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大力其人

许也

　　王大力其人

　　王大力来上海时是和他爹一起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个村里老乡，那时是夏天，出门可以少带那些啰嗦的衣物，还可以不用住店。那些每夜至少十几元的旅店费就是掏得起，王大力也会睡不着觉。

　　王大力刚来上海时根本租不起民房，白天四处捡破烂，捡各种废纸废料，拿到收购站的磅称上称了，换来的一点钱也是省吃俭用的，不到关键时舍不得花。晚上，王大力就和老乡挤在龙吴路公路桥下。阴凉，空气也不错。天那么热，不少周遭市民还特意搬来草席乘凉，他们乘凉乘得正舒服还得卷了草席回家。王大力就不用，大桥下就是他的家，可以放心地一睡到天亮。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在头顶的桥面上轰隆隆地驶过，王大力并不感到会打搅睡眠，反而成了很好的催眠曲。夜深了，车辆过往也稀落下去，王大力便会睡得也更香。他们乡下人身无贵重物品，根本不怕打劫之类的事情，一睡下，睁眼已是天亮了。

　　次日起来奔向大饼油条摊，吃了早点，王大力和乡亲们便精神抖擞，又扑向那些住宅区的楼房之间，寻找破烂……

　　捡破烂，王大力好几次都在居民废弃的垃圾堆里捡到收音机甚至录音机，王大力只要刮刮弹簧夹子里的锈斑收音机居然能说会唱地响起来。王大力想，好端端的东西，上海人却扔了，真傻，不过也难怪，上海人钱多。

　　更让王大力吃惊的是，他一次居然在垃圾堆里捡到一台黑白电视机了，电视机尽管是黑白的，前些年他们村庄里也只有村长书记才有。王大力如获至宝把那机器搬回桥下，那一路上还心惊肉跳，怀疑是否有人跟踪他，把他当贼。当他一路顺风，安然回到他的大桥下时，王大力松了口气。

　　王大力不租房就没电，桥底下根本没电源插头。王大力想，总不能让这宝贝就这样成为摆设，或白白送去当废品卖掉。为了电，王大力一晚都难以入睡。半夜，王大力看看那些猪样打呼噜的老乡，鼻子就像是一只只横置的电源插座。王大力都险些想把把他的电视机插头往那些鼻子里插了。恍惚间清醒过来，才觉得自己可笑。

　　王大力心里一亮，他把主意打到桥下照明灯背后的电线上了，就地取材，他决定去买一个插座把线接上。

　　王大力花了一元多就买到个插座，他偷偷地拉断桥下一只照明灯的电线，安上了他的插座。通上电，电视机就传来一阵沙沙的噪音，满屏都是雪花。他转半天，只有人影闪动，声音也含糊不清的。但王大力已经乐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爹说，高什么兴，怎么还不出人？还是当废品卖了省事。王大力说，接触不良，也可能天线不够长。爹说，你要弄，晚上回来再弄，外面更漂亮的电视机都被别人捡去了，胡什么捣。

　　王大力不肯罢休，躲在桥下就是不肯上去干活，他捣来捣去，一搞就半天。爹也拿他没法，只好自己出去捡破烂。

　　王大力那时还没有尖嘴钳万用表，只有一把很旧的老虎钳和螺丝刀。他就那么拿老虎钳夹来钳去，没一会儿电视就给王大力撬打开了盖。看着密密麻麻鸡肠子般复杂的电路，王大力碰到一根高压线，被击了一下，一身都麻。但王大力不怕，他一根根地顺藤摸瓜，很快就让他找到了根断线头。

　　王大力连只烙铁也没得，就用火柴烧掉皮线，两手把铜丝一拧，电视就出图啦，很轻易就被他修好了

　　晚上，他爹和几个老乡捡破烂回来，王大力正坐在桥下一人津津有味的看。爹说，啊，出人啦，哈哈，哈哈，出人啦。

　　乡亲有什么电器捡到都先让王大力修，王大力十次有七八次是弄不好，却白白地花去好半天的工夫。

　　爹说，等你修好一台，我们都捡到两台电视了。

　　王大力不服，自己一个人搬出大桥下，独自找了间房。专门收购旧电器，一边转卖，一边学修。

　　王大力高中就辍学，在家能帮乡亲接个电灯，修个电扇马达，但要修电视还差着。遇到机内的什么晶体管电容电阻之类的零件坏了，他就束手无策。

　　王大力买了个倍数很大的放大镜，常常拿放大镜对着这电视机照来照去，多数时候，王大力照了半天放大镜也一无所获。修理机械一类的东西，王大力能行，他自己的那部两用车路上抛锚，他总能对付，胡捣几下又可以骑着上路。但电视机不同，故障不是肉眼可以看见，得借助于仪表仪器来测量，放大镜只能照出点外表毛病。

