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孙子

小公主

傍晚的太阳，穿过连绵起伏的山，照进凹在山湾里的河沟村，村子，沉寂在黑夜之前的绚丽里，安祥而又松懒。

　　老常坐在自家院墙外，等着儿媳妇做好饭，再给他端过来。墙用白灰刷过，上面红漆漆着一行大字“打下来，流下来，就是不准生下来！”老常就坐在那个感叹号的下面，干瘦精光的脑袋，摭住了感叹号的圆点儿，从顶门泛着些红光。

　　河沟村人别的不多，就是土地多，方圆几十里的大山，足够一村十几户人家家都当地主。但地多不代表粮食多，不代表富足。村民们一天三顿依旧是酸菜拌汤。地里，只长荒草不长庄稼，种五十收一百，雨水一多，草更是疯长。村民们祖祖辈辈，耕山吃山，饿不死也绝对饱不了。

　　山外的楼房，起的比草还凶，山外的形势，有人形容说是“忽如一夜春风来”老常只知道春风了要耕地，不知道春风还可以让楼房长的更高些。山外的春风，带来的唯一与老常有关的迅息，便是他头顶的这个感叹号。

　　“中国人口太多，已近10亿…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只准生一胎…”乡上来的干部边吃鸡蛋粉条，嘴里边含糊不清。老常不懂基本国策，更不懂10亿是个什么概念。只是本能的讨厌这个隔三差五来混吃混喝的宣传干部。不让人生孩子，连女人的肚皮都要管，那个朝代有样的干部？

　　儿媳妇端了一碗拌汤出来，四个多月大的肚子，已冒着些尖。“是个孙子！”老常接过碗，心里不住琢磨“前两个姑娘都是圆的，这次尖了。”

　　他并不拿筷子，端着碗沿边一阵稀溜，再吹气晾一晾。这才拿起筷子，三下两个，碗已见底。这时，只见这只碗在他脸上打个转，舌头一闪，碗便干净的胜似刚洗过。

　　舔碗，是五八、五九年时，他练就的绝活，至今引以为豪。那两年，他一家十六口人，受不了饿，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他一个，守着这个家，守着祖坟，守着河沟村。缓了多少年，这村子，才算有了点生气。现在的他，儿子能干，媳妇壮年，唯一的缺憾就是，没个孙子。本来生几个姑娘不算什么，但现在抓计划生育，家家只准生一胎，两个孙女，就成了他最大的心病。

　　“孙子！孙子！”老常站起身，将脚底的驴粪，全抹在那个感叹号上，继续说：＂这次一定是个孙子！＂

　　他想孙子，想的要命。儿媳妇的肚子，已有四个多月，正渐渐隆起。乡上的干部，围追堵截十多次，愣是没抓住。现在就连他三岁的小孙女，都知道听见摩托声就要敢快让妈妈藏起来。

　　“我的孙子哟！”老常背着背兜，沿着河沿割荒草。他要给儿子、孙子，一个最齐裕的家，就连驴，也要比别人家的壮。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了山，暮色，夹杂着潮气，将地平线笼罩。河里此起彼伏的蛙声，树上唔唔咽咽的知了，草里胡乱扑腾的蚊子，都只叫出一种声音：“孙子！孙子！”

　　“这次一定要生个孙子”老常一拳砸在炕上，从梦中惊醒。“一定是个孙子！”老常继续说，仿佛生孩子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儿媳妇。

　　窗外，月亮随着夜风，轻轻的摇晃。星星，摒声舞蹈着。老常的老伴儿，正拉着高低不一的呼声，憨然大睡，脸上还爬着两只长脚蚊。老常坐起身，披件衣服，摸黑下了炕，准备去给驴添夜草。

　　“沙！沙！沙！”屋外有异样的声音传来，老常急忙摇老伴：“快，计划生育！”。刚还在打呼的老太太，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抓起身边的擀面仗就往外冲。

　　一束！两束！三束！…四周的院墙上，十几整手电光，同时照了下来，照在老太太的身上，她手持擀面仗，光着双脚，摆的，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姿势。

　　十几个人同时跳下院墙，围住了老太太，领头的，是前日子来吃过鸡蛋粉条的宣传干部，他笑着说：“老太太，你又何必！现在生男生女，不都一样？今天，你媳妇就得跟我们走，你同不同意，都得，结扎！”

　　老太太双目睁圆，嘴唇紧咬，不发一声。计生人员的把戏，她早已谙熟于心。讲不通废话，便是强行抓人。抓住就是打胎、结扎。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怎样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让儿子儿媳妇顺利逃脱。

