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避诲”的往事

水如空

　　那些关于“避诲”的往事
　　
　　最初知道“避诲”一事，当是初中时学习的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其结尾一句“以俟观人风者得焉”很叫人有些不解：“人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听了老师的解释才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人风”其实就是“民风”，只是要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诲”，所以才改成了“人”字。后来读的书多了，才知道，为了避李世民的诲，不只老百姓常用的字要更改，甚至连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得被迫改名，从此丢掉了中间的那个“世”字，成了“观音菩萨”，这名字便一直叫到今天。
　　
　　说起来，“避诲”亦当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之一了。尽管我们祖先为我们留下了洋洋大观的数以十万计的汉字，可是由于要“避诲”，这其中常常是有很多字不能说、不能写、不能用的，谁要是万一不小心说了、写了、用了，轻则会影响前途命运，重则就可能丢了脑袋。这东西其实就和时下的“敏感词”一样，是挨不得、碰不得的。只不过当今社会毕竟进步了很多，如若犯了忌诲，大不了只是被“跨省追捕”，或被劳教，或被关进精神病院，一般情况下还不至于为此丢了性命。
　　
　　在花样繁多的避诲规则中，主要的大概有以下四种：一是要避“圣诲”，即古代“圣人”的名字，乃至圣人的老子或老娘之类的名字。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孔子了。由于孔子名丘，所以自周以后，是再没有一个人敢以丘作为自己的名字了。不仅如此，在宋朝，甚至连姓丘的都要加上双耳旁，成了“邱”字，这一姓氏一直延用到今天；而以丘为名的地名则干脆将丘字省掉，比如瑕丘县改为瑕县，龚丘县改为龚县，从此使“丘”只成了孔子的专用字。其二是要避“国诲”，即帝王的名字乃至帝王的老子、老子的老子的名字之类，他们的名字更是绝对不可触犯的禁区。比如说，唐高祖李渊老子的的老子叫李虎，所以这“虎”字是万万叫不得了，只得改成“大虫”，这一贻害，一直传到了明朝，所以在《水浒传》里，我们还能够看到“大虫”的字样。第三类要避的是“宪诲”，就是上级官员的名字，乃至他们老子的名字或老子的老子的名字等等。比如宋朝时候有一个州官叫田登，所以和“登”字同音的都成了要避诲的字眼儿，全州之内皆呼灯为火；正月十五上元节放灯，吏人发布榜文便写道：“本州依例放火三日。”于是便留下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名句。第四类要避的则是“家诲”，便是自己老子的名字，乃至老子的老子的名字等。具有“诗鬼”之称的李贺，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名叫“晋肃”，和“进士”的“进”同音，所以便被剥夺了考进士的资格，从此断了入仕的唯一出路。
　　
　　避诲究竟给老百姓带来了些什么？其实是本没有什么的。因为封建社会，普通老百姓几乎是都不识字的，禁用哪些字或不禁哪些字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坑的只是那些有些文化、有些地位并且还想在体制内混个出身的人。比如唐朝时候，裴德融的父亲名皋，参加进士考试，主考恰好姓高，“高”与“皋”谐音，结果害得裴德融及第之后，一直都不敢提及自己座师的名字。而另一位叫卢文纪的做了工部尚书，下属有个于邺前来参见，卢却因为自己父亲的名字叫嗣业，拒而不见，没想到那于邺竟一时想不开，上吊自杀了。为了避诲，竟然活活害死了一条人命，相比之下，李贺的误了前程根本就不算什么了。当然，这还算是幸运的，在清朝乾隆时期，因为在著作中没有顾及避诲而丢掉脑袋的就大有人在。乾隆二十二年，退休浙江布政使彭家屏在族谱《大彭统记》刊登河南生员段昌绪家存吴三桂文告时，因直书乾隆的名字“弘历”，成为彭家屏自杀及段昌绪斩首罪名之一。乾隆四十二年，江西书生王锡侯在他删康熙字典写的字典所著的《字贯》凡例中写入康熙、雍正、乾隆之名讳（玄烨、胤禛、弘历），也有批评康熙字典“然而穿贯之难”的内容，被认为大不敬，最后被依大逆律定罪处斩。
