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偶遇长发女子

小舞

　　那年七月的假期，之磊突然约我去东平湖，热情无比。

　　“听说湖心的小岛上，开满了荷花，有亭子，有钓鱼的老翁，还有红漆白帆的小船。”

　　“和谁？”

　　“当然和梅子！”他叫道，“你知道吗？我和她大一开始恋爱，都快三年了，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出去旅行过呢。”

　　“嗤！到十里之外的东平湖看荷花，看钓鱼，这也算旅行吗？你们成双成对的，我是光棍汉一条，算老几！”

　　梅子听了，挽住之磊的手，哈哈大笑，说：“抓紧去拉一个。”

　　假期前的最后一天，班里照例有一场“舞会”，名曰“舞会”，其实不过是同学们自发组织的百试不厌的扭屁股表演赛，舞台就是讲台，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了各种花草，教室的四角扯上了七彩小灯。我觉得用讲台当做这场舞会的主办场地，本身就是个失败，狭窄的小空间把我的快乐心情压挤得宛若一块薄饼。

　　头顶上的电风扇像个生了翅膀的小老头，吱呀吱呀转动，还不如让它停下来，我倒凉快些。“之磊，把这破风扇关了吧！”我说。

　　之磊听不见，梅子也听不见。因为他们是心贴心肉贴肉的一对，正忙活着呢。看来，爱情是一件优缺点兼收并蓄的抽象事物，有时候，真能让人变成聋子，却又如沐春风。

　　这一对活宝真是不务正业的积极份子，之磊跑到了校外的KTV歌厅，找朋友借来了音响设备，梅子四处搜罗MTV歌谍。当然少不了几个跑腿的，跟在后面搬弄那些沉重的大家伙。

　　傍晚，一切就绪。

　　我决定，就在这场舞会上寻找一位陪着我去东平湖看荷花的长发女孩子。在舞台上疯狂地扭屁股的几个女孩子，肯定不行——她们精力旺盛，从早到晚含着口香糖，有时也抽烟，走路的时候摇头晃脑，现在，她们在跳舞，浑身乱颤。
而且是短发，像个男孩子一般，没有一丝女人味儿。

　　舞会虽然简陋，但像过日子一样，简陋也有快乐和满足。这时，我看到了她。这个跟在梅子后面进来的长发女子。

　　她端着酒杯，一直走过来，从前门口走到后门口。头一摆，瀑布般的黑发，搭在胸前。她说：“有人说这里还有个空座，我可以坐下吗？”

　　我就斜躺在两张椅上，看了看她，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对着我眨眼睛，好像早和我相识了似的，并没有多少陌生的感觉。

　　“我们见过吗？”我问她。

　　“没有，不过我知道你是梅子的朋友。”

　　于是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兴地起身，让她坐在身边。我喝一口淡淡的葡萄酒，装模做样地像个大人一般，不时地想跟她聊天。她却一直对讲台上跳舞的人们颇为关注，而对其余的任何人视而不见，包括我。

　　我说：“你叫什么？或者你只说你姓什么就可以了。”

　　“我说我姓什么你都会相信，是吧？”

　　“是。”我说，“那你是做什么的，学生？”

　　“音像店的老板，行了吧？”

　　“佩服！音像店的老板也有假期吗？”

　　沉默。

　　耳朵旁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之磊和梅子的屁股在讲台上撞来撞去。和许多人的屁股一同撞来撞去。人们放声地唱，放声地笑。连同凌乱的碰杯声。

　　痛快地喝酒，无所畏惧地跳舞。

　　好久，她扭过脸来，突然笑着说：“我杀了人，你信不信？”

　　“我信。你是个职业杀手，专杀那些多情的男人。”

　　我对这些电影中的经典台词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张口就来，不须要经过思考。接下来，该上演什么了？对，让梅子立刻过来，做个介绍。明天？明天当然约她去出游。

　　我喜欢长发女孩，尤其是像洗发水广告里的那样乌黑亮丽的长发。

　　“梅子！梅子！”我迫不及待地叫道。

　　音乐暂停，因为突然停电。

　　我害怕黑暗，虽然有美女坐在身边，而且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长发女子。这种恐惧的感觉一直若隐若现地飘浮在耳朵周围。她离我不近不远，距离正合适，伸手可触，却又好像遥不可及，窗外月光照进来，可以看到她模糊而秀气的鼻子。

　　像近海玲珑的小岛一样的鼻子，浮现在海雾和清风之中。

　　四周有声音，“嗡嗡嗡嗡”地响，汽车暂停，并未熄火的那般声音。

　　“东平湖心的小岛？梅子说你们明天到湖心岛上去钓鱼。”她仿佛对此行也感兴趣。突然回头问我，一股清香的口气吹过来，让我精神一振。

　　“是的，不知——”刚要趁着这话头儿搭上话儿，好好地加深一下彼此印象。

　　“谁叫我，是不是你这个小傻瓜？”

