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毕飞宇小说《男人还剩下什么》

欧阳梦儿

　　毕飞宇的这篇小说，其实情节并不复杂，令人着迷的是他叙述的方式。严格地说是他叙述语言的别具一格。一种特殊的，令人着迷的，充满诱惑，张力十足的语言。那张力是如此鲜美，充满意趣，饱满得如箭在弦……


　　这篇小说主要讲述的是“我”与突然找上门的阿来，在自家客厅拥抱在一起，被老婆撞见，老婆不依不饶，因而离婚的事。“我”与阿来并没发生什么，“我”只是以前写诗追求过阿来，并无结果。十几年后，阿来来找“我”，在背诵当初我写给她的十四行诗的时候，我一时冲动抱住了阿来。


　　当然，令“我”难受的并非离婚本身，而是离婚所带来的后遗症。比如大家对我品行的怀疑；比如我这个爹在女儿心中一落千丈的形像以及这件事对女儿幼小心灵的伤害。


　　这篇小说，因为是第一人称，所以最好用的便是“扁平叙述”。什么叫扁平叙述？最成功最经典的莫过于法国作家麦克尤恩的《立体几何》，作者从自我中心出发，从片面偏执的角度看待问题，叙述故事。


　　在整个故事中，妻子是以难缠的不讲理的角色出现的。她不但“心胸狭窄”非离婚不可，还“睚眦必报”，毁坏我在孩子心目中的形像。


　　那么问题来了，妻子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这得先从“我”的“委屈”说起。


　　“我”当然委屈，“我”只不过跟阿来抱在了一起，又没发生实质性肉体关系。所以我理直气壮跟老婆“激战了数日，又冷战了数日。”更气人的是我委屈求全，宣布停战求和，妻子一点不买帐！


　　原文这么写道：“我觉得事情差不多了，便厚颜无耻地对我的妻子说："女儿才六岁半，我们还是往好处努力吧。"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真正好的语言魅力所在。“我觉得事情差不多了”。说明这件事实质上在我这个丈夫心里轻飘飘的，不值不提。也就是说并没意识到它对妻子造成的心理伤害。“厚颜无耻”也是个很妙的词组。第一，作者颇有些自认为幽默的沾沾自喜。第二，在作者心里是自己把脸摸下来放进兜里，发扬风格的体现。是反话正说。他要强调的是自己作为男人的涵养。


　　在妻子看来，这男人非但不承认错误，简直连自己错了的意识都没有，太可恶了。找个不离婚的借口都那么冠冕堂皇，与夫妻感情无关，与爱无关，可恶加倍。


　　在妻子看来，虽然他俩现在没发生实质性关系，但并不代表不会发生。如果这次没被撞见呢？就算现在没怎么样，今后呢？谁能保证他们不私下继续交往？


　　站在读者角度也不难理解，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自己的客厅肆无忌惮，肯定比在别处偷偷摸摸伤害值更大。特别是平时关系还不错，没有一点征兆的男人，没有心理建设的情况下，妻子更难接受。


　　另一方面，妻子对感情要求很高，是一个有着精神“洁癖”的人。她无法面对和忍受"这样的男人"，无法面对和忍受破坏了"纯洁性"的男人。


　　此处，作者连着用了两个无法面对。第一个无法面对“这样的男人”看似虚写，实有写照。那么妻子指的是哪样的男人呢？这句话的语境是紧接着上文“我也砸”说的。原本妻子听到我一句明显的具有示弱意味的“我不想滚”，有可能情绪宣泄后向好的方向发展，结果因为“我”的“失察“使事态更加严重。“我”显然对女性缺乏了解。妻子听到我的“软话”为什么反而情绪大爆发呢？那是因为妻子知道其实自己内心还爱着这个男人，并且准备原谅他，但又觉得万分委屈，心有不甘；另一方面又恨铁不成钢，既然你心里有这个家，你还干出这种事，你不是太无赖太混帐了么？这两种复杂的矛盾心理骤然碰撞在一起，情绪得不到渲泄，所以火势汹汹。


