好的生活。然而现实无情,恩赐过多灾难——她再也没有等候的情致。眼前章珂实现预言,可以一掷千金,她早嫁作他人妇。果然造化弄人。程程与他豪饮,俩人喝得烂醉。她打车护送他回酒店,抛他上床。章珂扯住她的臂,将她拉进胸膛。对面咫尺,可闻听心跳。章珂的手在她脸庞游移,程程几乎把持不住,撇过脸去。手机适时炸响,程程惊跳,借机窜出房门,背依着门流一串泪。 章珂次日发讯息给程程: “那条劝我不要逃避的留言是你写的吧?若非这样,我也不会来见展颜。程程,我马上要登机离开了,这真是座悲伤的死城。我不会再来干扰你和我自己。物是人非。” 她仰望蓝天,一架客机,飞速地从头顶掠过,留两尾白色的烟云。
4 继续生活。如常。展颜说章珂自从离开后就消失了,博客自动睡眠。她找不到他。 程程看见展颜心里的疼,无法安抚。展颜不知,章珂“离开”后还在此城逗留了一天,为她的答案。 手机炸响,她选择的是苏恒。再多的不甘愿,她选择的仍是苏恒。 怀孕时,程程和苏恒逛街,路过一家糕点店。香气扑鼻。她突然想起很旧很旧的一句话: 爱情凌驾于面包之上。却永不如面包温软松香。 程程看窗玻璃自己的倒影,大腹翩翩地,露出一只美好的,莞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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