　　梅子突然出现，而且不只一人。

　　身后是神秘兮兮的之磊。

　　七八盏蜡烛亮起，冒牌舞会也随之结束。这女子站起来，亲热地握住了梅子的手，指着我，笑嘻嘻地说道：“这家伙是谁呀，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从不洗衣服，从不刷牙，也从不做早操，整天睡懒觉的那个人？”

　　梅子笑了笑，说：“除了他还有谁。”

　　我听了，瞪着梅子，一腔怒火，目瞪口呆。

　　清晨七点钟，趁着太阳还并不炽烈，我们四个人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了。东平湖并不遥远，它就在十里之外，遥不可及的是这个长发女子，虽然她就在我身旁，脖子上挎着一个傻瓜相机，长相像我一样的相机。但和她搭了几次话，都没得到什么理会，顶多回头，一笑。

　　于是我的心情越来越糟，什么亭子，什么渔翁，兴趣大减。

　　之磊和梅子在前面，跑得很快，转眼就消失了踪影，模糊地看见两个黑点，在前面飞一般地奔驰。这女子和我并排前进。一脸地沉默。

　　我问道：“这岛上你来过吗？”

　　她听了，远望着那渐行渐近的湖，好久，说：“很久以前来过，三年了吧，想不到这里变化得真多。”

　　“是啊，事物不断地在发展嘛。”我挺起脖子，打起官腔，试图引她一笑，但她始终绷着脸，随着东平湖越来越清晰，她的心情好像却越来越糟。

　　太阳升到了中天，天气热了起来。我们租了一条红漆小船，我和之磊慢慢划着，逐渐到了岛边。

　　岛上风景怡人。有四五个红瓦小亭，中间木桥相连，桥上有凉爽的遮阳小棚。桥边坐满了垂钓的人们，有老翁，也有刚放假的年轻学生。在小亭的后面，小岛的边侧，是一排秀雅的旅馆。

　　我们就在旅馆住下，吃了点东西，便拿了相机，到亭下看人们钓鱼。

　　直到今晚，太阳西沉，这女孩始终无多少兴致，东张西望，心事重重。梅子在旁与她窃窃耳语，不时拍她的肩膀。

　　我不得不问之磊：“她怎么啦，是来玩还是来吊丧？”

　　“嘘——”之磊手指放在唇边，神秘地笑。

　　回来时，梅子和之磊突然不见踪影，不知跑到了哪儿。只剩了我和这女孩子。我说：“咱们先回去吧。天色已晚，你看，这钓鱼的人也都走了，没什么看头。”

　　她回头去找梅子，不见，便看我一眼，说话的声音异常客气：“我还想再呆一会儿呢，要不，你陪我到岛那侧转一圈儿吧，我一个人挺害怕的。”

　　呀！天赐良机。

　　我急不可奈，应道：“好啊，义不容辞。”

　　我们围着小岛，慢慢悠悠地踱着。湖风吹过，她的长发飘起，露出她洁白冷漠的面庞。走了大约五分钟，到了小岛的东侧，这里是一小片沙滩。我们一前一后，走到沙滩的边上，靠近一个小林子。不但郁郁葱葱，而且黑暗深旷。

　　我心虚地问道：“来这儿干嘛？”

　　她突然回头，好似凄然地一笑，指着脚下不远处，说：“你看——”

　　那是一座坟，立着一块大理石刻的碑。

　　我感到奇怪，便说：“这有什么稀奇的，这岛上有很多，都是到湖里游泳，不小心淹死的。不用害怕，我们回去吧。”

　　她突然哭了起来，蹲在墓碑的旁边，掩面而泣。嘴里说道：“对不起，是我杀了你，三年过去了，你还恨我吗？”

　　原来，这里埋着一个故事，久远的故事。原来，她跟着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慢慢就从她的嘴巴里吐露了给我，伤心的女人，受到伤害的女人，总会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开始寻找诉说的对像。而我，此刻就站在她的身边呢。

　　三年前，看来她好像还是一个快活知足的女孩子，听说那时她是短发。

　　这个死去的男人就是她的男朋友，两个人到这湖心的岛上，快乐地出游，看渔翁垂钓，看荷花开放。她突然提出要划着小船到远处的湖中央去，荡起舟，随着湖水漂流。男人很开心就答应了，两个人乘一条小舟，在这附近离岸去了远处，也是此时，也是深夜。