　　
　　当然，避诲一事也不全是如此悲剧和血腥，历史上也有因此而闹出笑话的。南宋有一位叫钱良臣的，有一子喜爱读书，每读经史见有“良臣”两字时，因避讳就改读为“爹爹”。一次读《孟子》中“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两句，就顺口改道：“今之所谓爹爹，古之所谓民贼也”，一时被传为笑谈。
　　
　　据说，在西方，是绝对没有这么多规矩的。不仅如此，如果对自己的祖上或某个名人颇为敬仰，甚至完全可以起个与他同样的名字。所以在欧洲，许多君主就有了诸如“查理二世”“彼得三世”之类的排序，而在美国，叫华盛顿或叫林肯的更不知有几千几万之巨。
　　
　　这里无意于评价中西文化在这一问题上的是是非非，毕竟往事已矣，历史上林林总总的避诲往事除了给后人们留下一声感叹外，恐怕也只有研读古籍上的麻烦了。本人最有感触的便是，读了多年的《老子》，已经耳熟能详的“道可道，非常道”之类的句子，却原来仍是因避诲被人篡改后的产物。因为在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帛书《老子》中，是明明确确地写着“道可道也，非恒道也”的，之所以改“恒”为“常”，便是为了避汉文帝刘恒诲的缘故。如果说避诲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儿正面作用的话，也只有在考据学中了，在研究古籍时，就是很有些专家常常要根据其中的避诲来推断该古籍的具体年代，而这一推断几乎很少失误。当然，这只是对于数量极少的专家而言，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有那么多字不行写、不让用，带来的无疑是麻烦和不便。
　　
　　其实，不要说现代，即便是在古代，避诲这东西也是件很麻烦的事，因为有些字实在太常用了，如果该字及同音字全部避用，恐怕非但写出一篇文章会有困难，甚至连政府公文都无法下发。于是，人们便想出了种种应对的方法。最为典型的有两种：一是近期义字代替，比如汉代为避刘邦之诲而改“邦”为“国”，唐代避李世民之诲改“世”为“代”，改“民”为“人”，清代避乾隆之诲改“历书”为“通书”，如此等等。这种方法，便和当今网上为规避“敏感词”而采用同音字的方法如出一辙。另外一种方法则叫“敬缺末笔”，方法是，字还是那个字，写还是那么写，只是把这个字的最后一笔省掉，成了个“错别字”，那么，就不算是犯诲了。窃以为，想出这种方法的绝对是个天才，这一方法，也和当今网上人们以拼音加符号来表示某些“敏感词”的方法不谋而合。正可见，古往今来，避诲都是一样的，而人们也同样不乏应对的手段。
　　
　　当然，要彻底根除避诲的流毒还是要从统治者自身做起，就如中国走进新时代后，已将避诲一事彻底摒弃一样，在古代，统治者出于种种目的，也在某种程度上为此采取了某些措施。比如在清朝，皇族便有使用生僻字为皇子起名的习惯，（常看清宫戏的对这些难认的名字应该深有感触）为的就是避免将更多的常用字归入要避诲的范围之内，说到底，也就是为方便老百姓更加放手更加放心地使用文字工具。可以想象，在禁忌繁多的古代，这也算是“皇恩浩荡”之举了。这一举措，其实与时下政府部门采取的某些“便民措施”似乎也有相通之处。
　　
　　当然，即使是采取了这样或那样的措施，避诲一事毕竟一直延用到封建王朝彻底告别历史。无论他们采取怎样的措施，其作用毕竟有限，总不如废除“避诲”一事来得更彻底、更痛快。道理很简单，语言文字不过只是人们互相交流的工具而已，试看整个地球上的无论哪一寸土地，哪有不让人放心大胆随随便便使用文字工具的道理呢？追溯起来，也只有在那“万恶的旧社会”了……（水如空）
　　
　　

