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无兄

靖子

题记：昨晚梦见父亲了，仿佛他重新去世一回，这回他留下很多叮嘱，每个人都见到了，我抱着他，在翻滚的水边，浪一层一层涌上来，他去得很安然——



     我命中无兄。虽是天意，也是我生不全之憾。
　　　
　　我家乡下很讲究这点：谁家嫁闺女娶媳妇生孩子，办个喜事有个招待什么的，比如压车的童子、叠被的少女、生孩子踩生（孩子刚生下来，除去接生婆和当场在跟前的家人亲戚以外，第一个见到婴儿的人）的，人们都要找那种叫“全命”的人——爹娘齐整、夫妻和睦、上有兄下有妹。这样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上得台面，登得大堂，不说当时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多么呈尽风光，单是平素里人们言来语去的议论，足以造成极强的心理暗示：这人命好！因为这样，即使一旦他或者她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中有了一点气色转机，自然而然的，人们就联想到一个让人嫉妒羡慕的理由：命好。
　　　
　　我也命好，因为是大年初一的生日，而且正当子时，众神下凡。“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大家都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父亲给我的童年留下一个最美丽的故事：年三十夜里，家家户户都包饺子、点灯笼、放鞭炮迎神的时候，我挑着挑子，到天上把你接到我们家，全国的人都为你庆贺。
　　　
　　从此我的意识里拥有了身边所有的孩子不具备的优势。今天我可以用居高临下这个词形容当时的骄傲的。如果至今我的性格里、骨子中还有那种被人看作清高孤傲的分子，那都是我爸娇惯的。
　　　
　　随着逐渐长大，我要从父母的羽翼走出来，学着适应更广阔，更丰富多彩的生活时，日渐觉得我有个致命的薄弱点：没有牵着我走路贴心的姐姐，更没有前面开路大气呼喝的哥哥。我的命里缺一种可以依赖的力量。走出父母的护栏，我要摸着石头过河，或者象一匹小马，要反复折腾几番，斟酌着不同的发言趟过河去，更多未知的还在前面，永远不敢轻信别人的话，除非我的亲哥哥。
　　　
　　我命里无兄。别人有兄。
　　　
　　羡慕苏轼和苏小妹兄妹亲爱友善的感情，调侃之余，诗文天成，雅趣横生。再三读袁枚的《祭妹文》，心中的激荡忽忽汹涌，仿佛我就做了那三妹淑文，虽是死文，却让人倍感生痛。呜呼，有兄如此，我亦何求？
　　　
　　一诗一文，非亲怎拟？一笑一哭，至情而已。人间多少血浓于水的故事，在家常中演绎。
　　　
　　有友贾哥是个气概豪放威猛，谈吐率性落拓的男人，唯谈起他的哥哥的时候，细腻温情，一副家中老幺的幸福得宠，好不让人嫉妒。每一次酒至酣处，他起哥哥多年来对他的关照扶持，语气中洋溢的崇拜、自豪让人心折、叫人动容：他不足月出生，先天不足，满月还不能吃奶，直拖到奄奄一息，胸口几乎摸不到呼吸，有经验的过来人说，扔了吧，着孩子养不活的。贾哥的哥哥那年十六岁，刚参加工作。他赶回来看到这情形，不舍的说：“咱不扔，咱不扔，好不好！”于是他买来红塘，一匙一匙的饮这个连奶都无力吮吸的婴儿，一直到四个月的时候，贾家哥哥终于欣喜的喊起来：“他会吃了！他会吃了！”于是他拣了一条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贾哥托他哥哥的福。
　　　
　　我多么羡慕有个哥哥。小时候，看到金萍银萍的哥哥为她们爬上墙头偷摘老卢家的枣子，他们在墙头外边雀跃窃呼，而我远远的听见人家 院里传来的叱责，就吓得魂儿都飞了，至今无缘品味那果子的滋味。丫蛋有两个哥哥，长虎子和双虎子，他们两纠结一小帮半大男孩，满街横撞，所以他在我们女孩儿堆里永远说了算；我只有在四年级那年，被人骂奶奶，我的俄语老师，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一脚把哪个叫李勇的漂亮男生踹翻，并且质问他还敢不敢，服不服。平生只有这次，有人为我撑腰，只因为他是我奶奶和前夫的儿子的大儿子，我的堂兄。体育课上我们学习攀缘，我还能记得他把我从长绳上扶下来，而没让麻绳撸疼我的手心的细节，那时候我美孜孜的，因为他是我哥，我都觉得同学们都围过来，希望自己也象我一样，被老师呵护关注，当时我最有信心她们争不过我。
　　　
　　但他姓他的王，我姓我的张，家族间的隔膜和纠纷，那的哥哥的角色也一直是淡漠的。而我小学毕业连一句俄语没学会，这个哥哥再也不相往来。不确定十五岁或者十七岁那年夏天，我骑自行车去八里地以外的姥姥家，还没出村口，在供销社门口和人聊天的哥哥看见了我，他责怪我独行并要送我一程，我一再坚持“没事儿”，他一再叮嘱：小心！
    这个细节我终身不忘，那就是一个来自哥哥的温暖。
　　　
　　人总是要长大的，读书工作、调工作、买房子、添家当、养孩子，象两只燕子，一口水有口泥的把这个巢安置妥当。我还要忙我的事业，赖以养家糊扣的工作一样不得马虎，我要进修本科，为了省钱读自考；还要晋级，晋了中级晋高级，为了晋级要评优秀，评了县优评市优，还要偶尔多揽点活，考核加分一点都不敢含糊。奔波劳碌十余年，信心满满去高级答辩，到现场打听，哪有不托人找关系的，唯我只身龙潭虎穴，赤膊上阵。
　　　
　　到了这个时节，我忽然想起我13岁那年，姑姑曾捋着我的额发说：“这孩子命硬！”
　　　
　　我知道了为什么越活越心理越不坚强，为什么我总觉得额前冰凉的。经过这么多风雨历练，却因为我上无长兄，对于我来说就象额前少把伞；我无兄长，父亲无大儿，对我们家庭来说就好比檐前无瓦。
　　　
　　我记忆中父亲穿件乳黄色绸衫，瘦而高的个子，深邃的眼睛似乎凝着忧郁和心事，他又被传唤在乡卫生所办公室，跟随去的我，扒在外边的窗户往里看得真切。工作人员在给他做动员工作，让生了三个女孩的母亲做节育手术，我永远记得这个沉默的镜头，因为我能觉得当时的紧张，有些害怕。等我妈妈做了手术，被担架抬回来的时候脸上是坚强，似乎没有什么可怕的。那年我小弟一岁，我七岁。我爸爸脸上涌满自豪，再不说、也不怕别人说“绝户”这个词了。
　　　
　　等我过了三十岁的时候，我再听唱《北国之春》，每每听见“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可曾闲来饮几杯”，我总是人不住要眼泪花花，记得父亲说过，我要是大儿子多好！如果我是顶门立户的长子，厚道、听话、肯进取、还孝顺，爸爸将借多大的力！可惜我是长女——多愁兼善感，善良无城府，孝顺却也优柔。我怎么努力出息最终也是为他人之妻，父亲只分享我一半的骄傲，而不是全部。如果我是儿子，最起码在他的思想里，我是他的全部。
　　　
　　如果我有个哥哥，即使偶尔沉默对斟，那将对老父亲是多么大的慰藉。我嫁在他乡也少牵挂。《父亲》这支歌，总能唱出我的辛酸——父亲能把我挑到人间，我却少一双有力的肩。父亲日益年迈，我却在远离他的异乡，一次次来去匆匆的探亲，一个个短暂的假期，怎么能安慰老人日益孤单的身心。
　　　
　 众神如果有知，知我此生福气不薄，如何却吝啬加我一兄？

