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的孩子

淡淡不如风

　　没考上理想大学，在一个专科学院里混了三年，毕业以后才知道，还是找不着工作。

　　正犯愁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李晓国拉我和他一起去乡下，他表舅在那开了一家砖厂。眼下也没别的出路，我就和他混去吧，我整理了行装，和李晓国登上了火车，一路上我们唱着《离家的孩子》，这回真的要自己闯一闯了。

　　到了那一看，这砖厂还不小，他表舅姓孙，脸上长满了大麻子，见了我们非常高兴：“这两天正好缺人手，你们也不用干重活，帮我看着这帮干活的，别让他们偷懒就行，还有就是，千万不能让他们走出这个院子，否则就开除你们。”

　　我听了纳闷，为什么不让这些人走出院子，难道虐待这些工人吗？但是随后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七八十个工人，虽然活累了点，可是老板对他们都客气，午饭居然有鱼有肉，这可大出我的意外，没想到李晓国的表舅，还是个这么善良的生意人。

　　上了两天班以后，我问李晓国：“你表舅为啥不让这些人出院子呀？”

　　李晓国说：“我也问了，表舅说这些人素质不高，出了院子就去偷鸡摸狗，经常弄得村里人来砖厂闹事。我表舅还说，要是抓着一个出院子的，就奖励二百块钱。”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让我看着这帮人，别让他们出去偷东西。一听还有奖励，我的精神头来了，瞪着眼睛看了几天，不但没抓着谁，反而把自己的皮包弄没了。怎么也找不着了，里面有一个小录音机，还有五百多块钱呢。我去问李晓国，他说肯定有人偷走了，这帮干活的，看样子都挺老实，可心里鬼着呢。

　　他要和我拿着棍子，去挨个揍，揍出来拉倒。但我没同意，平白无故的，怎么能打人，我慢慢观察着，保准能抓着这个小偷。李晓国想了想说：“对，做贼的心虚，你就盯着一个人看，偷你钱的人肯定害怕。”

　　但从这七八十个人里面找出一个坏人，还真的不容易，不管我看到谁，他们都会把眼神避过去，都显得很害怕似的，总不能说集体偷了我这一个小钱包吧。

　　我生了两天闷气，这天晚上突然想起来，这帮人白天不停的干活，想要偷东西的，只有晚上才出来。吃过晚饭，我关了灯假装睡觉，实际上却偷偷地听着对门的声音，对门住的，就是那些干活的民工们。一天两天都没什么动静，倒把我熬得眼圈都黑了，第三天晚上，快到半夜了，正当我坚持不住的时候，对面的门吱的一下轻响了一声。

　　我一下来了精神，轻轻地下了地，果然，月光下，只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出来，正蹑手蹑脚地走着。我心里一动，这人长得又瘦又小，极像安徽来打工的黄老三。我想叫起李晓国，看他呼噜打得震天响，叫了几声也没叫起来。我怕耽误时间，抓了根棍子就跟了上去，凭我的身体，对付一个瘦小的黄老三，估计也没什么问题。

　　黄老三是往后院子走的，时不时的还回头看看，多亏我小心翼翼，没被他发现。后院子是几口废弃的砖窑，平时根本没人来，但围墙却有五米多高，再加上还有铁丝网，所以也不可能从这里跳出去。那他来这里干什么？肯定不是好事，我兴奋地抓了抓棍子，这要是抓着证据，起码奖金是到手了。果然，黄老三走到了一个角落里，突然搬起东西来，他搬得好轻好轻，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半天，他停了手，突然人就不见了。我吓了一跳，明明还看见他在搬东西，人哪去了？难道会飞？还是会像土行孙那样钻地里去了？

　　想了半天，我决定还是凑近去看看，这黑咕隆冬的，也挺吓人。我紧紧攥着棍子，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摸到跟前，居然是一口井，多亏今晚月亮圆，否则我非得掉进去不可。

　　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就壮着胆子趴了下来，是我那个录音机放出的歌，虽然声音很小，但我绝对能听出来。这下我心里有谱了，但我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叫出来，因为我不知道黄老三下面还藏了什么，万一有什么凶器，那不是干吃亏。

　　我退了回去，激动得一夜无眠。第二天，我刚想向老板汇报，却发现孙老板已经去了市里谈生意。于是我找来李晓国，把事情告诉了他，都是哥们儿，奖金平分。李晓国冷笑了几声，抓了一根棍子，也递给我一根，叫过来黄老三，看到他腿都直哆嗦，我们也没客气，拎着他就奔向了后院子。走到那口枯井旁，只见上面又堆满了杂草破烂木头，伪装得还挺像。我一指枯井：“去，把东西搬开。”