　　王大力，放大镜，修理不用仪器。外行人不懂，很佩服他，说他干活认真。有时虽也被王大力起死回生了不少废旧电器，但靠土法上马到底有限。王大力陷入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

　　修了又修，积压的电视已经十多台，扔了当废品值不了几个钱，王大力便想拜师傅。王大力骑着破自行车出去，到处转转。

　　王大力能跑，跑到一个个体户修理部那里。师傅姓徐，开了多年的修理部，属于知识分子一类的读书人，对电路原理十分精通，手艺非常过关，每天进来多少机器就修出去多少，几乎是手到病除，顾客立等可取，多数时候徐师傅都愁着没有机器可修。王大力找上门来，徐师傅正闲着看《新民晚报》，一听王大力说有不少机器待修便来了兴趣说，有多少台？王大力说毛二十台吧。徐师傅说，都是些什么机器？王大力说，黑白机，录音机收音机也有。徐师傅马上大失所望的说，原来都是破烂玩意。徐师傅就低头继续看报，懒得出去。王大力说，看看再说吧，价钱不会少给你，你看着开价。我修了几个月也没修好，也请过几个师傅来看，都没能修好，只要你能修好随便你开价。

　　徐师傅看看王大力说得急切而诚恳，被他那一句几个师傅都修不好激了起来，便同意去看看。徐师傅开始整理工具，万用表王大力还算认得，但那便携式示波器王大力从未见过，王大力摸着示波器说，这是什么？徐师傅说，示波器都不知道啊，还修电视呢。打个比方，就是“照妖镜”，为你抓妖怪的。走！你带路。王大力笑，抓妖怪？走吧。

　　王大力新搬的房子，是个小镇的门面房，属于上海市郊龙华镇上居委会闲置的一处老年人活动场所。房子蛮宽敞，价格却不高，百来元一月，住宿开店都可以。那些一半捡来一半低价收购来的电视机和电器被王大力堆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徐师傅让王大力把电视机一一搬到桌面，便开始熟练地测量电压、电流，让王大力打下手。两个多钟头下来，除几台机器被判死刑外，十多台电视机全部修好。一台台摆在桌上地上或闪或唱地闹腾着，把个王大力乐得心里开了花，不住地夸奖徐师傅的技术了得。徐师傅看看王大力的穷酸样也没敢多收他的钱，很干脆地说，全部十几台机器零件费收你八十，手工费也收八十如何？王大力一听觉得便宜，忙说好，好好。一边就掏钱。王大力说，你以后得继续帮忙，我修不好的机器就送到你的修理部去找你。徐师傅说，那当然可以。

　　王大力几次找徐师傅频频顺利，心里有了靠山，王大力便决定利用他住房靠路边的优势正式开一间电视机修理部了。

　　上海的龙华镇，来来往往的人是很多的，虽说镇内的那条老街偏僻了些，但周遭市民买菜，购物都得从那条窄窄的老街穿过，王大力正式开张之后，来修理电器的倒不少，从马达手电半导体到电视机，王大力一应俱修。有些很有难度的机器，人家找了几个地方修不好也送来试试，结果在王大力手上却神奇地起死回生了。于是人们以为王大力手艺真行，那么多师傅都修不好的破烂机器在这里居然重见天日了，都打心里佩服王大力。王大力的生意很快变得红火起来。

　　王大力很聪明，对电路一窍不通，甚至连机器怎么使用都不会，收进来，白天放着，晚上才偷偷地用自行车驮了。他身强体壮的，一次可以把一台大彩电扎在后架上，甚至能把两台小电视机叠在后座上，骑车半个多小时就可以送到徐师傅那儿。徐师傅白天忙，晚上正没事，王大力拿机器来修自然很高兴。徐师傅修起来也是三下两除二的事情，当晚就可以让王大力拿回去。徐师傅对王大力也很公道，一台机器被该收取十元的，只收王大力六元，这叫六四开，徐师傅稍微多拿两成。王大力说，没说的。