　　宣传干部避开老太太精亮的目光，转看老常。老常手里只有一把镰刀，下竿割草前，才磨过的镰刀。在月光下，透着阴阴的绿。

　　老常擦掉刀上的草渣，重又放下。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眼前这帮从天而降的天之骄子们。这些人吃着皇粮，干着公差，不知道他老常的十几亩地，不是靠两个小姑娘，就能耕的过来的，不知道要是没个孙子，他老常对不起祖宗，没脸进那个祖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只驴在圈里饿的不住拱门，除了老常老两口，所有人都已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老家伙，不知好歹，给我搜！”宣传干部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冲向了小西屋。儿媳妇，就藏在那个屋子里。

　　老常闭上眼睛。

　　“谁敢！”老太太一声大吼，横开擀面仗义，挡住所有人。

　　老常努力想要睁开眼睛。

　　对恃，静静的对恃…

　　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开始推搡。突然，老太太反手，将擀面仗朝自己头上砸去。“砰！“的一声，惊呆了所有人。

　　老常终于睁开眼睛，终于看到，老太太鼻子里有血喷出，直挺倒向后，口吐白沫。

　　又是“轰”的一声，老太太摔在地上，昏了过去。老常的眼里，红的，白的，交融出一道亮光，借着那亮光，他看到儿子牵着儿媳妇的手，从墙跟溜了出去。

　　“哦，我的孙子有救了！”老常笑着说。四周一片黑暗。

　　“救人呀！”、“快，送去乡卫生所！”…那嘈杂的声音，已与老常无关，他仍然笑着，直到月亮下山，太阳升起。

　　傍晚的太阳，懒懒的搭在山尖，把阳光洒向河沟村，带着恬淡的忧伤。

　　老常仍旧坐在那个感叹号的下面，只是明显矮了许多，只摭住了半个圆点儿。

　　老常的儿媳妇由于惊吓过度，跑出门不远就流产了，从此再不能生育。当老常知道这个消息后，原本就已瞎了的眼睛更瞎了。他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不再做任何事。每天，只是坐在那个感叹号的下面，任长腿蚊子，在他眼皮上跳舞。

　　驴又在叫夜草了，叫声划破夜空正沉睡的月亮。

　　“打下来，流下来，就是不准生下来！”月光给红红的字，赁添几丝冰冷，感叹号上的驴粪，已经掉的差不多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一了

最初由 小公主 发表
傍晚的太阳，穿过连绵起伏的山，照进凹在山湾里的河沟村，村子，沉寂在黑夜之前的绚丽里，安祥而又松懒。

　　老常坐在自家院墙外，等着儿媳妇做好饭，再给他端过来。墙用白灰刷过，上面红漆漆着一行大字“打下?..

丰收．看来还是散文写得更好一些．让你读一下一瓢水的乡村二题，不知读过没有．你说爱看书，书读多了决非好事，一个人的脑子像一个纯净的玻璃瓶子，装进去什么便是什么．我本人就不真读书，几年才读一个好东西．有时，目光在读物上咬不住几个字，那些字要么不美，要么空洞无物，令人心灰．读好文章，写出的便是好文章，否则相反．

左显辉

我以为这就是好小说！

左显辉

http://www.vuthan.com/master/OutFile/LitOutFile/Lit_525.htm

可惜不是首发哦：）

一了

左版在我的文后给你附了字，我亦复了，望读．

陌笛

我觉得挺好的。

一了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我觉得挺好的。

小公主：多日不上论坛了吧？在散文版写了几个字，总是一种道歉的．好了，不要大人孩子的，有些事情一两句话是讲不明白的．不生气就好，我们在人群中有一些孤单，所以找知音者聊一聊，为什么总要不高兴？我有一些作品，就怕之间有障碍，所以封存，那该是另一种文字的．希望你愉快些．都说为文者累，我看为文者乐才对．礼．

一瓢水

读了，确实不错。一定要首发！

吴建中

小说写得很好,学习了!

杨义龙

整篇小说结构严丝合缝，应当说是好小说。计划生育政策说到底是违反人性的。政府如此做，也是无奈之举。但乡村干部的丑恶形象已跃然纸上。

小公主

总算有人说小公主写的小说好了，可是真的好吗？
为什么我不知道了？

一了

一个人在父亲的眼中始终没有成绩，说你缺点的人，也许是对你最好的人．一个人应该敢于和神佛的目光坦然对视．我们也许早该屏住自己的呼吸，听一下濒临停止的心跳．先去感念生活，才会真正的理解生活，写出接近生活本质的东西．因为真实并不是我们所看到和听到的，而是用心体悟到的．如果有时间，还是好好读一下＂青春走水＂这篇稿子，在思想、结构、语言都较有突破。我是希望诸君多提建言的。一了礼。

梁娇霞

不错，在农村，确实有太多这样的计生干部，如狼似虎！

不错，有种真实的撼人的力量～！

一了

谢谢表扬．我想你应该再写一点新东西了。我试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