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尘客

叶和花

　　　　　　　　　　　　　　　　尘客
　　
　　结束了一周的欧洲考察，早上刚刚回到家，老妈就催我给闵慎言回电话。他一天打一通一共打了七个电话，问你手机怎么总是不开机的，老妈掰着指头跟我汇报。

　　哼，当然总是不开机了，我这次根本就没有带手机出去。我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打开一看，呼啦啦一片，全是报告他的未接电话的短讯。他也真是够笨的，打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吧，没事竟然打了那么多，害我辛苦。

　　我正在删那些报告的短信，求小冉打电话来了，她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我回来了。姐们，回来啦，好久不见了，要不要小聚一下？她挑逗我。

　　好啊，我不假思索地答应，老板在这次出差后给了我三天的假期，不玩白不玩。

　　那晚上见咯！

　　嗯，晚点吧，我要先睡个美容觉顺便倒一下时差。

　　好咧！那边爽快的答应。

　　终于删完了讨人厌的消息，我把窗帘拉得只剩一条缝，坐在床边看那一缕幸运地挤进美女房间的阳光。它的四周上下漂浮着许多微小的颗粒，那是灰尘，或许还是宇宙来自深处的客人。小时侯我以为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小的东西，长大了才知道不是这个样子的事情。

　　我抱着靠枕，望着那些小家伙沉沉入睡。

　　傍晚时分，老妈进来把我推醒，叫我快点梳妆打扮一下，慎言来了。

　　闵慎言？凭什么他来搅了我的清梦还要我为他梳妆打扮，我气不打一处来。

　　乖乖听话，快点快点，我先出去招待他了，你自己收拾一下，不许胡闹。现在像慎言这么好的孩子可不多了，妈妈摸摸我的头。

　　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您先出去吧，害怕老妈要来一段长篇大论我赶紧把她劝了出去。不知道她是听谁说的“三高”女性不好嫁人，整天催着我给闵慎言打电话约闵慎言吃饭，似乎比我还积极这些事情，我都怀疑闵慎言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

　　但她坚决不肯承认被闵慎言收买了的事情，一口咬定只是因为他人好才喜欢他的。也的确只有这么解释了，闵慎言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也难及潘安的脚后跟，但他就是已经实实在在地讨得了老妈的欢心。

　　我为了对得起观众还是稍微地装饰了一下自己，到了客厅里的时候闵慎言的杯子已经加了一次水。我看着他，笑笑，心想他也真不容易，等了这么久。

　　你是来接我去跟求小冉她们聚会的么？我问他。

　　他连忙点头。

　　哼，我心里暗骂他是傻瓜。每次她们要聚会都一定要拖上他，美其名曰我的司机，还不是找个大头鬼买单啊。但他似乎乐得被她们当凯子削，我也没有办法。

　　那我们走吧，我在老妈面前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到了Ｋ房门口集合，我的个妈呀，飒飒冷风中还有整整十二条好汉。每个姐妹手上都拖着一个奶油一样的男人，一个个都是玩的时候粘得跟奶一样，等到要付帐了就滑得跟油一样。

　　进了大包，一大群人开唱开喝，像渴死了一样往嘴里倒啤酒，一打一打地要酒已经有些显得慢了。里面的人似乎个个都是疯子，除了闵慎言，他始终是呷一口酒，看一眼我。

　　因为是打着迎接我回归的旗号，所以每个人都要跟我干一杯，转了一圈轮到求小冉敬我的时候我已经觉得我不是我了，勉强把酒灌到嘴里之后就不醒人事了。还是跟以前一样，闵慎言负责买单，然后把我架上车，送我回家。

　　隐约之间听见他跟老妈说话，不好意思啊阿姨，看不住她又让她喝醉了，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起来上班了。

