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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发]两个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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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9 20:2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两个民工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和民工有关。

  民工的名字叫陈明祥,是梁山县陈集镇陈集村人氏。陈集是我的老家,虽然我已经在1996年把我的妻子和女儿举家搬迁至济南,但是我的年迈的父母现在仍然还居住在陈集村。我和哥哥陈中民还有妹妹陈凤娟曾经一度商量着把我的父母搬到省城来,因为我们兄妹三人现在都在省城安家乐业了,但是我的父亲却在这个事件上一再推托,他说他还真舍不得离开陈集,我母亲也说,再过几年吧,等老得不能动了再说。既然这样,我的父母还愿意呆在陈集,那么我也就不可避免的和陈集继续保持着联系。至少每年春节我们都要举家回陈集过,这是一个规矩,我也正是这样在回家的时候才能够见到陈集村的老少爷们,给他们敬几支烟,扯几句闲谈。陈明祥是我的一个堂叔,也是和我父亲年轻时就比较要好的一个朋友,每年回家我父亲都要我提两瓶酒去看看他。

  12月16日上午,我在办公室里闲着没事,顺手翻看了一下当天的《齐鲁晚报》,头题新闻吸引了我。那个大标题写着——《为讨工钱生怪招,民工上演“跳楼秀”》,说的是两个民工临近年关为了讨要去年的工钱,上演了一幕“跳楼秀”,由此引起了媒体和政府部门注意,最后讨回工钱的事情。我看了之后觉得很有意思,既有一种农民处境的悲凉感,又觉得现在的民工也确实狡黠得可爱。当时报纸上还有一个照片,由于是在楼下拍的,照片很不清楚,所以照片上的两个民工没有看清楚。图上只用箭头标了一下,就像一般报纸上图示跳楼自杀者或意外事故者坠楼地点一样,这样看上去楼顶上的民工就很不清楚,好象两只蚂蚁。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讨论了一下,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再想起这个事情是两个月之后,那时侯已经到了年关,我们市文联已经放了假,我带着老婆和女儿回到陈集老家准备过年了。那天下午,赶集回来我父亲忙活着杀鸡剁肉,我和母亲则坐在院子里的太阳下拉呱。忽然就说到了我的堂叔陈明祥。说到他的时候,我父亲突然插了一句,你明祥叔可算露了脸了,上了报纸上电视。你没看到吗?我一惊,问,怎么回事?我问的时候,我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人啊,啥事都说不准,就是命啊。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嘛?

  我父亲说,你明祥叔前一阵子到省城找包工老板要账。那是两年多的陈账了,那还是他前年跟着建筑队到济南干了一年,两年了工钱还没个影子。去年年底你二爷爷(陈明祥的父亲)生病,他就去要,老板答应着很好,可就是不给,后来给了200块钱打发回来,说是过年给。这不,今年去要,找到老板,老板就想赖帐,一会说没钱,一会说工程不合格赔了,反正就是不想给呗。不给再找,就找不到老板了。你明祥叔没办法了,想打官司,可打官司也要钱啊,再说了这样的官司又没有合同证据,很难赢的。不要吧,4000多块钱,你明祥叔的儿子结婚,女方等着要彩礼,说是少了一万块决不上轿。把你明祥叔急坏了,后来不知道谁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你去跳楼吧,也不用真跳,吓唬吓唬就行,一准能要回来。你明祥叔就来了一场假跳楼,听说上了电视,我没看见,我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了。父亲说到这里,我渐渐明白过来,我想起12月16日在《齐鲁晚报》上看到的那则新闻了,原来还好是我明祥叔干的。厉害!厉害!我暗暗佩服,笑了起来。

  我说,这样好啊!想不到我叔还有这么两下子。那今年该喝他的喜酒了,他娶了儿媳妇了吧?

