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征文] 魈 爱

柳藏

    吾名张奇，年幼家贫，尝伐薪江天山中，及木干燥，售炭樵。山峭荆利，常衣破血漓。挨炭暨成，又挑炭代步，至集市炭聚所，得少许脚钱，以丰学资。炭窑也，鬼窑也，苦窑也。尝闻炭夫李明席地言怪，鬼魑凌然，惊惶惶而惧者不敢独溺，影幢幢而思墙根藏鬼焉。日作山中，夜谈鬼，时日忽悠，苦亦乐也。

　　某日，樵侄女安然嫁，托吾待窑，添火，使炭成。吾年十二，虽常居山中，此刻却孤影相吊，听山鹱而身冷，见叶繁而思魑至，不安也。及夜，正是十五月圆，辉泽月华，夜不成眠。半夜起身续火，火焰停灭跳动，似有语焉，乃闭窗而不理。出棚，森林萧然，银光四射，好景致也。当兴起，作长啸，大呼喝，使山峦应和连绵以取乐。山呼海喝，松涛喧哗，吾傲，俨然仙人也。未料，声止而林不静，遥听半山腰似有物窜行，直取吾所。及近，见一物，逾梢疾走，猿跃虎纵，秃首尖形，长毛如鬃，山怪也，喜食兽脑，民曰银公子！李明不在，恐欺吾孤身，欲谋吾首脑，不祥之兆生焉。思不利，大恐，手惟只尺柴刀，墙斜扁担，一钢叉早磨损，钝不能刺兔耳。林密地黑，不能逃。棚漏物简，四处可袭，倚且无壁。

　　银公子啸然，咭咭如夜鹰，吾急肠结，尿几出。旁一废窑，则团身以进，松柴以拒。银公子即至，祟祟沿棚六七圈，寻吾不得，乃跃炭窑而捣之，抬后足，欲尿熄火。未料窑火腾焰，燎之胯，银公子痛喊，视之茎如筷，黑而起泡如杯也。

　　吾窃笑，声泄。银公子即望吾长拜，揖首三。复起身，拂乱毛，露靛脸獠牙，穴隙以窥，吾与之对视，惧其狰狞，肝胆欲裂！银公子以首撞木，吾力拒，不使入。其即以齿啮木，屑落而木渐弱，稍许，已近半身，血盆腥信也。吾手舞足蹈，嘶喊求援，徒劳也。顷刻，银公子断木，探足据前，以爪挠吾首，发撕生痛，力挣不能动，只道吾命休矣。

　　忽有朗笑声，乃炭夫李明。银公子恐，遂逃遁。吾泪腺干涸，两股疲软，匍匐出窑。李明持火铳长歌，见吾状而顿，询问故，竟然炭黑全身。吾始有泪，哑声告之。

　　李明长笑，夫银公子也，原为吾棚一畜，无萍无踪，徒来吾棚，见其怪异惧人，可防盗炭贼众，故收而养之。其形丑陋，类山魈，学人语，见女则喜，抓耳挠腮，垂涎若渴，遂名银公子也。挨十年。一日，吾寐，闻棚顶异响，竟为银公子同类，母畜焉，双手执木，腹圆，若孕。吾不动，暗握斧于枕，佯鼾，两畜生竟鬼祟床前，摩吾顶，垂涎滴粘吾脸，欲加害于吾也。即奋身，以斧横扫，击两畜于数丈。母畜跌地抚腹，胯流血，似伤重。吾欲毙之，银公子竟伏前抱吾腿，涕泗纵横，捣首如蒜，虽不能言，吾亦明其意也。念其十年窑棚作伴，遂纵焉。