　　没事，她们公司放了她三天假了，这是老妈的声音。

　　哦，这样啊。之后他们不知道图谋的什么，说得很低，我都没听见。

　　醒来的时候口渴极了，老妈端着水杯站在床头发怔，我推了推她，要了她手里的水，咕隆咕隆一气喝个干净，痛快！

　　你看你，整天净是跟些狐朋狗友鬼混，要不是慎言跟着我都不放心你出去了。昨天又吐了他一身，你拿什么赔人家？老妈站在外人的立场责难我。

　　你叫他来跟我索赔啊，我坏笑。

　　你啊，就是不懂事，老妈狂捏我的鼻子，差点捏出鼻窦炎来。慎言也跟你处了这么久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有钱人又怎样，不一定靠得住的。

　　老妈竟然以为我是嫌贫爱富的主，替闵慎言抱不平，真是气死我了。去年那个身家百万的吴胖子送花到我家里不是当场被我骂着拒绝了么，怎么老妈还想着那码子事情呢！

　　至于闵慎言，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啊，虽然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他。我们一直都是这么淡淡的，他是我最亲密的男性朋友，我需要他在必要的时候给我在姐妹面前撑住面子，我喜欢有人适时地嘘寒问暖，女孩子有谁会不喜欢这种感觉呢？

　　况且他是个很好的人，闵慎言真的很好。他是我大学的师兄，比我高一届，读大学的时候就很照顾我。

　　大学毕业，他回了上海我回了南京，相隔几百里，但他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南京看我，就像我的学姐求小冉的第一任男友一样。我没有反对他两地奔波，但也没有说过鼓励的话，我只是渐渐地习惯了周末的时候有他陪着喝咖啡逛街的日子。

　　某天，求小冉找我帮她拿主意，他的男朋友表示要跟她发生超友谊关系，否则就不跟她交往。我暗自轻抚心口，好在闵慎言没有这样要挟我，如果他要我跟他作出什么承诺我该怎么办，我问自己。

　　又一个周末，闵慎言如期而至，在我家附近的茶馆等我，而求小冉的那个第一任男友已经不再来了。还是喝喝茶聊聊天，逛街逛到湖南路，他耸耸肩，指着前面的小高层，等我收拾好了有空的时候就到我那里坐坐。他悄无声息地应聘到南京，悄无声息地搬家到南京，出乎我的想象，他没有要我答应他才来这个城市，这是他的好。

　　当然他还有很多好的地方，他很细心，也很体贴。以前送我到楼下，当我迟迟疑疑吞吞吐吐地犹豫是不是应该邀请他上去喝杯茶的时候，他总是抢先说已经和朋友有约来避免我的尴尬，让我早点松了那口气，也让我感激不已。后来他买了车子，只要有空他便过来接我，他总是在楼下停好车子以后才会打电话给我，而不象其他男人要让女伴在楼下苦等他。

　　他之所以感动老妈是因为那次下雨天的事情，那时，他还没有车子。早先我跟他约好了四点钟在我家楼下等我，但后来下雨了我的身体不舒服心情也不好就懒得出去了。三点三刻的时候我打他手机，说我不舒服不想出去了，他迟疑了一下赶紧问我的身体怎样了叫我好好休息。我怕他不高兴，但他说没关系，正好他也有事耽搁了还没出门。但其时，老妈站在阳台上看见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拿着一束玫瑰从临近的花店出来，老妈说这样的男人是靠得住的，我当时都差点为这个傻瓜流泪。

　　所以说我对闵慎言还是有些感情的，但是我自己知道这种感情是无法转化成爱情的，无法，也不可以。不是我娇纵，不是我无情，我初三毕业考前跟同学去求签问运气的时候一个算命的老先生就这样说过，我是不可以去爱别人的。

　　起初我也不相信，那是老头的废话，那是相士的谎言，但那最后成了真的梦魇……

　　哎，想什么呢？不知道什么时候闵慎言已经到了我的面前，芬芳的玫瑰就在我的鼻子下面。

　　你把我家当成什么地方了，说来就来了，进我的卧室之前不知道敲门么？我假意嗔怒。

　　啊？我早就来了，敲了好几分钟门的啊。他似乎很委屈，我想是我冤枉他了吧。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玩玩吧！他插完花建议道。

