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钱

百年

               数钱
                    作者：王安慰


  “操小程他妈，”孙辉被程老板手下的几个工人的电转声吵醒，正是午睡到汗淹肚皮的时候，偏这几个“努力工作”的混球不管他还睡得正香，这么早就上班。他闭着眼睛在浸满臭汗的凉席上翻了个身，趴着骂道。

    正值六月的福建天气，太阳的毒焰早把大地烤得像刚烧熟的红薯。孙辉和王梦虽然睡在世纪新城的地下室里，虽然有两台风扇在几块破塑料布围着的两张木板作床的脚后面吹着，却依旧热得满身流汗。身下的名字叫做“凉”席的玩意儿，湿热湿热的沾在皮上，像捂在身上一块大膏，怎么也没有凉意。再加上地面上机器叫，近旁的电转叫，使他不禁烦躁起来，翻身拿起手机，泄恨般骂着那几个吵醒他的家伙：“这几个驴熊，才几点了就上班……我靠，”他惊叫一声，忙拍拍身旁还是睡猪般的王梦，“快起，快起，都两点半了。”

    王梦穿着三角裤叉，横躺成个大字，浑身睡得像抹了层猪油般光亮，本就黑的皮肤真是黑里散发着白光。这时听了翻翻身，侧躺着把头埋在两胳膊里，呓语般说：“嗯，两点半了辉哥？”刚说完，鼻中又传出鼾声。

    孙辉虽然坐了起来，可王梦的鼾声仿佛催眠曲般让他的眼皮不禁又要沾在一起了。他猛地拍拍脑袋，强睁开眼，从床头拿起烟来含嘴里一根，左右去找打火机，可怎么也找不到。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睡意全无，竟能下床穿上了大裤叉，摸摸两个口袋，也没有。急得又叫王梦：“梦……梦……靠……王梦——”

    “嗯——，几点了？”

    “快三点了，快点起，再睡下午又上不成班了。打火机呢？”

    “打火机？我那口袋里有个。”王梦还没睁眼依然呓语般说着，复把身子翻平，“咋过恁快呀，来叫我也吸个烟，”孙辉给了他一支，他睁睁眼拾起来含在嘴里，听着孙辉悉悉挲挲翻口袋找火机的声音，又为自己打气般说：“起起，今儿下午得上班……”

    “我操，在哪呢？”王梦没说完便听到孙辉吼了起来。只得坐起来，有气无力的反问：“没有吗？”

    “有个毛哇？”孙辉急说，“快起，起起，在哪呢找找。”

    两人嘴里各叼一根烟，在那本就两张木板大的地方“翻箱倒柜”起来，结果，两人从怪异，到生气，再到破口大骂，然后坐在木板上郁闷。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却没有了一丝睡意。听着外面程老板手下的几个工人大笑着谈论今天上午来的程老板他老婆的大腿。

    孙辉在实在没希望找到的时候狠狠心说，“走，去上班，顺便买个打火机，反正睡不着了。”

    “还睡呢？”王梦在没有了睡意之后显得精神了，不同意孙辉的言论，“以后再也不能休息了，妈的，来了一个多月干他妈的十天事情还不到，我算了一下，现在都没钱了。晚上程老板说要来给生活费，我再借二百块，得，他妈的，俺俩两清。”

    “唉！还不都是这毛样，我不也才比你多干两天”两人边聊边拿家伙，电转、料桶、铲刀、刮刀，齐了，向外走去，“真一点劲都没有，干也是穷不干也是穷，发愁啊。”

    世纪新城的工地不算小，大大小小的老板和领导比他妈的工人还多，孙辉和王梦也算是老板吧。但他俩这老板太小。不必说整个工地，单是在这个地下室里，在地下室做涂料这一行里排，他俩也不入流。公司里的老总就像联合国的秘书长，和他俩这穷山沟里那几十口人的小村里出来农民工根本就他妈的挨不上边。再往下的领导……他俩想想，也不知和一条狗有什么不同。再往下不知经过几重山几重水，是他们的总包头阿英，这是个徐老半娘，不说也罢。再往下是单包工不包材料的总包头小梁，他是阿英的……啊……是朋友，亲戚还是什么其它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再往下便是他们的程老板，程老板是小梁的狗友吧，不过小梁的狗友很多，因为就这一个地下室就有四个程老板阶级的人，再往下是跟了程老板做两年多事情的王梦的堂兄王永，王永倒是有几个小工地，这几天便去了南安市了，留下孙辉和王梦，临走的时候说了：“你们俩干多干少我也不管了，怎么着你们也不能让我赔本吧。大家又都是年轻人，都烦听别人罗嗦，再加上咱这兄弟关系，我也不好意思说你们，这样吧，我包的三块五一个平方，我只要五毛，你们做两遍，三块钱一个平方，只要好好做，一天怎么也能挣两三百吧……”