  没想到我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要是那样就好了。后来又出了事了。

  我心里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

  我母亲说,你叔上了电视,外人看着光荣,他自己却丢坏了。
他回来说,那天风很大,他和张成国(另外一个民工)站在楼顶上,腿直打哆嗦。你明祥叔有恐高症,以前跟着建筑队干活他从来只干下工,现在往楼边上一站,他就眼发晕。他说那座楼很高,是他那个建筑队建的那座楼,有二十多层,看了一眼,他就害怕了。他想退缩,张成国不愿意。其实张成国也害怕,听说都尿了裤子。张成国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要交学费,张成国的老婆还有慢性肾炎,也是不跳不行啊。两个人想到自己的难处,咬着牙撑着。刚开始没有人看,后来你明祥叔扔下去了一个褂子,张成国扔下去一只鞋,又喊了一阵子。人才越聚越多,后来警察就来了,记者也来了。警察爬到楼顶上来谈判,下面还撑了个大气垫子。有大气垫子撑着,他两个觉得害怕轻了一点。你明祥叔说,你让那个包工老板上来。我们不干别的,我们只要我们的工钱,我家里还有个儿媳妇等着年前娶回来呢。张成国也说了,说他的儿子和他的老婆,后来,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哭起来。哭了一阵子,最后说,我们就要包工头来楼顶上见面还钱,还了我们就走。你明祥叔是个要脸面的人,当时他就丢坏了,只想着赶紧拿钱走人。后来包工头被找来了,狠狠地摔下一沓钱。

  要了钱你明祥叔和张成国就上了火车。那天火车上人不多,空座位不少,他们两个看来也是真累了,吃了两个煎饼躺下就睡着了。这一睡就出事了,招了贼了!辛苦要回来的钱都让贼给掏走了!你叔当时就像疯了一样,急得满车厢乱窜,可急有什么用?那可怎么办?

  回来后,你明祥叔就病倒了。才五十几岁的人,一夜白头发就满了,牙也肿了,不吃不喝,就寻思着要死。你婶子时时刻刻看着他,他就老牛一样哞哞地哭了两天,没有钱,女方不叫结婚。真是难为死他了。他哭得全村人都掉泪了。真是可怜,那个刮千刀的贼,真是不得好死,偷谁的不比偷他的强?可贼哪里管的这么多?第三天,你叔不哭了,起床来,吃了一碗你婶子煮的荷包蛋,穿上衣服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拿了扫帚扫院子,自己还说,钱丢了就丢了,人总不能难死。没有了再挣嘛。你婶子看他转过来了,就放心了。其实你婶子还是大意了,刚出去买了一包盐回来,就看见你明祥叔躺在西屋门口,身边倒着一个敌敌畏瓶子。你明祥叔到底是没想开,喝药了。

  我心里一沉,说,后来呢,救过来了吗?

  我母亲用衣袖擦擦眼窝,说,幸亏发现的早,用三轮车拉到乡医院里抢救了半天,光肥皂水就灌了五六桶,总算活过来了。可人是不行了,胃薄得剩了一张纸,什么也吃不下,只能打葡萄糖维持。现在也就是能喝个鸡蛋汤吧?

  我母亲又开始擦眼泪。我的鼻子一酸,也差点掉下泪来。我小时侯明祥叔那么疼我,没想到老了却遭了这么大的灾。

  晚上,我想去看看他,我父亲把我给他买来的蜂蜜和牛奶让我提上。我犹豫了一下,就提上了,农村商店里没有这些东西,现买还真不好买。

  我一走进屋,明祥叔看见是我,一下子就哭了。我握住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停了一会,不哭了,我还是不知道说啥好。明祥叔也没话说,却一个劲地开导我,说,二侄子你别难过,你叔都挺过来了。二侄子你别难过。我心里酸酸的,说,叔你要想开呀。停了一会,我出来,我婶子又提着东西出来,她说你叔不让要,人来了心就到了,拿回去孝敬你爹娘。我推辞,我婶子坚持,我的鼻子一酸,又想哭,说,我叔都这样了……我婶子听了默默地把东西放下,拿袖子擦眼睛。我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下面再说说另一个可怜的民工张成国。

  这是我道听途说的,他不是我们村上人,我并不认识。我母亲和我父亲认识他,前面村上的,听说我父亲还教过他。我父亲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乡村民办教师。