　　你不要上班么？我很疑惑，他平常工作可不马虎的。

　　嘻嘻，我今天请假了，他得意扬扬地说。

　　那我去哪儿啊？我懒洋洋地问，周围的什么山啊湖啊早就被我们踏烂了，况且现在还春寒料峭的，外面一片萧索，哪有什么风景。

　　我早想好了，我们去西山玩，那边有一片大湖，现在还没解封，很多人在那边溜冰。比溜在真冰馆还刺激呢，我想你肯定喜欢，所以我把冰鞋都借好了放在车上了。

　　我没再说什么，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知道投其所好的道理了。

　　我们早早吃了午饭出门，老妈欣喜地站在后面颌首，她现在就只放心我跟着闵慎言出去玩，觉得只有闵慎言不会让我学坏了。她哪知道闵慎言今天是带我去湖里溜冰的呢，嘿嘿，我要是掉到冰窟窿里面了她可就后悔了，我坏坏地想。

　　外面的温度还是很低，风很大，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的，但车子里很暖和。他似乎对“乘客”情有独衷，循环播放了一路。还跟着哼“你是这部车的第一个乘客”，我说拜托你吐字清楚一点把后鼻音的乘咬准好不好！

　　他笑笑，也不答话，继续开车。一会之后我们就到了西山的那个大湖，果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边玩了，我们穿上了冰鞋也加入其中。

　　真的很刺激，中间已经不知道被谁凿了个大洞，其余也有几个地方似乎有点虚浮了，好在大部分地方还是冻得很实在的，但还是要步步为营才好。

　　闵慎言拉着我的手在前面探路，我嫌他步履维艰得可笑，把他的手使劲往后一拉，顺势向前冲了过去。风重重地刺在脸上，我畅怀地大笑，闵慎言却只有跟在后面追喊大叫的份，这种感觉真是很好。

　　忽然，耳际的“小心小心”的声音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脆裂的声响，我的身后一片哗然。我扭头看的时候，一双手在向上挣扎，抓住了旁边的一块冰柱但又滑脱了。我急急地赶到那个窟窿旁边，但已经看不到那双手了，任我怎么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捞都捞不到。

　　我大声地哭喊呼救，很多人过来帮忙，还有人找来了竹竿，但往下搅了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动静。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要惩罚我的胡闹的，但我觉得是我害了闵慎言，我无声地流泪，脑子里一片茫然。

　　只有一个办法了，我想自己下去看看。就在我准备纵身一跳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抱住了我，浑身冰冷湿透。瞬间，我反应过来了，是闵慎言。他身上还滴着水，身子也不住地发着抖，但搂着我的手依然坚定。

　　你怎么那么傻，下面天寒地冻的你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不会游泳，只是开始被冰鞋困住了滑不起水来罢了，这不，一脱鞋就从那边的窟窿钻出来了啦！他故作轻松地说。

　　我转身，双手紧紧地环抱他的腰，死死地搂着，不在乎周围别人的眼光，仿佛他是我失而复得的一个宝贝。他哈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地说，丫头，我们先上车吧，我冷死了。

　　我赶紧扔了冰鞋，扶着他上车，打开空调对着他吹热风，但他还是冷得直哆嗦。我不由分说帮他把粘在身上的湿衣服扒了下来，把我的外套给他穿上，搂着他取暖，往他脖子里呵气，他这才止住了颤栗。

　　我搂着他，既自责后悔又庆幸高兴，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一会，我真的以为他死掉了的，虽然旁边的人不停的安慰我，但我知道掉下去的结果就是凶多吉少。当时我脑子里一片茫然，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已经死去的柴让。柴让是我的高中同学，如果说非得为他的猝死找一个理由，那大概就是因为我们朦胧的初恋。

　　我十岁的时候，爸爸决然地跟妈妈离了婚，变卖了家产跟着一个女人远赴天涯，而我和妈妈不得不搬到了还是单位照顾的只有10平方的筒子楼。妈妈付出了所有，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这让我有了异乎寻常的成熟，也使我从小对感情这种事情很是抗拒。

　　而柴让只是一个凑巧跟我同路的同学，我高中时终于跟妈妈搬到了现在的新家，那时还是一个新的居民区，人烟稀少，我们班只有我和他坐301路。但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家并不住这边，每次他都是再去转别的车的，但其实可以坐别的直接回去的。这让对他我多了点注意，但也仅限于此。

