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歌词外面听音乐

敬一兵

　　　　　　　　　在歌词外面听音乐
　　　　　——小号演奏《红河谷》聆听随感

　　　　　　　　　　　敬一兵

　　歌曲《红河谷》我很喜欢，不是因为歌词，而是优美的音乐。听人演唱歌词，歌词就如同葳蕤一地的灌丛，总是给我带来狭窄的感觉。我的身子被歌词挤压，开裂的姿势，很像碰碎的酒杯。到了小号取代人的音线和歌词演绎《红河谷》的情景里，我的情绪才获得了安顿、舒缓和释怀。小号吹出来的带有金属质感的音符，穿过我的感官，和窗外被金色浸泡着的世界连在了一起。风一吹，款款走来的音符就倾斜了身姿，有了飞翔的企图。我知道，音符的飞翔企图，深深感染了我的听觉和视觉，还有我的灵魂。

　　对于音乐来说，拥有自由、灵性和任凭灵魂恣意驰骋的旋律，远比拥有华丽的歌词重要得多。如果用任何一种乐器，比如小提琴，钢琴，吉他，萨克斯和小号来演奏歌曲，它们独特的音色，都能够让天空因了翅膀的飞翔而有了高度，让歌词和太阳光不能够到达的地方，照样洒满音符。这不仅仅是一种诗意，更多的还是生理和心理感觉的飞翔。歌词最多只能够让我生出眺望的感觉。而乐器演奏歌曲，特别是我所钟爱的小号，让我产生的完全是连玻璃都能哭出声音的那种可以带出血水、泪水的喜悦和疼痛的忧伤。《红河谷》是一首在时间、地域上流行甚广的抒情歌曲。即使歌唱家再怎么深情精湛地演唱，这首歌曲，都会因了歌词的捆绑，永远无法摆脱红河谷里没有勇气的羞涩牛仔，因了长久的等待与沉默，最终换得姑娘要离开红河谷的消息后，用深沉真挚的歌声表达自己对心上人深深眷恋的意境限制。而小号演奏《红河谷》情况就不同了。镀上了金属质感的华丽爽朗的辉煌音色，轻易就将《红河谷》的乐思空间照亮，让我的感官接触到的不再是一个相框，而是整个世界。

　　小号的音色，暗合了祖先和万物隐遁的气息，使逶迤而来的历史，随了音阶的起伏，渐渐从干枯回到了潮湿的滋润中。

　　气流穿过声带、楼宇、天空、河流、山峦和森林，带给我的感觉是气流是主角，是一而再、再而三吟唱的内心使然，它所接触到的万事万物，仅仅只是气流表演的背景和映衬。而气流穿过一把小号，情形就不同了。就拿《红河谷》来说，从歌唱家的声带里和从小号里发出来的气流，虽然行走的都是同样的五线谱道路，但穿过小号的气流，无论在轮廓、线条、姿势和丰满度上，都远远超过了人的嗓音。难怪我在听小号演奏《红河谷》的时候，红河谷里没有勇气的羞涩牛仔，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安分的黑点，被远远近近的山峦和河流这些景深所包围。温柔、抒情、优美的小号音色，可以让冬眠的蛇苏醒，可以敦促一朵野蘑菇在风中撑开雨伞，可以把所有的绿草和树木转移到光线的背后，还可以在瞬间驱使石头和坚果在泪水中融化。在小号吹奏的声音里，连接美国和加拿大的红河边，我的灵魂的浅吟低唱，已经与山楂、长春藤、丁香、接木骨、松软的苔藓、松鼠、狐狸、蜜蜂、甲壳虫的声音交融在了一起。我在其中不是主角，而仅仅是一个被上帝召唤的使者。和谐、亲切和被呵护的畅快，水一样流遍全身。这种用小号的音线进行全景绘画的方式，已经看不见文字和思想的影子。人的意识，倘若置身在这幅音乐的全景画面中，自然就有了万物相互感应难分彼此的整体感。这不仅仅只是一种美学意义，更是一种在生活终止的地方重新找到激情的意义。归根结底，只要小号一旦吹响，一切庸俗的生活，从此就变得陌生了。这是一个真实的事实。谎言有可能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但绝不会存在于一把小号的声音里。

　　没有谁为自己摘下落日的血腥胎盘。一切少年的义气，不是结束在一场恶斗之后，而是终止在小号的演奏中。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少年义气是终止在小号演奏出来的《红河谷》音乐里的。而我能够安然躺在一块石板上像狗一样接地气的踏实，也是在小号的音符中到来的。在此之前，长辈的谆谆教导，实际上并没有对我起到多大的作用。这不是因为长辈缺乏耐心，而是我始终对语言和文字怀有偏见。文字具有藏匿性，语言能够施放烟雾。就是我们的思想和感情，也会表现出无常和夸耀。一杯茶落在不同人的肚子里，就会产生不同的感受。怀疑与否定，成了人类生活节奏加快的副产物。然而，只要号角接触到了人的嘴唇，无论生活在哪个地方，属于哪个民族，信仰有如何大的差别，他们都会面对《红河谷》的五线谱，演奏出仿佛是预约好了的那种统一的情调——悲悯、温暖、柔和、眷恋和亲切。优雅委婉而又不失磁性的小号音色，把红河谷的河水勾勒出了爱的层次，把泥土映衬出了多愁善感的纹路，把树木刻录出了忧郁的景深，把风和太阳描绘出了呼吸的景象……人与物都在音色中动容，这是一种和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发现，小号与其是在演奏《红河谷》，不如说是在为我提供一个清凉的参照体系。我曾经读过曼德尔施塔姆的散文集《时代的喧哗》。在白银时代的俄罗斯，可以寻找到许多足以令时间感到震撼的声音。但这些声音到了我的耳边，谁也无法替代小号的声音。是的，在某种程度上，小号代替了我们的语言和文字，它可以用纯真的声音，说出被遮蔽、被隐瞒了的种种事实真相和感情真相。

