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老人之死

青鸟

　　屋外是海水，浪花在无休无止地翻滚着。
　　　　　　　　　　　　　　　　　
　　屋里也已经到处都是水了，几把暖瓶、几个脸盆，还有若干个茶杯，媳妇的脸色阴沉着，还在继续地往屋里送，嘴里不停地嚷着：“不是要喝水吗？我给你把满屋里都放上水还不行？”然后，再高声对儿子叫着：“老大，去王大娘家借把暖瓶，就告诉她，奶奶要喝水，以后也省了她老来送了！！”
　　　　　　　　　　　　　　　　　
　　老大身子一动不动，含糊不清地嘟噜着：“省省吧，又发什么神经啊！！”
　　　　　　　　　　　　　　　　　
　　“你还是不是我养的儿子？”媳妇突然冲出去，朝着老大就是一耳光，怒发冲冠地说，“你奶奶到处跟人家去要水喝，那个王大娘端着碗水满大街的宣传，我伺候了一辈子了，难道就为了落这样的名声？”
　　　　　　　　　　　　　　　　　
　　“干什么？她病了要喝水，没有人给，你总不能渴死她吧？”大儿子怨气十足，带着哭腔地说。
　　　　　　　　　　　　　　　　　
　　老人虚弱的蜷缩在床上，听着媳妇和孙子的对话，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倦了，累了，算了。”老人想，“该是走的时候了。”
　　　　　　　　　　　　　　　　　
　　老人咬了咬牙，几乎是半爬着从床上起来，闪过那些脸盆、暖瓶，一步一步的艰难地朝外面走去。后面，媳妇高声地喊着：“可别说我们又赶出你去的，是自己要出去的啊！要水就算了，别再到处去要饭啊，不想我的名声，也想想你儿子吧！！”
　　　　　　　　　　　　　　　　　
　　清冷的早晨，灰色的海面上，冷冷的海风卷着海浪冲向沙滩。实在没有力气的老人半卧在沙滩上。
　　　　　　　　　　　　　　　　　
　　“唉，应该也是老头子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来接我啊？”老人对着大海的深处喃喃地说，“孩子都成人了，孙子都挺大了。我也该走了。”
　　　　　　　　　　　　　　　　　
　　这一直是老人的自豪。丈夫是渔民，年轻的时候出海打鱼就扔下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没有回来。老人还记着那天的情景。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在海滩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丈夫的名字，希望还能有奇迹出现。明天怎么办？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三女儿用小手擦着母亲的脸：“妈，还有我，我会干活，我会照顾弟弟。”
　　　　　　　　　　　　　　　　　
　　三女儿是老人的第三个孩子，因为老人前面都是女儿，丈夫曾经想把她送人。从来没有反对过丈夫的话的老人，用平稳的语气，对丈夫说，如果送人，她立即就去死。丈夫是知道老人的坚韧的，看起来逆来顺受的女人，内心无比的刚强，于是终于罢了这条心。
　　　　　　　　　　　　　　　　　
　　曾经差点送人的三女儿，以后到真得担负起了这个家。老人为了省口饭，草草地嫁了两个女儿。三女儿在家里下海打鱼，拼死拼活的滚爬着，和母亲拉扯着弟弟。给弟弟娶了媳妇才出嫁的三女儿，临离家的时候，把所有的嫁妆留在了娘家，一个身子，带着几行眼泪走了。
　　　　　　　　　　　　　　　　　
　　天暗下来了，已经一天了，海风还在无休无至地吹着。又冷又饿又渴的老人，已经全身卧在沙滩上了。老人还是不想回家。“就在这里吧，就在这里让老头子接走吧。”老人看着青黑的海面想。
　　　　　　　　　　　　　　　　　
　　已经很久了，老人一日三餐变成了两餐。先是隔三差五，老人的晚饭没有了。老人不说什么。老了，吃一点饭就行了。慢慢的，就成了习惯，老人变成了一个没有晚饭的人。王大娘也来坐坐，就送点花生什么的。老人实在饿了，就半夜爬起来剥几个。老人是不在女儿眼前说媳妇的，“好，挺好的，也孝顺。”三女儿就恨恨地说：“她不好，你对我说。我给你出气。”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塞在老人枕头底下些钱。老人也不拒绝。女儿们都过得好，老人知道。
　　　　　　　　　　　　　　　　　
　　天完全黑下来了。老人又想：“还是回家吧，这次真得走吧，真得该走了，还是在家里走吧，媳妇也难啊。”老人再咬咬牙，想爬起来，眼前突然黑下来，老人一头扎在沙滩上。
　　　　　　　　　　　　　　　　　
　　真吵啊，还混杂着哭声。是那里？怎么不像海的声音。老人慢慢地睁开眼睛。屋里昏黄的灯下，大女儿、二女儿和儿子在老人的眼前，屋外传来媳妇和三女儿激烈的争吵声。
　　　　　　　　　　　　　　　　　
　　“别吵了，老三，妈醒了。”大女儿急急地向屋外喊去。
　　“妈，你醒了？”“妈，你吓死我们了！！”“妈，你可别走啊，你走了，姐姐们会杀了我！”儿子略带哭声地说。
　　　　　　　　　　　　　　　　　
　　唉，都在这里了，全部的孩子都在这里了。老人慈祥地看着这些孩子，眼里闪着光芒。
　　　　　　　　　　　　　　　　　
　　“也叫过媳妇来吧，难得人都齐整，妈有话说。”老人想笑笑，但却没有笑出来。
　　　　　　　　　　　　　　　　　
　　媳妇过来，立在床边，一只脚在不停地晃动着。
　　　　　　　　　　　　　　　　　
　　“妈，这次可能真得要走了。”老人平静的说。