[ 本帖最后由 靖子 于 2014-3-29 17:12 编辑 ]

靖子

还有个原因，这几天论坛里姐姐弟弟的乌央乌央的，俺也凑个热闹。

还有好像每周每人限发两篇？我个旧帖子，不过凑数O(∩_∩)O~

一孔

靖子伤感啰！都是需要庇护的人啦！

陀螺

我也命中无兄，不过我的堂兄、表弟有几个。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山割草，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跟着他们，我学会了男孩子玩的抽陀螺、爬树、打羽毛球、打扑克等等。也许，我们那时候生活在农村，玩的东西本来就少。男孩女孩的游戏分得不是很清楚，要玩大家一起玩。虽然当时没觉得哥哥有多重要，但是内心里还是渴望有个哥哥的。知道命中无兄，求不来的，在生活中不敢乱认，在网络上也不敢乱认。宁缺毋滥，这是我对哥哥的态度！

夏冰

有兄无兄，不由人。婧子的文真切自然，能牵动人心里那丝缕的情愫。

靖子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4-3-29 09:09 发表
靖子伤感啰！都是需要庇护的人啦！

不过小酸。其实生活还是要自己担！

靖子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3-29 11:04 发表
有兄无兄，不由人。婧子的文真切自然，能牵动人心里那丝缕的情愫。

不过都是心理暗示，旧作了

靖子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4-3-29 10:15 发表
我也命中无兄，不过我的堂兄、表弟有几个。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山割草，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跟着他们，我学会了男孩子玩的抽陀螺、爬树、打羽毛球、打扑克等等。也许，我们那时候生活在农村，玩的东西本来就少。男孩 ...

朋友处的好，一样。听说过了40岁，女人是女人的朋友！
对了，江天里女性问有比较多吧？

时光安然

还好我有三个哥哥。
幼年跟小哥一起与别人打架，童年跟二哥过日子，青年在大哥家上学。
我福气不薄，直到现在，如果哥哥听说我被谁谁欺负，定不会旁观。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也懂事了，不想再让他们为我担心了。

一水

读的我心里酸戚戚的。前一段的风俗我很熟悉。我也是，要有个哥依赖多好，跟靖子同命相怜。

靖子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4-3-29 17:37 发表
还好我有三个哥哥。
幼年跟小哥一起与别人打架，童年跟二哥过日子，青年在大哥家上学。
我福气不薄，直到现在，如果哥哥听说我被谁谁欺负，定不会旁观。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也懂事了，不想再让他们为我担心了。

人生，就是个过程，有啥了，没啥了，自己在，啥都有了

靖子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4-3-29 21:14 发表
读的我心里酸戚戚的。前一段的风俗我很熟悉。我也是，要有个哥依赖多好，跟靖子同命相怜。

我是我自己的哥，O(∩_∩)O哈哈~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