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西山

《解》



范国良终于又想坐一次八路了，因为八路在他的印象里是回家的几种选择里最慢的。他要在到家之前相通几件事情，力争把自己从依然混沌的状态里解救出来。很久没正经过过家庭生活了，他今天实在不想再让本应该温馨的气氛染上警服所特有的讨厌的气味。他不想再把时间耗在局里，衣服也没换就出了分局大楼。
他不笨，这是公认的，但他就是想不通刚接的这差事怎么能算是美差。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他还是没醒过闷儿来，看来只能一辈子当个普通刑警了，人家从“秦所”变成“秦局”，而自己依然是“老范儿”，与领导的差距是永远存在的。

“老范儿啊”，秦局破例绕过办公桌紧挨他坐在沙发上，他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好的迹象，一般情况下领导只有需要你赴汤蹈火时才会这样。
“最近累坏了吧？”秦局把一盒中华递到他面前，弹出一支。
“戒了，秦局。”
“戒了好，戒了好。我就一直戒不了，没那环境啊。”
“秦局，找我有事儿？”他是不习惯拐弯抹角，特别是在老领导面前。原来在所里时，跟领导也随便惯了，现在却不能不收敛一些
。
“保护奥运火炬接力这段儿辛苦你们了！回来还继续值班，哎，以前哪接过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应该的
。”
“别在我面前装啊，我知道你们苦，也知道你们背后肯定会骂。我也是干上来的，知道。没办法，我有我的难处。这不，省厅刚开了会马上又要抽调去几十人。”
“什么任务？”
“奥运会足球小组赛不是在沈阳有个点吗，怕出事。”
“什么时候出发？我坚决支持领导工作。”
“你呀，我说让你去了吗？我找你来是有件好差事，也算让你好好休息休息，谁让你是跟我一起出来的呢？”
“秦局，有话就直说吧，我你是知道的。”
秦局终于还是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盒撇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上海去过没？”
“去过一次，去年押刘三儿那次是我去的。”
“对。那次没机会玩吧？”
“这次又要去上海？”想起那次上海之行他就别扭，全程算是三天，在上海满打满算只有几个小时，还全搭在公安局和车上了。南京路是什么样不知道，外滩在哪里更是没印象。
“这次是有个任务让你去，但绝对是旅游。”
“秦局，别开玩笑，我可有点懵啊。”
“老范儿啊，说实话这次是让你带个人去旅游。”
“谁呀？”
“叶光明。”
“叶局长？退了多年的油田老局长？”
“对，是他。你也许不知道，他已经参与了几次到北京上访，整的上面领导很为难。平日也许还好点，马上就是奥运会了，上面的精神是要杜绝一切上访，特别是象他这样的。”
“需要我做什么吧？”
“陪他旅游，名目是局里安排老领导旅游。一个月时间，地方嘛如果上海不想去你也可以自己选，只要保证在奥运会期间他不会出现在北京。”
“只是……？”
“我们总不能把人家关起来吧？局办已经有人去联系他了，明天你去和他先见一面。办公室的老万也派给你协助你。从工作上说，这是个政治任务，私底下可是因为你是我带出来的啊！”
“我知道，秦局。”

知道？那是老天爷知道。当然秦局的情还是应该领的，虽然说这个差事不一定同秦局想象的一样轻松自在。能轻松当然是最好了，可不轻松又能怎么样？怕不怕死不好说，只有到时候以行动来证明，而他不怕苦不怕累、肯干，这是局里哪个领导都认可的，也因此秦局才从来没有因为把他从偏远的小所带上来而后悔过。现在任务已经接了，又能怎么样？事情到这一步也只能走着看了，尽力而为就是了。

2008年对于中国来说绝对是个不能轻易被忘却的年份，说是灾年也对，年初南方大雪灾百年不遇，五月汶川地震十万鲜活的生命就在旦夕间消失了，如果算经济账这可是几千个亿的损失啊。新疆西藏也不消停，也难怪今年对奥运会这么重视，这可是凝聚民心提振士气的关键啊。
按说老早奥运热就影响到了这个辽河边的小城，可他似乎没有受到感染，实际上他是没有时间考虑，因为奥运会与他的工作早早地就发生关系了，那三个字几乎就是加班的代名词了。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加班了，今天是8月2日，以前他对日期没有任何感觉，而今天走出大楼时，他特意看了一下暗红的电子指示牌，距离奥运会开幕还有六天。

