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简单的山水游记

这里面包含真理

简单的山水游记

　　转过那个潮湿的弯道，你就可以看到公园的正门了。导游小姐一晃那杆绿色的小旗就没人影了。是昨夜的一场冷雨？长廊顶上落了几口瓦，变得空荡荡的，雨水就下来了。或许是潮汐，浪花的碎片，一拍岸边的围栏就落得满地都是，有泥水，润滑得很。我得加快一点步子，不然就迷路了，西湖这一带我看了十遍地图，也辨不清东西南北。过来了一阵风，冷冷的，混杂着一点香火的味儿，一点烤白薯的味儿。我记不起导游小姐头发上飘下的气息了，是晚香玉那种，还是金桂那种。转过弯去，她在人群中挥舞着小绿旗，但她那张小脸被晃动的人头淹没了。

　　要吃螃蟹向左，要看杂耍向右，要看风筝抬头，要喝茶上楼，要方便暂时找不到地方。淡淡的晚香玉的味儿从她那蓬松的头发里散了出来。我想求一个签：昨晚我梦见我踏着一条小金鱼的头顶乘风而行。导游冷漠的样子，不理我。我跟着她细屑的步子，我有好几次踏到她的那双白净的运动鞋上，她有些恼火的样子，白了我几眼。

　　她没有说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要到哪去，我把我的游兴全都交给了她，要是她想从我这多挣到一点钱，他首先得让我玩得过瘾。

　　岸边的画舫载客已超过二百二十人，船弦吃水很深了，从避免一次不幸事故的角度来着想，我们宁愿做在长条凳上卖五十袋带点霉星子的玉米包喂海鸥，约两个路过的陌生人来湖边坐下打一天的扑克牌，或夹杂在老头老太太的堆里泡在那嘤嘤嗡嗡的评弹声里。导游小姐同志接了一个电话，我也拨了一个电话，一个人有部电话一天要是接不到十个电话拨不出五个以上的号码，他就应该自卑，最干脆的做法是膀子抢圆了狠命往地上砸。导游不高兴了，说她今天就接到男友的一个电话。

　　地下宫殿被封了，好像有人在拆洞口的假山，导游把我当小孩子，紧紧曳着我的袖子还怕那大块青绿色的塑料泡沫会砸到我的头顶上呢。有几个字：人间算福地；湖底真洞天。我并不是记得很清，导游倒是记在一个带有小卡通图片的黄色小本子了。早听说里面是西湖最有特色的景致了，有介绍说，这个洞直通湖底，隔着一堵透明的墙壁可以看到龙王家的后花园。泡沫夹着青石块不断撒落下来，我看不到脚手架，更看不到一个建筑工人。离洞口十米处有一块警示牌，上面有一个长发靓妞，和一排小字：此地施工请回避。但是除了我和导游以外，并没有人留心警示牌。天下了小雨，操着不同口音的游人举着雨伞，像朝圣一样涌向洞门。我试图甩开导游的拉扯，作出我的选择，可是导游一改几天来的温柔，从她那小个脂粉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铐子，紧紧铐在我的手腕上。我想挣脱开去，哪还能，她的两臂把我搂得紧紧的，等我明白过来，她已把铐子的另一半铐在了她手上。

　　我大声地抗议：你没有权力这样做。导游又摸出一小张白纸来，好像是一张公司的授权书，大意是为了游客的安全，导游有权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来平息意外事件。右下角是她们总经理的红色签章。真是个南方佬老土著土鸡的味土坷垃的，导游哼着鼻子说道，我把名誉什么的都押进去来，就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你再像套不住的野马，被巡警看到了不把我们当逃犯也要把我们当神精病呢。我可不听她那一套。一把抓住她的那个小皮包，想找钥匙，她好像看出我的意图了，笑笑说，要回到总公司才能找到开锁的工具了，不过你要想急着找回自由，我们两人的手腕就得断去其中一只。自由是什么，她又笑笑，笑得很妩媚。

　　我正愤愤时，只听洞口一声惨叫，一块青石从洞口上砸了下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小男孩当场脑浆迸裂而死。一个六十多的老女人则被一块碎石击中了胸部，晃动了几下就晕过去了。

　　这仿佛是前车之鉴了。我再想申辨什么也不能了。

　　就这样，我们有些像恋人样手挽着手朝一座破烂的寺院走出。

　　我本想去看看寺院后面的梅，眼下也正是盛开的时节。可是导游并不同意，说那不在她的线路以内，再说她的鞋跟快折了再说山上风大而她的裙太短了她的腿太凉了再说天也快下雪了。我说下雪不正是赏梅的时候吗。她又想起一件什么事一样，说刑侦队正在山上工作，据说昨晚在一株称作梅妻的古树下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对情人遭袭击，男子连中数十刀，已经死亡，女子头部为铁锤所伤，估计已无舒醒的可能。

　　似乎如导游所说，欲雪的天空，红彤彤的，流着那对情人的血，从山上送下来的，也不再是腊梅的清香，而是一股怕人的血腥。离开这里，我提议，我们真的越看越像一对情人。

　　走进寺院，正中有个很大的火炉，一群和尚围炉颂经，佛前惟余一老僧枯坐，面容已无人色。我还猜想这人会不会是骆宾王呢，导游又曳了我一下，她说她每次见到这人就恶心，我也说恶心，可我要找老僧解梦。导游扯着我又放射出那种妩媚的笑，说夜里她帮我解。

　　天快黑了，还有一个景点，导游说，这是一个必玩的项目，否则此行就没意思了。走出寺院后，全是陡峭的石头路，导游一直站不稳，都是揽着我的腰走。山路是悬在半山腰上的，如果一不小心，我们两个就会栽进西湖里。等我们的尸体浮上来时，这也就是公园里的第二起凶杀案，因为我们两个手上有铐子。那几百米的山道，我们是一步步紧挨着移过去的。道中，导游对我说，她感觉到我的体温了，不冷了。