　　王大力把机器拿回去，次日其实不肯就收人家那么底的价钱，到他手里，他连哄带吹地说出什么什么坏了，虚报一大堆，把价钱抬高不少，等于那机器好象都是他自己劳动的，一点没少拿钱。

　　王大力“技术”很快就在龙华镇上传开了。王大力收购废旧电器本身有赚，借助于徐师傅的技术修理电视又很赚了一把。王大力便很快将门面装修了一番，焕然一新的算得上龙华镇上的一间像样的修理部了。他不用像徐师傅那样辛苦地修理，只是管货物进出、转手和收钱，每日来钱是大把大把的。

　　却说那徐师傅，干了多年电器修理，有点厌倦，看上炒股。他像研究电路图那样的研究分析股市，股票操作学之类书籍家里的书橱就摆了一大片。在修理电器时，一边也整日开着股市行情电视广播收听，对炒股渐渐入迷。有次一进一出就赚了好几千块，那是需要他干个好两个月才能赚到的。尝到甜头，对修理匠这行当就小看了，后来索性关门打烊，专心炒股。这可断了王大力的财路，王大力去找徐师傅，每每吃上闭门羹。

　　一些本该正常发给顾客的机器就积压下来，顾客一一次来要，王大力一次次地找借口，说零配件买不到，或说没参照图纸，把顾客骗得老老实实走了。

　　王大力很想另外找个修理师傅来帮他，骑车全上海跑来跑去也没结果，像徐师傅这样的师傅实在难得。人家一听王大力说出那般投机的话来就摇头拒绝。顾客上门次数多了，就没了信心，干脆把机器拿回不修了。

　　有个顾客从王大力那儿拿回机器后，又转到其他修理部去修，结果和王大力说的买不到零配件和什么什么坏了完全两回事，其实只是一个内部保险丝烧断了。装上一只一元钱的保险丝电视就恢复正常完好如初，因此感到王大力这家伙硬是害得自己半个多月没看电视，想治治王大力。

　　王大力正在用他的放大镜照电路版的时候，来了两个顾客，抬来一台大彩电说让给检查检查。王大力说，把东西放下就行，过两天来取。顾客说，赶看电视节目，麻烦你当场检查一下先。王大力就拧开机器的后盖，照例习惯地拿放大镜照来照去，又拿万用表装模作样地到处测量一番。最后说，毛病查到了，但手头没配件得出去采购，这样吧，机器放在这里，可能要三天会好。你们看，我今天有好多机器没来得及修呢。王大力自己心里明白，那些机器都是徐师傅打烊后积压起来的，三天会好，那是他还想拿到别的店去叫别人修，从中回扣利润。顾客说，既然查出来，那什么东西坏了？王大力说，我跟你讲你又不懂。顾客，我怎么会不懂，你说说看。王大力只好撒了个谎说，集成块坏了，是进口的，很难买到，所以要过些天来。顾客说，你敢肯定？王大力说，废话，我刚刚不是查过的吗，没查怎么敢乱说？顾客说，放你妈的屁，你也会修理电视，你不知坑害了多少人。王大力说，你他妈的给我老实点，出口就脏话，当心我揍你！另一个顾客早就准备参战，便插进来说，揍我，我们两个还吃不消你个鸟人。王大力见机不妙就说，好好，你说我修理不行，你自己找别人修去，我不修了总可以吧！

　　顾客说，没那么简单，你骗过多少人你自己知道！今天又想骗我们。王大力说，你说话得有根据，我骗你什么？

　　顾客随手从台子上拿来一颗保险丝装上，彩电就全部恢复了正常。顾客说，这回怎样？懒不了吧，你说要三天来取，什么集成块坏了，你想哄小孩啊，帮帮忙哦。这彩电根本没坏，我们就是试试你的职业道德，你还有什么好抵赖！