　　黄老三嘴都吓白了，他还没等说什么，李晓国已经举起了棍子，他只好上去，一点点地把杂物搬开了，露出了井口。我又一指：“去，把里面的东西，搬上来。”

　　黄老三看了看我们，扑通一下就跪倒了，泪流满面。李晓国拿着棍子就要抽他，我倒有点不忍心，一边拦着一边骂黄老三：“叫你偷我东西，都给我搬上来，今天你要表现好，就饶了你，要不然就打你个半死，再送你去公安局。”

　　黄老三哭着恳求我们：“求求你们，你们打我好了，这孩子，没几天活头了。”

　　孩子？我和李晓国对视了一眼，急忙趴在井边一看，啊！枯井下面，竟然真有一个人，黑乎乎的，看不清头脸。

　　我拉起黄老三：“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黄老三边哭边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这是一家黑心砖厂，老板孙麻子从外地骗来民工，百般虐待，不但不给一分钱，有病了也不给治。这几天吃的好，又不打不骂的，是因为听说上面要来检查，摆摆样子的。井里的孩子叫小石头，也是从安徽来的，因为活太重，吃得又差，想回家老板又不让。就想趁着晚上跑出去，结果被院子里的狼狗发现，咬了个半死，孙麻子不但不送医院，反而把他丢在了枯井里，又把井口封上，还说以后谁敢逃跑，以此为例。黄老三因为和这孩子是同乡，壮着胆子搬开井上的杂物，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就每天给他偷出一个干粮来，这几天小石头伤口感染了，眼看着就没救了，他说他想听歌，想听《离家的孩子》，黄老三没有办法，正好发现我的录音机里有这首歌，就给偷了出来。

　　听到这里，我呆立在当场，李晓国却跳了下去，我们三个把小石头抱了上来。只见他浑身是伤，脸上也到处是血痂，看到了我们，嘴角动了几下，却没有发现一句声音。他的手里，还紧紧的抓着我的收音机，用最小的音量，放着那首歌：离家的孩子夜里又难眠，想起了远方的爹娘泪流满面，春天已百花开秋天落叶黄，冬天已下雪了你先万别着凉，月儿圆呀月儿圆月儿圆呀又过了一年……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扭头就往外走。李晓国却一把拉住我：“兄弟，我求求你，别去报警行吗，你要是报了警，我表舅就完了。”

　　我回过头看，看着他也是满脸泪水，我点了点头：“行，但你得答应我，必须马上送小石头去医院。”

　　李晓国二话不说，抱起了小石头，就往外跑。我跟在后面，眼看着他跑进了村里的卫生所，我却走向了另一条路。

　　接到了我的电话，警察很快就赶来了，他们包围了砖厂，解救了所有的民工。又在后院子里翻出了两具尸体，都是被孙麻子虐待致死的农民工，其中有一具，还是个未成年少年。孙麻子被逮捕了，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同时，一条“打击黑砖厂，拯救农民工”的新闻，也很快传遍了整个社会。

　　这篇报道就是我写的，同时我也找到了新的职业，有一家报社聘用我当了专职记者，专门跟踪走访那些受剥削受迫害的农民工们的血泪生活。但我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因为我不敢回去，听家里人说，那些同学和朋友们都说我不讲义气，恩将仇报，李晓国好心帮我找了工作，我却将他的表舅送进了监狱，连累得李晓国一直无法面对自己的亲友。唉，我真的想回家看看他，但我直到现在，也没有这个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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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长子

平心静气地述说，社会现实的展示，丑与恶的较量。

暴雨迎风

题材不错，叙述也很好，孙麻子这个人物还可以丰满些，矛盾冲突再集中点更好。

若水

题材新颖有生活 ，离家的孩子无快乐，想家的时候唱首歌，混不下去的时候就回家吧。欣赏！

刘满园

常听黑煤窑老板黑心的故事，如风这篇写得鲜活具体，读来令人心痛。在暴利面前，人性就扭曲变态，呼唤法治社会，呼唤以人为本，正能量作品。

淡淡不如风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1-7 13:54 发表
题材不错，叙述也很好，孙麻子这个人物还可以丰满些，矛盾冲突再集中点更好。

感谢支持。

东方小来

故事不错，但总感觉矛盾处理的不好，自己明明答应不报警，却又去报警，这其中的心理过程或者矛盾斗争也没有解释好，我和李晓国之间的矛盾最后也没能调和，实在是遗憾，本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问好如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3-11-7 17:03 发表
常听黑煤窑老板黑心的故事，如风这篇写得鲜活具体，读来令人心痛。在暴利面前，人性就扭曲变态，呼唤法治社会，呼唤以人为本，正能量作品。

同感，看了小说触目惊心，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