八月最热，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关于本地气侯的历史数据，也算不出现在到底是几伏，但他有种感觉，现在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天还很亮，同时也意味着气温还要好久才会降下去一些。八路不快，但班次还不少，没用久等就来了。没到下班时间，车上人不多，使得没空调的车上因为窗子开着还算能够忍受。在后车门边他找到了一个座，旁边车身上用红色油漆喷着老幼孕残专座几个字，虽然已经磨损的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确认。车里空气是热的，从前面车窗流通来的也是热的空气，只是这个交流的过程给了一种安慰。风还是有的，杂拌着车载电视里流出的旋律：迎接另一个晨曦，带来全新空气。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茶香飘满情谊。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岁月绽放青春笑容，迎接这个日期……
他安心地坐下去，因为身边只有两个中年妇女和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更因为他今天想坐。年轻人都是沉默的，女孩子紧紧靠在门边立杆上，背对着。由于有两个男青年挡着，几乎看不清。两个男青年似乎对女孩子形成了一种压力，他猜想着可能的故事，但一切又很正常，常态中正常的沉默。男青年在他的直觉里是疑似不良少年的，那女孩呢？是同样的，还是可能的受害者？一个沉默使一切停留在正常的表象之下。他想起自己上技校时留的长发，想起到所里上班前老爸要求剪发时强硬的态度，想起因为外表不像警察而得到的“老范（犯）儿”这个称呼。他一笑。人常常被表象迷惑，不是自作聪明就是自寻烦恼，谁知道呢。注意力稍一放松，那两个妇女的声音就正式被接入耳廓，当然也因为她们说到了警察。
这两位大姐很普通，之前的对话也似有似无地从他耳边飘过，好像一位说着近期的出行，说着北京市民素质的提高，争论着小城和首都在给人让座问题上的差距，他没注意当时其中一个她或者两个是不是特意地看了他几眼。但很快其中哪位说到为了北京奥运会出动了多少警力：
“那么多呀，也是，不多派哪行啊？你说现在的警察能干什么吧？一个普通人就能在公安局门口放火，然后又冲进去杀了好几个警察。这警察都是木头橛子啊？”
“你以为警察就都像电视里那样啊，电视里都是吹出来的，前两天我们厂子丢了几百米电缆，报案了，那警察都怎么破案啊？真是的。”
“破没？”
“等着吧！那个副所长是的挺帅的小伙儿，问题是光帅有什么用啊，得把案子破了呀！有次让我套出话来了，这一年他们所破案率才17%，听说这还是不错的呢，我怀疑还有水分。”
“啊？”
这时说话的那位大姐的目光与他的发生了一次碰撞，他明显感到有火花的迸射，他知道那里只有厌恶和几分不太坚决的挑战。她们刚才提到的是上个月上海闸北分局发生的事，当时在网上吵得很盛，现在还没完全平息。他也知道这事件使得警察本来就不高的威信受到很大打击。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便装，难怪。他开始考虑起来让座的必要性，那样是不是可能效果适得其反呢？还是装把聋吧。
“你以为现在警察都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人模狗样呗。我听说有个笑话，说为什么街面上治安好了？因为流氓都成公安了。”
“呵呵，你也别说这警察真的没能耐，说不定哪天也会六个警察打死一个赤手空拳的歹徒呢。”
“对了，有人说警察是弱势群体呢。”
“你信吗？哈哈哈”
那两位大姐是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下车的，下车后彼此说了两句又是畅快的大笑。他猜那笑应该与自己有关，说实话自己的位置或者说警察的位置确实是不尴不尬的。车在停车起步间转换很快，风再起时，他注意到身边已经没有人在站着了。他必须集中精力回到自己最关注的问题上来。实在讲这是一个棘手的差事。如果对方是个疑犯，哪怕再凶悍也不会怕，要不就是纯粹的招待或者护送，至少在位置感上不会迷失，而现在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自己一点底都没有。好在到家还得有一段时间，他得调动自己的想象来对可能马上的见面做些排练。
