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4-9-20 10:40 编辑
孤独的那一边充盈着欢乐 文 / 邱天
孙太爷独自坐在屋子里。屋子没亮灯,黑暗中只有从门缝隙透进的一丝亮光。这倒是像孙太爷此时的心情,心中空落落的,惟余一丝念想在游动。具体是什么念想呢?孙太爷也搞不清,就像一尾小鱼,在浑浊的水塘游过来游过去,你让孙太爷说出什么鱼,真说不清楚。他起身摸索着走到案几旁,摸索着拿起案几上搁着的镜框,镜框里是孙太奶——他的结发妻子的照片。孙太爷用衣袖拂了拂镜框,借着门外透进的光线看着孙太奶,脸上有了一丝表情,眼眶湿润了。
村里人说孙太爷有福气呢!两儿一女,都在省里、市里当着大官呢!子女又有了各自的子女,虽说都只生一个,但孙子、孙女可出息着了,读博的、读研的,大孙子孙亦晖在国外工作,定居海外了,还给孙太爷娶了孙媳妇,生育了曾孙儿。这不,曾孙儿孙何财进由父母抱着回国做周岁,孙太爷的儿女们、儿女们的儿女们都回乡下祖宅团聚了,说是给曾孙儿孙何财进这宝贝金蛋蛋过周岁生日!
孙家祖宅昼夜灯火通明,笑声朗朗,鞭炮声砰砰,惹得村民好不嫉妒——孙家祖坟缕缕青烟,飞黄腾达,那是人家祖上积德修得福分!
只有孙太爷心中空落落的。他用衣袖抚着镜框里的孙太奶,嘴唇动了动:“他奶啊,今天是八月初三,是我的生日啊!你在世的时候每年的今天给我下一碗阳春面,搁俩荷包蛋,幸福着呢。你走了,我的生日咋就没有了影子呢?”
他摸索着走到橱柜边,拉开屉子,看见屉子了一捆阳春面,但已经长出了细毛。他“唉——”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便听见有人敲门,他将屉子推回,转身去开门。
是大儿子。大儿子说:“爹啊,到大厅坐坐啊,见见孙子,抱抱曾孙子,四世同堂呢!一家人该好好热闹一下!”大儿子是省里的什么大厅长,孙太爷看见大儿子肥胖的圆脸神飞色舞的,心里并没能亮堂起来,他对大儿子说:“你们先聊着叙着吧,爹怕吵,等一会儿再去。”
孙太爷重新关上屋门后,屋里又暗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孙子孙亦晖来敲门了,他是来叫爷爷去用餐的。孙太爷就跟着去了。
一大家子围坐大圆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唯孙太爷不语。
并非孙太爷不想说话,可一家子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积宝贝金蛋蛋孙何财进身上呢,这位刚学会叫“妈”的孙家曾孙儿,让大人们的目光暖和着,在母亲何薇的怀里撒着娇,伸出一双肥嘟嘟的小手舞动着。立刻就有孙家老二、某集团总裁笑眯眯站起身,递过一个沉甸甸的红包:“来,宝贝,二爷的小意思。”“宝贝”手舞足蹈作开心状,显然对钱有好感,但接不住这大红包,让他母亲何薇笑纳了。何薇掂了掂红包,一脸灿烂,说:“二爷,敢情一辆宝马哈!”孙家老二笑笑,说:“毛毛雨,毛毛雨。”
这般“毛毛雨”能滋润孙家宝贝金蛋蛋一辈子呢!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争先恐后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大礼,何薇身旁俨然堆了一个金库,忙对一旁的老公孙亦晖说:“快,给长辈们敬酒啊!”
孙亦晖起身端起酒杯,一桌人也都端起杯子。这时大家才发现,孙太爷不在座位上。“爹呢?”“爷爷呢?”大家的目光相互交织,一脸狐疑。
孙太爷独自在厨房,他在找阳春面。孙亦晖找到爷爷的时候,见老人正摸索着想开启液化气炉,问:“爷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孙太爷嘟囔:“寿面,寿面,搁两个鸡蛋。”
随后跟进来的大儿子、二儿子都没能明白,今天给孙何财进做周岁一桌子菜呢,爹要寿面做什么?
可他们怎么就记不得父亲的生日了呢?
孙太爷还是没能吃上搁俩鸡蛋的阳春面。面对一桌美酒佳肴,他食不甘味。
人都走了,祖宅恢复了冷清。黑夜流动黑色的意念,星星们也都缄口了,只有风,冷飕飕的风,无情地挤进门缝。
孙太爷反倒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给大儿子打去电话:“你通知老二、老三,除夕那天,领着你们的孩子,都给我回家来!”
“爹,过年那些天,我们要给领导拜年,都比较忙……”大儿子有难言之隐。
“再忙都得回!”孙太爷斩钉截铁。
除夕那天上午,孙家祖宅前坪,三辆豪车不约而同地停下,大儿子、二儿子、三女儿各家带着子女下了车。老二孙总裁抱怨着:“没去拜年,推了几场应酬,得罪不少领导了!”老大、老三似有同感,都摇着头。
进了宅门,厅头一个“奠”字寒气逼人,大厅俨然灵堂一般布置,挽幛下、灵床上直挺挺躺着孙太爷。
孙家子孙们大惊失色:“老爷子他,走了?”
孙太爷从灵床上慢慢坐起,指着一旁桌上堆积的孝服、孝鞋说:“你们都将孝服穿上!今天演练丧事祭奠。你们就当我死了,平时怎地孝顺,都表现出来,该怎么哭丧,都哭来听听。要不然,等我真死了,就看不见你们都是怎样孝顺你们的老爷子了!”
孙家一大堆孝子贤孙面面相觑,个个汗颜!这几位官场、商场权势人物,此时百感交集……
村子里已经有人家点燃了除夕喜庆鞭炮,各家各户揭开了迎接新春热闹、祥和的节日气氛。
孙太爷又直挺挺地躺回灵床,两行浊泪汩汩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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