　　后来有一次路上打瞌睡车子到站了都不知道，经他提醒才赶忙下车，因此才渐渐熟稔，偶尔说说话。高中那时侯很辛苦，晚自习的时候都有老师拖课，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情，我往往因为赶不上301的末班车而要等一个小时以后的夜班车回家。幸亏每次总有柴让陪着，不需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车站等车。

　　因为夜班车一个小时才有一辆，所以每次我也劝柴让先坐那路不要转车的公交车回去，但他总是微笑着摇头，他说他要陪着我。虽然有些内疚，但更多的是欢喜，很矛盾，或许那就是朦胧的感情吧。共乘301，这是我跟柴让的秘密。

　　在高三的那个春天的晚上，因为某些事情生气的老师又把晚自习延长了一个小时才下课，没有办法，我又跟柴让去等301的夜班车。漆黑的夜色里，我们站在冷风里等待，闲着没事，柴让总是把手掌向上托起，然后静静地凝视着什么。

　　有一次我很好奇，问他在干什么，他买了半天关子才告诉我他是在等待尘客的降落。他说灰尘很小，也许即使几千几万个它们停在你的手心你都觉察不到，但其实你可以用心感受它们的。它们是宇宙间最伟大的流浪者，虽然渺小却永远自由，它们可以任意东西随心南北，风就是它们的坐骑。他感叹什么时候自己也做个尘客好了，我笑着说等以后吧。

　　这时车来了，好不容易我到家了，我送他去转车。等车的时候他笑着说，每次送你回家之后坐夜班车都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第一次是司机着急了开着双层进隧道，第二次是路堵得厉害车子绕道走高架，不知道今天会遇到什么，真是值得期待啊……说完他上了车，我却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他没有来上早读，没有来上第一节课，课间操的时候也没有出现，我越来越担心。终于放学之前知道了他的消息，昨晚深夜，他乘坐的公交车与一辆货车剧烈相撞，上层前座的他是唯一的罹难者。我呆立当场，手足无措，惊讶得连嘴都不会合上了。

　　后来，我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参加了他的遗体告别仪式，当时我没有哭，我已经完全傻了。再后来，我支持不住，终于为情所伤，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参加高考，匆匆逃离了这个城市。包括我最亲爱的妈妈，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多么的伤心多么的难过。我想柴让应该已经化身成了万千的尘客，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了。但愿他能幸福，但愿他永远不需要回来，我在心底说。

　　又发什么呆？闵慎言拍拍伏在他胸膛上泪流满面的我，我如实相诉。

　　傻瓜，他很幸福，他不需要再回来了，他轻抚我的头发，安慰我。

　　等他恢复过来了，我们开车回去。到了我家楼下，我准备下车，他拉住我，吻了一下我的脸，我没有拒绝，只是叫他赶紧回家泡个热水澡。

　　他听话地答应，倒车，走了。我站在午后的阳光里看着他的车子渐渐远去，回望一眼午后的暖阳，发现无数的微尘在阳光里缓缓地跳跃。忽然想起不知道谁说的，不要以为它们微小，没有它们反射光线，我们的世界就没有光明。真的么？不知道为什么，一层阴霾爬上了我温暖的心。

　　回到家，心力憔悴地躺在沙发上直到傍晚，醒来打闵慎言的手机却是无法接通，再打家里电话也无人接听。我打了个冷颤坐起身，打开电视看新闻。

　　本台最新报道：一辆别克轿车在马路上正常疾驶，一阵大风把路边的废品收购站的一个三轮车上的篷布刮到了这辆车子的车窗上，被挡住视线的司机卒不及防，整个车子冲上了对面的车道……

　　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魔咒，再也无法面对这样的别离，当天晚上我就离开了南京。这辈子，我注定了只能做人海里的一粒尘，在天地之间为客，从此，我的名字就叫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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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文

好文章！

本想还说些什么可是结尾让我说不出来。。。：）

叶和花

我也想问自己怎么结局悲切的，大概是心情使然的吧！
问好引文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