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菜种

曾经沧海

　　　　
　　那天银胡子一来到北山村，大嚷菜种放价，村里人就从木屋里探出一个个葫芦般的脑袋。
　　
　　银胡子的菜种放价？只有鬼才相信！
　　
　　银胡子第一次来北山村卖菜种是十年前的一九七五年。他说他的菜种纯正，价格合算，一分钱一分货，买了他的菜种不会吃亏。这些外地人都是一个口吻，都把话说得笃实忒甜的。其实买银胡子的菜种并不合算，当时别人卖十八块一斤，他卖二十二元一斤，怎么叫作合算呢？
　　
　　北山村偏僻凋蔽，世代种植的只是青菜，从七十年代初才有外地人进山来卖白菜种。这些生意人真真假假，口舌如簧，好多人花钱买了假菜种，后悔上当受骗。
　　
　　当时就有人试探性地问，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银胡子说他是从河南来的，绰号银胡子。
　　
　　也就只有人随意问银胡子几句，并没有人认真想买菜种，他有点失望。
　　
　　村里平日好事的马贵拢到银胡子面前，说，是真是假我称一钱菜种，就是上当受骗也就二角二分钱。
　　
　　银胡子就悬臂亮称，称尾平平，逞下降趋势。马贵就有了意见，称尾抬高点，没见有你这样怄的。银胡子陪个笑脸，对不起，一分钱一分货，公平交易，你不吃亏我也不吃亏。说着撕块废报纸把菜种包住，递了过去。就在这当儿，马贵悄悄把手伸进袋子里，撮了一小撮菜种，想往自己兜里塞占点小便宜。银胡子眼疾手快，一把将菜种夺过来，脸有愠色，说，明人不做暗事，老弟，你这样做就不对了，这个撮一把，那个拿一点，我还吃饭么？没想到夺菜种的动作幅度过大，竟把几粒菜种撒落在地上。
　　
　　银胡子急忙潜下身子，用手拾掇起菜种来。有几粒嵌进了石缝里，他找来一双筷子，硬是一粒一粒地从石缝里夹了出来。
　　
　　第一次进北山村卖菜种，银胡子只卖出了一钱菜种。
　　
　　没想到那一年北山村的白菜，就马贵的好，一村人都睁大眼睛来看马贵种的大白菜。从此银胡子打开了局面，只要银胡子出现在北山村，尽管他的菜种价格比别人的超高，村民还是蚁囤蜂争相购买他的菜种。
　　
　　想不到今天银胡子破天荒地喊菜种放价。银胡子说他培育了一个白菜新品种叫“天山雪”，这个新品种抗病性适应性都强，且产量高。本来菜种要卖五十块钱一斤，他放价只卖二十五块钱一斤。
　　
　　有村民断断续续走出家门，皆聚拢到银胡子身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却没有人动手买他的菜种。
　　
　　马贵也来了，脸上写着困惑和疑虑。银胡子，我问你，你这么死板的人，怎么突然菜种放价？不是在做赔本生意吗？是不是……马贵指指银胡子的脑袋。银胡子说，要说放价的原因嘛，第一是为了答谢大家对我十年来的厚爱；第二是我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了，长年在外颠跑，家里人不放心，儿子说如果我再出外卖菜种就干脆不要回家。儿子说了毒话，我从明年起就再不出门卖菜种了。我平时总是抠，今天也让大家占点便宜。
　　
　　你真的以后不再来卖菜种了？这是最后一笔买卖？马贵问得刁。
　　
　　真的不再来卖菜种了。银胡子回答得干脆。
　　
　　在场的人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须臾，竟稀稀拉拉散了伙。剩下银胡子和马贵四目相对，长时间不说话。
　　
　　半袋菜种竟不开张，一粒菜种也卖不出。银胡子傻怔着，长长地喟叹一声。
　　
　　马贵说，我是个好事的人，我买一钱菜种，是真是假就二角五分钱的事。银胡子也不吭气，随手抓了一把菜种，撕块旧报纸包住，说，我这次来本来就不打算赚什么钱，想不到……唉！菜种送给你，不收钱。
　　
　　马贵不吭声，接过菜种，他说，我马贵明人不做暗事，钱一定要给！他把二角五分钱放到地上，转身走了……
　　
　　后来，有人发现银胡子把那半袋菜种泼撒在村边的大路旁，银胡子是勾着脑壳离开了北山村的。
　　
　　村里人大哗，露馅了！露馅了！我们断定银胡子卖假菜种，说什么“天山雪”新品种，说什么价格减半，全他娘的假货。想最后搞一次骗人的买卖，行骗露馅，恼羞成怒了，哈哈……
　　
　　几场秋雨过后，那路边就成窝成堆地长出了嫩茵茵的白菜苗，待人们发现以后，那菜苗早被牛羊吃得精光。
　　
　　那年北山村的村民买了陌生人的菜种，长出五花八门的杂菜。唯独马贵从银胡子手里买来的“天山雪”菜种，长出一棵棵肥嫩白硕的大白菜。村民傻眼了，深感到冤枉了银胡子，巴望来年银胡子再来北山村贩卖菜种。
　　
　　又到了一年的深秋，却没看到银胡子来卖菜种，村民就有点失望。
　　
　　终于有一天，人们在村边看到了一位络腮须。可是截住一看，却发现这个络腮须是一脸的黑胡须，年龄也只四十多岁。就有人试探性地问，你是否是银胡须的儿子。黑胡须打个激灵，说我正是银胡须的儿子。
　　
　　黑胡须把肩头半袋菜种放下来，叹口气。去年父亲到北山村打了个转回到家里，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最后竟弄出病来了，后来几经“拷问”，他才说出在北山村卖菜种的事。父亲吝啬、手紧，但他不会做坑人的买卖，他公平交易卖了半辈子菜种，想不到竟在北山村栽了，弄得奇耻大辱。父亲就这耿直脾性，他硬逼着我再来北山村卖一次菜种，说是要了却他的一桩心愿。我拗不过父亲，就来了。
　　
　　黑胡须边说边喟叹，围着他的人也冷不丁地跟着唏嘘，脸上漾着尴尬和难堪。
　　
　　黑胡须说，我今天带来的还是“天山雪”菜种，但我不会像父亲那样放价，五十块钱一斤，愿买就买，不愿买我马上走人！
　　
　　村民不让黑胡须走，一窝蜂把菜种买光了。
　　
　　可是让人失望的是，那一年北山村种的“天山雪”白菜，全部变成各种模样的“杂菜”，没有一棵是纯正的大白菜。
　　
　　村民有点愤愤然，捋起袖子想骂娘，但嘴唇痉挛了好一阵，也不知该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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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6-4 21:32 编辑 ]