周施梅

水如空老师这篇文字，内中蕴含很多历史典故和知识，读来很受益。问好！

陀螺

读师父这篇文章，没有点文史知识还真是吃不消。好歹我算是囫囵吞枣读下来，也略懂得师父写此文的用心。看到师父，也就看到了知识。我得跟着好好学，争取不触碰敏感词。

吴墨

古也“避”，今仍有，说明它的重要。至于为啥，地球人都知道。现在一些网站的敏感词是越来越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法律法规上看不见，它却威力越来越大。仿佛中财论坛还没发现，也是我等之福分。

陀螺

原帖由 吴墨 于 2012-11-24 20:07 发表
古也“避”，今仍有，说明它的重要。至于为啥，地球人都知道。现在一些网站的敏感词是越来越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法律法规上看不见，它却威力越来越大。仿佛中财论坛还没发现，也是我等之福分。

说起来，中财在敏感词的设置上是比较宽松的。到现在为止，我也还没发现因为帖子中的敏感词而被审查的情况。文学论坛能坚持这么多年还计酬，且概不拖欠，这实在是企业讲诚信的典范了。——在师父帖子里说点题外话。

羽v公

一篇难得之好文

何义钦

难得好文，有功底。很有意思，很有味道。佩服。

一水

我最欣赏的是如空对发帖版面的认真态度，看到这么干净的文本，每一次进来读帖都叫人心情很是愉快。这很值得大家学习。

接下来更是激赏如空考证历史以及有关历史故事的一丝不苟，这些典故说起来亦有常识的部分，但往往叫人读出新意，这是写者的高明所在。

很难在如空的文章里挑拣出错字，中心意思总是表达得这般清楚朴素，甚至从不给读者吐槽的机会，乃使我信服他的每一篇文字。

有时间还望经常回来交流。

剑鸿

从避讳谈起，条缕分析，资料翔实，很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摇曳风铃

我们文明的进 程只所以缓慢，看来是有历史缘源的。

南山菊

先借如空版贵地说句题外话：一般人都会认为，杂文版块是思想者的乐园，百家争鸣，热火朝天。春雨版则是温文尔雅、诗情画意的园地。
如空的文章，我跟着读了很久了。除了有很少的比如讲易经的过于深奥，大部分是这种冲淡平和却蕴含锋芒的。它不是凹凸镜下变形的故事与疯狂的宣泄，而是智者的稳定与圆融。有绵里藏针的杂文底蕴，而且立意端庄。

柳藏

避讳，是避开强权势力的借口迫害。颜浩的民国元年中，也涉及到了避讳的内容。但是这个避讳，却有所不同。历来避讳，我们往往听到的是皇家、朝廷对民众的约束限制。而在民国元年中，却是旗人为了免遭杀戮，而改姓更衣，如“火器营的胡福珍一家就有四个姓，父辈哥三名叫松海、常海、隆海，于是扔掉老姓（哈拉）不说，以松、常、隆为姓，而她又姓胡。”

白了喂：一水父辈的父辈的父辈的父辈姓啥？

一水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2-11-26 16:17 发表
避讳，是避开强权势力的借口迫害。颜浩的民国元年中，也涉及到了避讳的内容。但是这个避讳，却有所不同。历来避讳，我们往往听到的是皇家、朝廷对民众的约束限制。而在民国元年中，却是旗人为了免遭杀戮，而改姓更衣 ... 白了喂：一水父辈的父辈的父辈的父辈姓啥？

我真的不“避讳”你来帮助我考证一下。看来《民国元年》读完了？

柳藏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2-11-26 16:41 发表


我真的不“避讳”你来帮助我考证一下。看来《民国元年》读完了？

介个笑得有点逼债的味道——还没读完呐:lol

雨沐

这个好，无论如何我得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