    就这样，孙辉和王梦从打工做到了包工，反正好歹也算老板吧。不过刚开始几天还真挣了几百块钱，两人不怕苦不怕累，一天干上十多个小时，晚上回来一算，嘿，每人竟有两百块之多。两人在兴奋之余以为生活已经为他们打开了一条富裕之门。但几天之后，他们却发现不是胳膊痛，就是腰疼。这在他们二十三年的生命里还是没有出现过的。两人在有一天下了班的夜里喝了两斤二锅头吸掉三包哈德门之后终于想明白了——这是累的。钱是比平时一天两百高出几十块，然而，力气却多出了几倍。而王永呢，真是啥也不管了，却从他们身上每天得到了红艳艳的几张百元大钞。

    孙辉首先觉得不上算，王梦到底和王永是兄弟，为他辨道，其实他是赚几个钱，但程老板不是赚的更多，王永给我们三块，他包三块五；程老板给王永三块五，他包五块，赚多少？小梁给程老板五块，他包的却是八块，又赚多少？再往上不知还有多少层领导，还不是都他妈的啥也不管，有本事的人一层一层的盘剥，最后的活都是像我们这样没本事却又饿不死的人做。

    他们弄明白这道理后，便再也没有了前几天做事的力气，反正都是穷，这样做一辈子，还是穷。干脆，扯他娘的蛋吧。不过两人心里却再也不能平静。这不，两人买了打火机，坐在钢管架上抽两根烟。刚抹了两刀。王梦忽然说：“辉哥，要是给你在一百万，这活儿你还干不干。”
孙辉一愣，骂道：“靠，还一百万，有他妈一万块钱我就回去。”

    “回去干嘛。”

    “不知道，反正不干了，这样干一辈子累到死，还是穷。”

    “唉，我也是，但是不干又不知道做什么，一百万，嘿嘿。”王梦不知所以然的笑笑，停了一会，忽然又说：“不行，他妈的一百万不够？”

    孙辉一惊：“怎么？你还想多少。百万翁了，这在你们村还不是第一首富？”

    “那要是在村里还行，但你总不能一辈子在那小村旮旯里活吧？至少人这一辈子得有一个县城那么大的生活范围。这样的话至少得有辆车。”

    “嗯，”

    “然后咱们也该结婚了吧，再结婚，生小孩，养小孩，就算不在县里买房，总得在家里盖一所像样的房子，这就得几十万，你想一下，一百万怎么能够。”

    “唉——”孙辉不知为何苦笑了一下，问，“那你想要多少呢？”

    “我算一下，盖房破三十万吧，买车我喜欢宝马，破二百万。结婚要找个漂亮的老婆破五十万吧，生小孩子用不了多少，但养小孩上学可得个大数，社会在进步，到他们那时候不定得多少呢。再给他们买房娶老婆破一千万应该够了。我还得有养老的钱，然后手里总得再留点喝酒……这样往高了说，一亿吧，一亿肯定够，我要是有一亿就不做了。他妈的，我天天在家找朋友喝酒，四块钱一包的哈德门再也不吸了，至少得吸个十块的……”

    孙辉说：“靠，真给你那么多钱，你拿都拿不走。”

    “嗯？怎么拿不走呢，往银行里一存，拿着卡回家了。”

    “你知道跨省提钱得多少手续费吗？”

    “这还要钱呐，不是得给我利息的吗？”

    “利息当然有，但该收的钱还是要收的。我估计你那一亿没几十万下不来，你心疼不心疼？”

    “你要是这样说还真是个事。”王梦这时放下了手中的铲刀，摸出烟来两人点上，又一屁股坐在架子上，发愁地问，“那你说怎么拿？要不买个大包，咱坐飞机回去。”

    “嘿嘿。”

    “我想也没多少吧，要不咱就扛着坐火车，人家以为咱是打工的，没人理会咱。”

    “靠，一亿扛都扛不动，还坐火车？你不想想，数都得几天数？”

    “那能数几天，还不是一会儿的事？”

    “一会儿的事？一百万张老头票你一会数完？”

    “那也用不了几天呐？”

    “靠，，就算一分钟让你数一百张，就是一万分钟，一万分钟多少小时，拿手机算一下？”

    王梦边拿手机边说：“别慌，我算算……一万，一万除以六十吧……是……一百六十六，我靠，咋这么长？”

    “你以为呢？一百六十六再除以二十四，就让你一天不吃饭不睡觉的数，得几天？”

    王梦嘿嘿的笑了起来，骂道：“他妈的，这钱多了也是个麻烦事儿，啊？”

    “靠，”孙辉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笑笑，边骂说，“让你鸟毛说得都没心思做事了。”

    “呵呵呵，不想干就下班，反正是他妈的没钱。”

    “再不做真没钱了？”

    “明天，从明天开始，咱们再也不休息了，还像前几天一样，走，现在都四点多了，就算干也干不了多少。还不如喝酒去。”

   “妈的，下班就下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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