　　妻子听到“我”的软话后砸东西，在“我”看来，是没有得到回应，极伤自尊的事。认为妻子不知见好就收，得理不饶人。所以“我”也砸。是带着怨恨的冲动行为。


　　夫妻吵架，其实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事后想想，小得不值一提。所以这里作者用了段很幽默的文字来表现“我”的冲动和大男子主义的思想观：“这一来我的血就热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女同志能做到的事，我们男同志也一定能够做到。我也砸。”


　　大男子思想观是怎么体现的呢？当然是文字里。表面说男女一样，女同志能做到的事，我们男同志也定能够做到。潜台词其实是“一个女人家家脾气那么大，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怕你不成？”


　　“砸完了我们就面对面大口地喘气。”作者不去直接描写天雷勾地火的激烈，却用侧面烘托的方式，非常直观非常幽默。


　　同样有意思的句子还有：我的妻子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口气和形体动作对我说："滚!给我滚!"我对我妻子的意见实在不敢苟同，我说："我不想滚。"


　　我个人是爱死“形体动作”、“我对妻子的意见不敢苟同”句的。太幽默太意味深长了。把妻子的狂怒和我死鸭子嘴硬的场景描绘得别样生动，意趣横生。


　　作者对人物性格勾画，着墨不多，但绝对令人记忆深刻。当“我”“厚颜无耻地对我的妻子说：‘女儿才六岁半，我们还是往好处努力吧。”我的妻子，女儿的母亲，很迷人地对我笑了笑，然后突然把笑收住，大声说："休想!"非常符合市妇联最出色的宣传干事这个角色。


　　当阿来去跟妻子解释其实跟“我”什么也没干的时候，“妻子点点头，示意她过去，顺手就给了她一个嘴巴。”


　　正是这一嘴巴，把离婚推向了高潮。


　　剩下部分，仍然精彩纷呈。


　　外界对“我们”离婚的各式演绎作者把诙谐发挥得淋漓尽致。什么叫诙谐？自我调侃啊！


　　女儿在面对父母离婚时的恐惧、迷惑、伤害等作者采用白描手法，与我的无奈、痛心两相对照，尤其感人。


　　妻子在离婚后，居高临下，似乎掌控着全局。“我”狗急跳墙，与妻㪳智斗勇，狼狈不堪。


　　结尾特别有意思，要不说饱满得如箭在弦，引而不发呢！


　　引用原文直观参悟：


　　"你他妈听好了，是我，我说，你对我女儿干什么了?"


　　妻在电话里头不说话。我知道她在微笑。我不由自主地又握紧了拳头，当着所有动物的面我大声说："你对我女儿干什么了?"


　　"我嘛，"我的前妻说，"第一，宣传；第二，统战。你完了。你死透了。"


　　妻子的气定神闲与我的暴跳如雷，形成鲜明对比。是不是很好玩？


　　这样的结局与与文章开头遥相呼应，地位、角色完全反转。有意思不？


　　妻子的可恶和无赖，究竟是因为太恨还是太爱？作者没说，嘎然而止。总之一句话，妻子的“恶行恶状”让人恨不起来，逗人直乐。


　　2024年12月9日

刘彦林

感谢欧阳梦儿发帖支持，问好！

刘彦林

本文对毕飞宇小说《男人还剩下什么》进行评析；着重从原作的“情节、叙述方式、语言、人物形象”等方面，做了别具一格的论述，并融入了个人化的理解与体认。欣赏，拜读。

rsjby

很喜欢毕飞宇的小说特别是他小说的语言。买过、读过一些毕飞宇的小说，但这篇未读过。虽未读过，但一看小说题目，就觉得应该是篇好小说。;P

rsjby

“他叙述语言的别具一格”，这或许是毕飞宇小说的独特质感。

欧阳梦儿

刘彦林 发表于 2024-12-11 08:56
本文对毕飞宇小说《男人还剩下什么》进行评析；着重从原作的“情节、叙述方式、语言、人物形象”等方面，做 ...

谢谢刘版的认真解读。

欧阳梦儿

rsjby 发表于 2024-12-11 10:08
很喜欢毕飞宇的小说特别是他小说的语言。买过、读过一些毕飞宇的小说，但这篇未读过。虽未读过，但一看小说 ...

谢谢字母老师留评。
很高兴能与您同频。

欧阳梦儿

rsjby 发表于 2024-12-11 10:09
“他叙述语言的别具一格”，这或许是毕飞宇小说的独特质感。

是的。……
灰常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