　　后有民众告，山豺烈，屡害牛畜于野，且食牛脑而弃肉身，官集猎户围山，聚歼山豺若干，牛害演犹烈矣。吾知情，无从告之。某日勇而告官，竟遭众人奚落，当疯汉斥骂，掷以菜茎污泥，狼狈而归也。后吾醒，此乃天谴愚民，徒令人代牛耕。汝挑炭出山，银公子偶腾跃树林，伴之。吾以其壮汝行也，未慎告汝，倘若其半途以害，或吾今夜未回，当吾谋汝命也！吾道，吾命丧，徒命绝矣。虽人不理，汝志不坚，不为人广知，当伤天害理也。炭夫惭道，吾以汝十二之虚，几命丧却思大道，吾敬且羞愧也。今当痛改前非，灭畜以绝后患也！何以灭？吾质炭夫。炭夫告，明晨吾下山集众猎户，汝驻棚，火铳于汝手。料其白昼宿巢，无碍。遂教吾使铳之道，磨磨叽叽，不觉雉鸡啼鸣，东方鱼肚白也。

　　晨微曦，炭夫乃辞。吾送之山下。有意同往，惧不敢言。炭夫影没，凄然而返。及日中，炭火渐弱，稀泥封火，炭则固坚也。食米棕充饥，乏，欲小憩。忽闻树叶翻哗，风惊林动，急持铳登窑顶以探。见山岭凸峰，魈群聚集，数十众也。为首银公子，其旁木木母魈，余魈大小不一，盖族众也，计为魈之后哉。未几，群魈散，银公子及木木魈攀藤跃涧，似携物，呼啸而来，其势汹汹，横空飞唾焉。其二，吾铳一。一击，则已，装火药不及。吾苦思，双魈已至，落棚顶，咿丫怪声。吾持铳，大喝不止，壮胆。魈纵地，未待其稳，吾铳已响，轰然声巨，喷焰如龙。及银公子落地，木木魈中弹，飞空十余丈坠地，手携之物散地。吾亦为铳后力撞翻。银公子呲牙怒吼，腾身扑至，挥爪如魔。吾阖眼待毙。竟听悲呼连连。但见银公子拾散地大物，负木木魈，依来路疾走，凄厉尖声，林啸谷荡，闻之悲切。吾心颤然也。

　　未久，炭夫归，携众猎户，獒犬数头。炭夫见吾于山下候，异之。告于情，急奔炭棚，拾散地之余物，视良久，道，似错觉也，彼木木魈所送之物，乃千年灵芝、万年首乌，山中奇珍。计其携夫来歉，以示和好，不复害人，以延苟息矣。夫孩童，昨为之吓，仓皇铳击，害母魈，恐结深仇焉。

　　一猎户夏冰出群道，夫弱童，拒凶煞于野，虽恶事，不足为过也，且魈群牛害至绝，为大害，今得其踪，吾等须觅巢而覆灭之！余众一水、陀螺、晰子、风铃皆喧喧，裸拳举铳，鼻曲脸歪，状若入魔。炭夫叹道，事既于此，计银公子负重未归巢，吾等可觅血踪，寻其巢，于白昼，聚而歼之。獒犬嗅味前冲，众人持铳握刀，紧随后。破荆沥棘，越绝壁数叠，仄曲深谷若干重，达一瀑岩，平展如镜，百丈之宽。

　　獒犬狂吠于崖下一洞，猎众细查，堵数口，而遗二紧邻处，一口集薪堆；余一处，上布网以罗，猎众率獒犬持铳伏之。集半湿之木，燃之。火烈烟浓，窜洞若虎狼焉。初闻洞内吱唔怪声，鬼影腾挪，幼魈趟火而出，毛发俱燃，若火球也，为獒犬啮毙，再有稍长魈出，猎户数铳集响，铅弹撕裂，魈身惨烈焉。复出者，或作揖跪拜，或纵泪涕零。猎户不为所动，一一毙杀焉，躺尸如役。魈渐不出，于洞内火燎痛嘶，皮毛燃烤，腥臭窒人也。历三时辰，火熄声静，众人遣犬前，持炬入搜。洞内魈尸横阵，多睁眼暴目，状怖，疑为未日也。及洞中厅，两魈互抱而亡，其一犹有铅弹之痕，计为木木魈。张腋护之者，银公子也。有以铳拨，紧不能分，合一体焉。其旁散落焦黑菇、芝无数，识者知乃奇药，竞相抢夺，呼喝漾洞矣。