　　不料小船在湖心突然缠上了鱼网，再也划不动，出不来，靠不上岸。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两个人又饿又冷，全身湿透。为了能让女友赶快上岸，男人勇敢地潜入湖中，用一把小刀，去割开鱼网。缠住了小船的鱼网虽然割开了，但是男人被死死地绞住，再也挣脱不开，女孩在船上等着，等着他露出水面，一同回去。可惜水面上冒出一阵水泡，就再也没了动静。

　　清晨，人们将他捞了上来。葬在了这块沙滩上。

　　哦哦，我听着既替她伤心又替她骄傲。有这样一个男人爱着她，为了她可以割舍自己的生命。

　　如果换成我，能不能做到呢？

　　我会干坐在船上，一筹莫展，等等救援——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那时是深夜，天降着大雨，如果等到天明，说不定这女孩又饥又冷，就会大病一场。

　　“不要伤心了，如果他是爱着你的，即使为了你丢失了自己的生命，他也是满足和快乐的，只要你活得自由，活得开心。”我劝她。

　　她好像在自言自语，对着那块碑，说：“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看他，而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到这里，请求他的原谅，发誓以后要忘掉他，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我开了一家音像店，每天听着各种各样的音乐，试图让自己的心情恢复正常，让自己活跃起来，重新融入生活。为了忘掉他，我留起了长发，但是直到今夜，他的形象在我的心中渐渐淡化，我依然无法将他从我的记忆中全部抹去。”

　　我说：“忘是忘不掉的，你何不将他当成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呢，每当你在人生中感到困惑和畏惧的时候，就让他走进你的心底，我想，那时候你一定会感到安全和宽慰的。”

　　这些话，我听了都觉得感动。不过她似乎止住了哭泣，肩膀不再抖动，慢慢坐在了沙地上。她从口袋里突然掏出了一把明亮的剪刀。我以为她要自杀，急忙冲上去，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将剪刀夺下来，喊道：“你这么傻呀！难道我说的话一点作用都没有吗？”

　　她愣住了，说：“谁说我要自杀？”

　　“不是自杀？那你用这剪刀做什么？”
　
　　她不语，伸出手，说：“拿过来，给我，放心，我不会死的，就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更不会做傻事。”

　　给她。

　　她举起剪刀，慢慢地，一缕一缕地将自己的长发剪掉了，恢复了三年前的短发。

　　哎呀！我暗地里替这些头发可惜。我是最喜欢长发女孩的，觉得女孩子如果有一头长发，在肩头飘来飘去地非常可人，尤其是走起路来，头一摆，常常让我心迷不已。这次一同出来游玩，我就是奔着她这头长发来的。

　　我看着那一缕一缕的头发掉在了地上，仿佛看到了一段痛苦的回忆被这把锋利的剪刀截成了几段，化成断发随着夜风飘散了。她站起身来，表情平静，虽然眼角还有泪痕。说：“我们回去吧。”

　　咦，梅子和之磊这一对活宝，在远处的湖边站着呢。这时他们才走过来，梅子握了这女孩的手，说：“没事儿了吧？其实你不必再来的，每来一次，你的回忆就会被重新梳理一次。”

　　“以后我还会来的，不过我已经没事儿了。”她说。

　　我说：“你们两个真是个大骗子，说什么让我跟着来旅游，其实不过是来做人家的人生导师来着！”

　　“哈哈！”之磊晒笑，把我拉到一旁，等她们在前面走远了，问我：“这女孩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说，“人家的男朋友死了，当然伤心。”

　　之磊急道：“我不是说这事儿，我是说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我说：“不错，这种女孩子挺值得珍惜的。”

　　“那你还犹豫什么！”之磊神秘兮兮，指着她的背影。

　　我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今天这次出游，包括昨天的舞会上和这女孩的认识，不过都是梅子和之磊一手策划的。

　　气急败坏，我抓起一把沙子，就朝之磊的脖子里灌。之磊边跑边笑，喊道：“别追我，别追我。”

　　我在后面边追，边气喘吁吁地问：“告诉我，她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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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

应该是青春小说，通篇透出一种活泼、洒脱的气氛，语言很是讲究！！

冷眼看

好痴情的长发妹妹，看了让人怜惜。

不错，很有青春气息，学习了！

龙侠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应该是青春小说，通篇透出一种活泼、洒脱的气氛，语言很是讲究！！

赞成

小舞

第一次写这种青春阳光的小说，谢谢大家的鼓励：）

金木水火土

好文，呱呱

袁和鲁

语言功底不凡。
问好。

逝者如斯

我在后面边追，边气喘吁吁地问：“告诉我，她叫什么？”

耐读
情节有张有驰
结尾干脆利落
好东西！

苏冰

小舞，呵呵，不错的感性文字哟！

记得要请客的，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