　　最后这个景点，其实也就是乘一条叫做舴艋舟的小船在注入西湖的几条小溪里玩耍。都这个时候了，我猜想偌大的一个公园里，只有我一个游客，她一个导游。而渔船则星星点点在黑暗中摇动，我们刚走到岸边，十多个渔翁就围了过来，介绍他们的服务，特别是介绍他们船上小吃的特点。这样欲雪的天气还有这么多船在湖面上游来游去，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特别是看到红红的天空映在湖里时，更是一生难见的奇景。当时我的脚心都有些冰凉了，真不知她会是什么样的感觉，除了冷她又还有什么呢。

　　当时我们遇到了一个难题，就是每一条舴艋舟上限乘两个人（含渔夫），否则就不能开船。渔夫们见我们紧紧拥在一起，不怀好意地问，有这样的亲昵，刚结婚吧。我们都不答，呆呆地站在哪里，好一会了。

　　我们上船时仍然手挽着手，一家兄弟俩愿载我们，我乘哥的舟，她乘弟的舟，离岸后，两只舟挨得很近，我们有时站着，有时坐着，在一昏黄的灯火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手上缠着什么东西。

　　这雪天仿佛是突然就来到的，没有预示，没有前兆，鱼虾没有防备，都冻得受不了，一个劲地想往湖心游去，一条大鱼走得匆忙，一甩尾巴，把我的裤子弄湿了大片，导游也说她的裙子全湿了，怎么办。我们正说话，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光着身子，一人架着一只竹排，一人举着渔叉，一弓身，飞也似地从我们的手下穿过，溅起的浪花又把我们打湿了一回。

　　梅树下那对情人的血仿佛已经流到这边的天空了。

　　雪花开始飘了起来，渔夫定了定，披上了一袭蓑衣。其中弟说，这样大雪的天了已到不了湖心了，还是转回去吧。哥提议说，还是到浅滩去吧，为我们搞点吃的，说不准有很多的大鱼被困在了溪流里呢。我们都一致同意。

　　导游说她冷，想同我坐到一条船上。这可把两个渔夫吓了一跳，说舴艋舟是载不动一对情人的，否则就有覆舟湖底的危险。导游才不听他们那一套，一纵身就跳到我这边来了。说我们本来就不是情人。

　　雪下得太大了。

　　近岸时，灯火更加光明了。夜市摊早就热闹得不得了，我们的两个渔夫正抱怨来晚了一步，没有抢到好摊位呢。他们把小舟里翻弄出些家什，一会就把火弄旺了。问我要吃什么渔，我不解，料不及，渔夫弟弟抽出一柄渔叉，刺入水里，拨出冰面，一尾抗浪鱼跳了几下就被他丢进了一口小锅里，导游对我说来这一回，不吃抗浪鱼就可惜了。

　　鱼儿一条条地进了锅，香味儿也飘了出来。我禁不住吃了一条，味之鲜美，确是平生第一。导游并不吃鱼只要了一只螃蟹，我说也来一只。渔夫弟弟一叉下去，戳上来的却是一只龟，问我要不要。我平生没有吃过龟，很想尝尝。一只半斤多重的乌龟没有处理下水就被渔夫抛进了煮着抗浪鱼的锅里。我推推导游，她只顾吃蟹，并不理我。

　　我说乌龟做得不好不要了。渔夫有些气恼，说要不要你都得付钱。世上哪有这道理。余下的十多条抗浪鱼也不想吃了，算钱，走人。我一起身把导游也曳了起来。

　　渔夫一报价吓了我一跳，一千两百块！不过我可不能让这两个渔夫看不起，一摸钱包，掏出一叠钱来让他点，渔夫哥哥一看钱，问我的钱是冥币还是美金。渔夫弟弟接过去一看，说这种钱五十年前就不用了。这话你说气人不气人。导游小姐也在一旁附合。她问我有没有带信用卡。我把我的长城卡递给她看。她以公司的信誉以她的个人名誉两个渔夫担保，等我们在附近银行里取到钱，一定尽快来结账，两个可厌的渔夫才勉强同意了。

　　上了岸，导游带着我走在了一片压着雪的吱吱作响的竹林，似乎没有一点光线，她的那张小脸我也看不清了，说不准她此时在想什么。我有些冷，可就是听不到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叫冷，真是奇怪。我还感觉到，这会她离我远了，使劲往前走，我像一个巨大的宠物被他牵在身后。

　　我被打湖水打湿的裤子已经开始结冰了，浑身冷飕飕的。一张嘴，连打了十多个喷嚏。这下可坏了，刹那间，竹子上的积雪全都崩塌下来，我们一阵奔跑，雪花在我们身后撒落。

　　幸好导游路熟，我们踏着一堆积雪爬进了公园里的一个轩窗里，奇怪的是里面，只有几把椅子一张床一个火炉，并不见主人。

　　导游对我说别忘了自己要到哪里，还强调说这全是她额外的工作，至少小费是要“多加”考虑的。正说着，她推开了一扇木门，带我走进了一个别致的小院：亭台阁一应俱全。我想这倒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啊。

　　导游把我带到一根孤零零的下水道管子旁，对我说，钻吧，钻过去就是银行了，你要找的银行。我胆怯地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又看了她那张映着雪光的小脸。

　　钻吧，为了我的尊严。

　　刺骨的管壁包着我，可以让我艰难地通过，我的身子仿佛被卡住了，而手腕上还有铐子吗，空空的了。隐隐的那一头，有狼狗的嘶叫和保安的咳嗽声。那一边等着我的又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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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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