　　独吾与炭夫，怆然有泪。夫，人之拥万里之土，倘不容魈群一山之域，竟使之绝。掘坑冢魈，无碑无书，斯荒冢矣。

[ 本帖最后由 陀螺 于 2013-8-7 19:28 编辑 ]

陀螺

这文言发这么晚，存心不让我第一个评。我就未看文，先抢沙发一次。 晚上若能上网再细读，现在回家煮饭去。

冷晰子

公子，我早晨说什么来着？

清风盈袖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8-7 17:31 发表
这文言发这么晚，存心不让我第一个评。我就未看文，先抢沙发一次。 晚上若能上网再细读，现在回家煮饭去。

听到版主煮饭，俺也饿了，先吃饭再细读

陀螺

如此精彩的文言风格，如此悲悯的大爱情怀和强烈的警示意义，三变咋就没有首发声明呢？我不是李明，也忍不住要提醒一下了。

银公子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8-7 17:33 发表
公子，我早晨说什么来着？

晰子你看，坏人屁股着火了不是！终于坐不住了。早知道会跳上房的。
说到这上房，想起在一乡村看到的场景：一妇人，矮胖黝黑，一脸横肉，因琐事与邻居大闹，最后竟抄起一面杖，三步并作两步窜至房顶（大胖身子竟如此轻盈），再一跳八丈高（落到房顶脚若生根），真有撞破青天之志（安然语）。众相邻皆叹：此妇泼也。看坏人跳脚的样子，与那妇人竟有孪生之相！
方才陀版不无忧虑：给柳藏写那篇赚取点击率的文字，可真是要把柳藏炒红了。
我忙辩解：柳藏难道是虾，给把火就红了？
以我仁厚之心，遇事替其多有回护，未料这厮以怨报德胡言乱语，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以虾作比真是对虾的亵渎，简直山魈不如也。:lol
坏人柳，淡定淡定!!!

高迎春

感觉如读《阅微草堂笔记》里的篇章，这文笔真是了得！ ;P

陀螺

在我看来，是柳藏版《聊斋》。以前三变在空间写过《柳斋闲谈》，哪天叫一水命令他陆续发上来。

银公子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8-7 19:30 发表
如此精彩的文言风格，如此悲悯的大爱情怀和强烈的警示意义，三变咋就没有首发声明呢？我不是李明，也忍不住要提醒一下了。

陀版受人蒙蔽不成？除了撒泼打滚，哪来大爱情怀和警示意义？

陀螺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3-8-7 19:39 发表

陀版受人蒙蔽不成？除了撒泼打滚，哪来大爱情怀和警示意义？

公子装蒜的功夫了得，在下领教了！:lol

太和五中张奇

且说江天万木葱茏，忽一日柳藏逃婚至山中，恰遇山妖安然，淫心大发。安然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之姿色，令江天鬼怪魈爱，恣意纵情。也来一段文白夹杂的。
深厚的文字功底，值得学习。

夏冰

这东东得费点时间慢慢瞅，老花眼加上文言文，纯心不让老夫睡觉了。不过心里美滋滋。

清风盈袖

这表白也太深厚了,看得俺直流泪

傻子的宝贝

俺一上来看到这字本来就有些想放放的意思，可偏偏又看到木木两字，少不得耐着性子看完，及至末尾，看到陀螺所说的警示意义，不由得对天长叹：天将亡我，奈之何！

柳藏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8-7 17:31 发表
这文言发这么晚，存心不让我第一个评。我就未看文，先抢沙发一次。 晚上若能上网再细读，现在回家煮饭去。

沙发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