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雅娥是小城屈指可数的著名人物之一。这位生于1925年,生肖属牛,脾性更“牛”的老太婆,现已步入暮霭纷纷的耄耋之年。
穆雅娥之所以在小城著名,并不只在于她一辈子没有结过婚,而主要在于她那比较特殊的经历和非常怪癖的性格。据其同代人追述,解放前,初中毕业而又家境贫寒的穆雅娥,经常穿一身天蓝色的士林布姊妹装,陪伴县长的太太小姐打牌玩耍,是小城一枝独放的交际花。解放后,穆雅娥摇身一变,很快成为一名活跃分子,由此走上了工作岗位,并深受当时的县领导的赏识,先后出任过县文教科副科长,县医院院长等职务。后因她在运动中经常以左得出奇的姿态,积极“整人”,四处结怨,最终自己也难逃脱“被整”的噩梦,在1955年的肃反运动中第一个落马,受到开除公职的处理。
据说穆雅娥当年大红大紫的时候,整起人来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六亲不认。她的一位堂叔——穆站长,就因其挺身而出揭发其有血债而遭到了镇压。其实穆站长的所谓“血债”,听知情人讲,只是因为抗战时期他在监督民工抢修滇缅公路的期间,收了一位因筑路坠崖而亡的民工的妻子为小老婆而已。穆雅娥却出人意料地站出来言之凿凿地“检举”说,民工之死乃是堂叔的精心谋害的结果,目的是霸占其早已勾搭成奸的老婆。尽管这一惊人之举,为穆雅娥在当时的执政者心中烙下了大义灭亲的深刻印象,却让她在自己的三亲六戚中背上了“卖叔求荣”的恶名。在很长时间,几乎所有的穆氏族人都不愿意认她这个亲戚,更没有人愿意同她来往。
“十年文革”初期,早已被打成死老虎的穆雅娥,大概以为机会来了,她疯狂参加“造反有理”的夺权活动,妄图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也许是由于其“历史记录”太令人齿冷,两派当权者在利用完她这枚“重磅炸弹”后,都无不将其一脚踢开。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在“宜粗不宜细”的大规模平反历史冤假错案的背景下,穆雅娥终于熬到了雨过天晴的一天,盼来了落实政策。但因为她“母老虎”的恶名在外,没有一个单位肯接纳她,她“复公复职”的强烈要求便落了空。此时,已经年逾半百的穆雅娥,不得不挂靠一个她过去曾经工作过的单位——县教育局,心不甘情不愿地办理了退休手续,靠退休金生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回归阳光下的穆雅娥,人老了,脾气却依然不老。她成天不是咒骂这个是叛徒特务,就是痛斥那个是坏分子反革命。小城的人背后都称她为“火药老奶”。
在小城,生性好斗,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闹三分的穆雅娥,虽然历来口碑不佳,却从没有暴出过任何绯闻,哪怕是零星半点的,甚至根本没有人想得起这位一直独来独往的女侠,与哪一个异性在生活上,有过较亲近的接触或来往。这在花花草草之事,经常占据人们茶余饭后中心话题的小城,作为一个是是非非多多的孤男寡女,穆雅娥却始终心扉紧闭、古井无波,清清白白得一尘不染,无可挑剔,是颇不容易的。我不知道,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穆雅娥究竟有没有遇到一个令自己心仪的,甚至是芳心暗许,愿意牵手的白马王子。更不知道她终身不嫁,是缘于她奉行独身主义,还是从没有一个入她法眼的男人走进她的感情世界。在小城人的眼睛中,不论是蒙难时期的艰难岁月还是平反退休后的安稳日子,穆雅娥始终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孤芳自赏地独自生活着。
据说年青的时候,穆雅娥长得清秀漂亮又文静优雅,曾经是许多男子的梦中情人。只是由于其个性极其刚强,战斗性更强,处处锋芒毕露,事事好出风头,因而小城里的男人们谁都没有勇气去攀摘这朵剌玫瑰。只是传说当年,曾有在滇缅公路上跑车的一些不知底细的外地驾驶员,写过情书给她,然而对于这些表达爱慕之意的情书,穆雅娥竟一律都在来信下面画上一支手枪和几粒子弹后“原件寄回”,消息传开,周围的人就更不敢有谁再主动去追求她,以自讨没趣。
一来二去,穆雅娥便成了小城大名鼎鼎的大龄剩女,接着她又不幸在自己狂热投入的“政治运动”中落难。也许是自命不凡、生性高傲的她在打入另册后,就更放不下架子“下嫁”自己。这样,她的终身大事自然便彻底搁浅了。待终于时来运转,回归主流社会之时,历经二十多年的凄风苦雨,穆雅娥已是人老株黄,花容月貌不再,再加上她那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极不易相处的倔强个性,不要说已难碰上一个愿意叩她那早已锈蚀斑斑的心锁的人,就是自己欲主动寻找个伴都怕不容易了。
穆雅娥办理退休后,曾经收得一个养子,是她一位亲戚家的娃娃。养子在靠她的关系由农村户口转成城镇户口,并顺利走上工作岗位后,就返回娘家同亲生父母一同生活去了,连结婚时都不通知她参加。她得知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十分悲愤地冲杀到婚宴现场,当着人多面多的场面,掀桌子,砸板凳,声泪俱下地大哭大闹一场,从此之后,穆雅娥与她养子之间便更加形同陌路,二十余年不相往来。
历尽人生痛苦磨难和备尝生活酸甜苦辣的穆雅娥,步入晚景后,除了偶尔绣绣花和织织毛线外,就是喜欢看一点历史书籍,并对地方历史勃发出浓厚的兴趣。只是她研究地方历史的目的,只是为了宣传她那早已尘封于岁月深处的穆氏家族,曾经拥有过的所谓“一门三进士,五代四世官”的显赫家世。也许,通过对先人“光芒”的深切缅怀与追思,可以稍稍温暖慰藉一下自己一颗孤独冷寂的心。不幸的是,小城的人根本没有人感兴趣穆氏家族的过去,但穆雅娥仍然一有机会,就喋喋不休地对人宣扬其先人的“荣耀”,不久就弄得人见人烦,这样就更没有人有闲心听她强聒不舍地追述,穆氏先辈不知哪个猴年马月的大富大贵景象。
晚年的穆雅娥,孤独、落寞、凄凉,我常看见她拄着拐棍,形单影只地在金色的傍晚,佝偻着背,颤巍巍的艰难移动,她迷离的目光在街头三三俩俩的人身上迟钝地缓缓飘移,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瘦长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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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10-11-8 14:08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