淡淡不如风

两次双簧，很有味道。聪明人的游戏。

敬一兵

这篇小说写出了意料之外的韵致，确实不错。欣赏并问好。

若水

两次双簧不是预先设计，却被很好地利用，政绩工程来的快，职位升得快。借写民俗，实际上是在讽刺有些官员把什么都看作是通向梦想的天梯，却从不主动地帮助百姓解决问题。平坟、迁坟事件引起的双簧也许还会上演。好小说！学习！

黄会兵

升官有道。学习。

星语天涯

双簧演得不错。高人五处不在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3-5-9 08:23 发表
两次双簧，很有味道。聪明人的游戏。

谢谢关注。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3-5-9 09:12 发表
这篇小说写出了意料之外的韵致，确实不错。欣赏并问好。

还请敬老师多指点。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5-9 09:46 发表
两次双簧不是预先设计，却被很好地利用，政绩工程来的快，职位升得快。借写民俗，实际上是在讽刺有些官员把什么都看作是通向梦想的天梯，却从不主动地帮助百姓解决问题。平坟、迁坟事件引起的双簧也许还会上演。好小 ...

很精彩的点评，向你学习。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黄会兵 于 2013-5-9 12:42 发表
升官有道。学习。

谢谢朋友关注点评。

曾经沧海

问好朋友。

荦春

故事很有韵味，这就是所谓民心！学习了！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5-9 16:47 发表
故事很有韵味，这就是所谓民心！学习了！

谢谢老朋友阅读。问好。

西夏楼兰

沧海老师的小说写得有味道，冲突与升官之道，乡俗与人融合在一起，给小说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七笔氏

学习，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