叶局长是怎样一个人呢？他小时候人家就退了，那时候没有油田电视台呢，也看不到油田自己的报纸，而他有机会看报了，报上也不可能再有关于叶局长的报道了。叶局长应该是搞技术的出身，因为早期油田领导都是搞技术的，应该不会太胖，瘦高个？也许是比较严厉脾气不好吧，听说那时候不这样不好使的。他在头脑里画出了一幅叶局长的像，慢慢的，这像由平面变成立体。Action！
“叶局长，我是小范儿。这次旅行由我俩来陪同。”
“我不是局长了。我也不想去旅游，国内差不多都去遍了。再说现在身体也不允许我大动啊。”
“这也是局领导对您的关心啊。”
“如果是关心那就感谢了，我也不想为局里浪费。大夏天的只想在家稳当儿待着，看看奥运会，多好啊。你说是不是？还得劳累你们。”
“叶局长，我是小范儿。这次旅行由我俩来陪同。”
“谢谢还想着我们这些老家伙。旅游我就不去了，因为身体不行，准备马上去北京看病呢。顺便看看奥运会，感受一下。票都买了，有刘翔预赛那场的。”
“当然了，身体要紧。看您气色不错啊，不像有病啊。”
“老了，零件儿都不行了，跟你们年轻人比不了了，这不是三四十年前那会儿了。”“用不用帮着联系医院或者陪您去？”
“不用麻烦了，我儿子陪我去，已经定好了。”
“叶局长，我是小范儿。这次旅行由我俩来陪同。”
“来，先坐，喝口茶。”
“叶局长，我们……”
“咱先喝茶，头一次来，先认识一下，其他的不着急。我你俩都不认识吧？”
“您退的时候，我们还没参加工作呢。”
“那就是了。从322油田成立来到油田，在辽河干了二十年啊，不算短啊。”
“是啊，听我父亲说过，那时候条件特别艰苦，不像现在。”
“当时就是有那么股劲头，那是真正的创业啊，创业难啊，现在油田建成了，我们也老了。”
“应该安享晚年了。”
“应该享清福喽，哈哈，可是，虽然说退下来了，但有些事就是放不下啊。就说现在条件比以前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是一些新问题却出来了。以前社会上没有那么多的不公平，可现在油田也在不断改革，具体处理过程中又闹出那么多的矛盾。牵涉到那么多的人呐，能不想吗？”
“是啊。”
“所以啊，你们也许也知道，我为了这些事找过在任的局长，也特意跑过北京几趟。我也不希望给他们找麻烦，他们的难处我也很清楚，可有些事必须办啊，矛盾也必须解决啊。”
“您说得对。”
“实际上很多问题都一样。就说你们吧，是公安局的，警察的辛苦我知道你们的领导也知道，你们的家人知道，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问题就在沟通。我呢，就是做一些自己觉得该做的事。理解万岁吧。”
……
“车辆到站请站稳扶好……”，他下了车，觉得八路比往常想象中的要快，太阳已经低了一些，余晖的热度已经不是那么可怕，高楼留下的阴影在一点点扩展，小区大门口那株人造的榕树已经完全避开了阳光的直射。一袭凉风吹过，他感到一种少有的清爽。又是几天没在家正经吃回饭了，看一下表，时间还赶趟儿，今晚应该有机会下厨做几个菜了。
故事写到这里本来就要住笔了，因为觉得未来的一个月里没有更多值得记录的事件。当然实际这个故事里也没有什么事件发生，但为了有个交待还是再补一笔，就说2008年的9月4日范国良也就是“老范儿”或者“他”在家休息一天后回到局里汇报。秦局告诉他这个月破了一起跟踪入室强奸杀人案，受害者是个女学生，疑犯是她两个同学。只用了三天。他则拿出刚洗好的一包照片，秦局挑出一张，“你这张照的最好，笑的最自然。”那是一张三人合影，秦局忽然问：“中间这老头是谁？”

2010年5月

西夏楼兰

排版有问题。小说的故事可再集中，细节上再充实些就更好了。

邱天

问好新朋友！发一个非首发作品来拜坛，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不？

http://www.wenxuejiayuan.com/boo ... /4/4885/366453.html

http://bbs.tt365.net.cn/viewthread.php?tid=201286

先看看中财的规定哈！

袅袅

很好的小说。但感觉后半部分环节衔接不上，或者是我没读懂？勿怪！

刘满园

原来非首发呀，小说还是不错，欢迎常来。

天下为公

欢迎新朋友。
问好你。

西山

谢谢各位，不好意思，没细看呢，以后注意

曾经沧海

作者功力不错，欢迎新朋友。

暴雨迎风

支持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