　　王大力心虚了三分说，给我走吧，不想跟你们计较。

　　顾客说，我们倒要和你计较！要告你诈骗！

　　王大力气了，随手拿起台子上的螺丝刀说，不给我滚就别说我不客气，你们也想无理取闹？一个顾客反应快随即夺下王大力手中的螺丝刀，另一个紧接着对着说，王大力去你妈的！对准他的头部就是狠狠地一拳。王大力也狠狠地一掌打去，却打了个空，两小年轻人一点不甘示弱，前后夹攻硬是把身体粗壮的王大力打倒在地。王大力的手正搁在一只翻倒的凳腿上，顾客乘机给他一脚，只听一声闷响，王大力啊的大声叫喊起来，连说痛痛痛！看来王大力的上臂是被踩断了，两顾客看着王大力的手臂肿起来，知道不妙，抬了彩电，叫部的士就逃……

　　王大力真的手骨折了，被送医院抢救。接了骨头，医生说还好是左手，以后好了多少会影响一点用力。

　　徐师傅闻知王大力受伤住院，赶去看王大力时，王大力正由他的那些老乡在护理着，王大力坐在床上胸前纱布吊着膀子。见到徐师傅很惊讶了一下。徐师傅说，听说你和顾客打起来？王大力大致说了经过。徐师傅说，还好没什么大事，手好了还能做事，公安报案了没？打人要赔的。王大力说，报了，派出所有说过医疗费可以叫被告人承担的。徐师傅说，报销点医疗费也好，可伤的是自己啊，好好养伤吧。

　　王大力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徐师傅说，你算起来也跟我合作了一年多了，按道理简单的故障都会修的。我的那个徒弟还是比你后来的，你开修理部他才开始学，现在已经自己独立营业，在梅垄乡开了一个家电修理，基本上都能修。

　　王大力眼睛亮了起来说，是吗？就是那个小苏？

　　徐师傅说，对，小苏还是有点耳聋的，可他技术现在和我差不多了。劝你想开修理还是得学习一段技术。我现在不开修理部了，最好把技术送给你，可技术这东西谁也没法拿去，靠一点一滴学习。你想学，我可以和小苏说一声。

　　王大力变得激动起来说，徐师傅，你真是好人，我伤一好就去找小苏去。

　　徐师傅说，大力，你人高马大的力气倒不小，可修理是软饭碗，得有技术。你有技术就不会和顾客闹翻了。


　　徐师傅临走时握握王大力的手，把一张百元捂在王大力的手心说，好好养伤，我们毕竟合作了一年多。

　　王大力，一出院就去梅垄乡找小苏，他想从头来，好好扎实学习电子技术还来得及，以后也可以像小苏那样堂堂正正开店。他想：临渊羡鱼，莫如退而结网。小苏那样有些耳背的人都学得好，他也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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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5。

穿过岁月的忧伤

王大力来上海时是和他爹一起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个村里老乡，那时是夏天，出门可以少带那些啰嗦的衣物，还可以不用住店。那些每夜至少十几元的旅店费就是掏得起，王大力也会睡不着觉。

小说写的不错，支持！问好！

　　

许也

谢谢阅读和支持！

南岸

文字中见功夫，学习！

李幼谦

很贴近生活与现实的小说。

许也

最初由 穿过岁月的忧伤 发表
王大力来上海时是和他爹一起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个村里老乡，那时是夏天，出门可以少带那些啰嗦的衣物，还可以不用住店。那些每夜至少十几元的旅店费就是掏得起，王大力也会睡不着觉。

小说写的不错，支持！问好！...

你是小说能手。谢谢支持，还望多指点。

许也

最初由 南岸 发表
文字中见功夫，学习！

南岸创作颇丰，向你学习。

许也

最初由 李幼谦 发表
很贴近生活与现实的小说。

争取每一篇小说都是自己的经历，或亲自所见所闻，来自生活写起来才有意思。

迈阿密的寒冷

贴近现实，人物形象深刻的好文！

马克

　许也文笔老道，作品真实可信。

袁和鲁

人物塑造比较成功。问好。

春苗儿

我已经瞪着眼睛看好几遍了！

左显辉

好生动的人物形象！

若荷

教训使人改变了的吧。许兄，看到这里我的胳膊也疼了。“连说痛痛通！”

许也

最初由 迈阿密的寒冷 发表
贴近现实，人物形象深刻的好文！

这是真的，地名也都用真的了，虽然小说未必需要真地名，但并非生活的原来照搬，有提炼过。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