  我是听我父亲说的,我母亲偶尔补充。张成国的故事比我堂叔陈明祥也好不到哪里去。张成国回来后也病了一场,但是他没有喝药。他儿子还上着大学,他老婆还有着慢性肾炎,他的责任重于泰山,他还不能死。他连选择死的权利也没有。他只能活着,再说了他毕竟年轻一些,才四十岁多一点。

  张成国想办法挣钱。再去干民工是不行了,别说到时候能顺利地要上钱,要上了也太少太慢了。儿子大学学费加上生活费一年少不了一万。老婆的慢性肾炎也是个富贵病,虽然现在还不用血液透析,可病情一天天恶劣,眼看着双肾就要枯竭。到时候换肾可就是痴心妄想了,血液透析虽然每一次花费少,可细水长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穷尽啊。那怎么办?他又不会去偷去抢砸银行?

  后来张成国打听着卖血挣钱,就到县城里去了一趟。到那里一问,说是可以,可是先让他检查。他跟着护士化验了血,结果却是血液不合格。怎么个不合格人家也没说,反正人家就是不要了。张成国着急,又没有办法,白头发也多起来。后来又打听着卖肾。说是一个肾一二十万,而人只要一个肾就够了。这个消息把他高兴坏了。一二十万?一二万他都没见过?那可了不得!谁见过?得有一麻袋吧?张成国就去了一趟省城,联系了几家医院。他没想到卖个肾还这么复杂,要做全面检查,要填表,要家属签字(这一项就愁坏了,他老婆死也不会同意他卖肾)的,要全面检查,要教费,要等待。他还以为就像到集上卖把青菜一样简单呢。最后他下定决心签了一家医院,填好表医生让回家去等,他等了一个月还没有动静,后来去问,还是让等。听说还要村上开证明。张成国慢慢就泄了气了。

  我母亲说,听说是人家医院不愿意要他的,嫌他太脏了。

  我父亲说,你知道个啥?肾脏在肚子里,难道庄稼人的肾也不如城里人的?

  我母亲说不过我父亲,闭口不说话了。

  我说后来怎么样了?

  我父亲说,后来张成国耍孬了,生出了一个损招。

  我说,什么损招?

  我父亲说,去撞车!

  撞车?我说,太可怕了吧?

  是的,他没有办法了,就去撞车了。他撞车也是打听好了的,听说他盯上了一个大腕,瞅准了机会,在路上扑过去,结果,卡嚓一声,张成国的两条腿就报废了。

  听说赔了十五万。我母亲说。

  我的心一阵跳动,倒并不是因为十五万,是因为张成国的两条腿。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充满了复杂的况味。


  过了春节回到济南,好长时间我不能平静下来。以后的许多日子,我开始害怕民工这两个字眼。但是,每次看到我又禁不住看下去,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在报纸上看到了民工搞跳楼秀的报道,我的心却再也笑不起来,我一点也不觉得滑稽狡黠,我的心情异常沉重。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打电话给老家。最后,我说,我明祥叔家的儿媳妇娶回来了吗?我母亲说,那一个已经散了,嫌你叔这样的身子不能再干活了。听说又相了一个,倒是没嫌你叔,可是还是要一万块钱的彩礼。你婶子正到处借钱,再难也不能耽误了这样的事呀。我又说,那个张成国怎么样了?我母亲说,听说他儿子从大学里领回来一个女孩子,蛮时髦的,很漂亮,张成国有了钱,一人给他们买了一部手机。他老婆吃着药,病情也控制住了。张成国拄了双拐,已经会走路了。我说,那女孩子没有嫌弃张成国的腿吗?母亲说,没有,不仅没有,还开玩笑让张成国再去撞一次车呢!

  我气得扣了电话。

  打开报纸,一则消息闯入我的眼睛——《民工兄弟要求包工老板楼顶上相见》。我摔了报纸,突然想骂人,我张开口,狠狠地骂了一句国骂:他妈的!!!

  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民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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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9 20:30 | 只看该作者
特殊群体,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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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9 20:4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特殊群体,问好。

问好袁兄,网速度太慢了,半个小时才能贴上一篇,才能回一个贴,我真想把电脑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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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9 20:49 | 只看该作者
呵,不要呀。是中财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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