　　在音域不超过八度的范围内，小号的音色更能够得到浓缩，演绎上也更能够体现出游刃有余的韵致，这就是小号版的《红河谷》让我倾心的一个重要理由。比如，在平缓舒展的旋律中，小号洗练清澈而无丝毫矫饰作态的音色，传递出了潺潺流水的倾诉意味，凭借自然景深切入了最原始、最朴实的男女间情感的自然流露与幸福呈现。其实，这不单纯是倾述，而是生命在歌唱，力量在施展，人性在呼唤。小号到达高音部位后，明亮、锐利和光辉灿烂的音色让人振奋使人热血沸腾，一如黑暗旷野上孤房子里的一盏灯。无疑，这种激越与高蹈，恰恰映衬出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呵护，是一种细致仁厚的爱，是悲悯，是一种无懈可击的人格，是一种人性的高度。正是小号凭借既能吹得清脆、嘹亮、高亢、辉煌，同时也能吹得温柔、抒情、优美的音色变化，才深深触动了我的内心，才让物体、移动、轮廓和它所有的形象，一下子就在我的眼前恢复了它们的真实内核。这样来看，与其说人的讲述是被时间决定的，不如说是被一把小号决定的。

　　小号演奏《红河谷》，是我审美的一种直觉，也是生活和自然的直觉。这不是我的臆断，而是在歌词外面听音乐获得的判断。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1-12-2 09:09 编辑 ]

敬一兵

敬一兵

敬一兵

万里山水

先听会号声，再来品味文章。

万里山水

写了一会，突然原因不明的关机。再来：

歌曲在制造出来的时候，其音乐形象其实也已经成型。而脱离开歌词的音乐形象单纯去进入旋律，似乎已经进入了另一种音乐的想象。音乐与歌词本身的力量和能量，究竟哪个占有多大的比例，其实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因为音乐本身就充满奇妙。譬如有人用不同的节奏，可以把哀乐演奏成欢快的曲子。一兵老师的文字，从主观的丰富细腻感受出发，解析一首歌曲的音乐带来的情感的波动，形象而激情。对于小号这个乐器的钟爱也显露其中。也让我们领略到了一首歌曲带来的巨大影响力以及歌词之外的随想空间。这和对于生活的深刻感悟和浸润有深厚的关联，或者说，是生活令人们的音乐感受变得异常丰满和个性丰盈。欣赏老师洒脱，奔逸的文笔，以及对于音乐的激情感受。

娴情逸致

一定得是在聆听以后，再对照如此文字才能充分地体味。

娴情逸致

敬版的音乐散文，总是带着自然的色彩，灵魂的飞翔，和对音乐的深切体悟，营造出一个像是绮丽的热带雨林一般，那里有潮湿的、清新的空气，有色彩斑澜的植物，作者是在音乐的节奏下，让每一个文字都变成带有乐感的精灵而翩翩起舞，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通篇文字以散点的笔触，纵横交错中，以专业的视角，不仅交待了红河谷这首著名歌曲的背景，也深入到作者自己聆听音乐后的深切感悟，让读者在优美文字的引领下，有了全方位的了解和体味。好文章！红河谷，我也很喜欢。是一个节奏鲜明（4/4拍），非常抒情的歌曲。欣赏、学习，支持精华！问好敬版！

夏冰

细腻，灵动，切入内心的感受，与音乐有关，与心灵有关。欣赏敬版激情洋溢的文字。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1-12-2 09:30 发表
先听会号声，再来品味文章。

我也喜欢反复欣赏小号版的红河谷，呵呵~~

文佳

原以为能听到你唱此歌，说话没算话。

杨春山

虽然对音乐不太懂，但欣赏到了美妙的号声和有韵味的文字。问好敬兄！

周施梅

我也喜欢这首歌。一兵用优美的文字将这首歌诠释，让我再次感受到它的魅力。问好一兵！

朵兮

题目很妙。散文元素的融入，令音乐的情感，丰沛而深沉。问老师好。

敬一兵

原帖由 万里山水 于 2011-12-2 10:57 发表
写了一会，突然原因不明的关机。再来：

歌曲在制造出来的时候，其音乐形象其实也已经成型。而脱离开歌词的音乐形象单纯去进入旋律，似乎已经进入了另一种音乐的想象。音乐与歌词本身的力量和能量，究竟哪个占有多 ...

十分感谢万版悉心评点和支持，严重握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