　　　　　　　　　　　　　　　　　
　　“妈，你没有病，不会的，别说了，我难过。”三女儿心如刀绞，“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
　　　　　　　　　　　　　　　　　
　　老人这次淡淡地笑了笑。
　　　　　　　　　　　　　　　　　
　　“没有什么留给你们了，把我手上的这只戒指给王大娘吧，老姐妹了。”老人吩咐着后事，“妈还有几个银元，姊妹几个一人一个吧，那么苦的日子妈也没有花，我怕过不下去，给你们留条后路的，用不着了。”
　　　　　　　　　　　　　　　　　
　　三女儿小声地哭起来。
　　　　　　　　　　　　　　　　　
　　“屋里也没有什么东西的，你们几个姐妹想拿就拿点吧，不拿都留给弟弟吧。”老人的话有些吃力起来，“媳妇，过来妈身边。”
　　　　　　　　　　　　　　　　　
　　媳妇向前挪了两步，脸上闪着点冷笑。
　　　　　　　　　　　　　　　　　
　　“唉，苦了你多年了。妈累着你了。老头子走的早，看见有这么好的媳妇，会高兴的。”老人继续对着媳妇说着，“没有什么留给你了，你没有见面的公爹留下件棉袄，我一直压在床下，留给你做个纪念吧，记着，别扔掉啊，拆洗拆洗，这是妈给你的最后点东西了。”
　　　　　　　　　　　　　　　　　
　　女儿们好奇的听着，媳妇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累了，想睡会。不准哭的，妈知足了。”
　　　　　　　　　　　　　　　　　
　　老人闭上了眼，脸上平和地睡着了。
　　　　　　　　　　　　　　　　　
　　　　　　　　　　　　　　　　　
　　老人真得走了。远处的海还在唱着。天下着雨，屋外已经满是人了，留着泪。
　　　　　　　　　　　　　　　　　
　　三女儿哭得嗓子早就发不出声音了。王大娘紧紧地把脸贴在老人的脸上。“老姐妹啊，我给你买了一个新碗，盛了满满的热水，我端着碗送你走吧。到了那边，别苦了自己。唉，你走的时候三天都没有喝口水了。”
　　　　　　　　　　　　　　　　　
　　“妈，我知道你是自己要走的，你活不下去了。你自己饿死自己了。妈，我全知道。”三女儿一头扎在王大娘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再次苦起来，用脚使劲地剁着地。
　　　　　　　　　　　　　　　　　
　　一声清亮的哭声响起来，盖过了所有的哭声。媳妇大放悲声，口里念念有词：“妈，你走的早了，媳妇还没有伺候够你。”媳妇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合着远处的海浪声，伴随着老人送葬的队伍。
　　　　　　　　　　　　　　　　　
　　三女儿也累了。算了，都结束了。三女儿看了看老人屋里，对着三个姐姐，用沙哑的嗓音恨恨地说：“走吧，我们都走吧。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唉，冤了一辈子了。到死也没有赚个好啊！！”媳妇不屑一顾地说，“妈也没有留下点什么，姐姐们都拿点东西做个纪念吧。”
　　　　　　　　　　　　　　　　　
　　大女儿、二女儿忙着说：“还有点什么啊，都留给弟弟吧。”
　　　　　　　　　　　　　　　　　
　　“是啊，也没有点什么了。到走的时候，戒指、银元也都给了人家了。到底是媳妇啊。”媳妇不冷不热地说着，脸朝着窗外，一只脚还在不停的抖动着。
　　　　　　　　　　　　　　　　　
　　三女儿突然被一阵怒火冲的踉跄了一下。憋了几十年了，该出气的时候了，三女儿想。
　　　　　　　　　　　　　　　　　
　　“好，我拿，这里的东西也都是姐姐和我买来的，我来拿！”三女儿抄起一个棍子，像疯了似的砸向屋里的家什。屋里立即乱了，电视机爆破的声音，玻璃碎裂的声音，衣物在空中飞舞着。大女儿、二女儿在死命地拉着三女儿。
　　　　　　　　　　　　　　　　　
　　媳妇的眼里透着血色了。
　　　　　　　　　　　　　　　　　
　　“走，你们如果还是我的亲姐，就跟我走，永远也别回这个地方了。”三女儿已经完全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喊着。二个姐姐几乎是本能的拿着各自的东西，急急的跟着三女儿向屋外奔去。
　　　　　　　　　　　　　　　　　
　　“砸，砸，都砸了吧。”媳妇突然拎着老人留给她的那件破棉袄冲出了屋外，也已经疯掉的样子，“这就是你妈留给我的东西，就是我一辈子得来的东西，都砸了吧。”
　　　　　　　　　　　　　　　　　
　　媳妇发疯似朝地上摔打着那件破棉袄，阳光撒在地上。“叮当。。。。。。，叮当。。。。。。”随着那件棉袄一点一点的破裂，几声清脆的响声响起来，然后几个、几十个银元在地上乱蹦着，一张一张的钱票也在空中飞舞起来，像极了几只、几十只，几百只翩翩飞舞的胡蝶。
　　　　　　　　　　　　　　　　　
　　阳光刺的人眼睛挣不开，远处的海还在不停地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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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其森

很感人的文章，感觉淡了一些。这样的题材太多了：）

野猪皮

好久不见你了，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