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麦地里生长的爱情

式路

麦地里生长的爱情（小说）
                                                               
式  路

　　麦子黄了，遍地是金。

　　红色的娟妮和黑黑的武龙正收割着麦子。汗水从他俩的脸上落下来的样子像是又往地里撒着银亮的种子。
　　
　　红色的娟妮和黑黑的武龙就鲜亮在瀚海般的金黄里。


　　娟妮，你歇，别累着。

　　娟妮仿佛没有听见丈夫武龙的话，继续割着麦子。

　　娟妮割麦的样子实在好笑。隆起的小腹使她无法像往常那样弯下腰，上半身就一副欲向后仰的模样。这样，面前的麦子就远远地站在那里对她微笑，还不时摆动着沉甸甸的头。娟妮要把眼前的麦子用镰刀勾到左手里，就不得不伸长胳膊，吃力地够它。有时，一镰麦子显然是勾在了镰刀怀里，可待往近拢时，那束麦子却一个鲤鱼打挺哗地又溜开了。溜开了，还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好像故意跟她捉迷藏，故意欺她行动不便。娟妮呢，好像显得极有耐心，溜走了再勾。她一点也不生气。好像一个怀着极大的兴趣学打游戏机的孩子。娟妮过去干活却不像现在的样子。

　　娟妮，坐在麦捆上歇会儿吧；不叫你来，你偏要来。武龙边捆着麦子，边看着她说。

　　娟妮这回听话了，她真的丢下镰刀坐在一捆麦子上。镰刀在她手里落下去时银亮地一闪。娟妮坐在横倒的麦捆上像骑在一匹金黄的俊马背上。

　　娟妮的脸就清晰地呈露在阳光下。她白嫩的脸儿现在爬满了斑雀，也没了过去美艳的光泽，整个脸儿像捏出水分后满身粘着油污的抹布。她的双眼却依旧荡漾着水灵灵的光泽，每一次眨动，都仿佛要发出声音来，那黑帘似的睫毛仿佛还嫌她的双眸不够明亮，不时地擦啊擦啊。她的皓齿也依然是那么生动。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要以她的母体的黯然失色作代价吗?

　　娟妮见武龙依然深情地看着她，说，看，看也成丑八怪了。娟妮说着，有些羞赧地侧过脸儿。

　　娟妮穿着火红的短袖衬衣，远看，像燃烧着一支火炬。

　　娟妮把隆起的身孕轻倚在双腿根部，如同海面托举日出，山顶擎着一轮满月。


　　娟妮腆着小腹坐在麦捆上如同骑在金黄的俊马上，嘴角轻漾着甜蜜的微笑，明澈的目光从武龙身后漫过来。怀孕使得原本活泼而顽皮的娟妮显得老成而持重起来。怀孕使漂亮的娟妮心里老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这喜悦总是关不住从她眼睛里、嘴角上流溢出来。

　　武龙身后是一大片麦茬地，和别人家的连成一望无际的金黄的栽绒地毯。大脚踏在栽绒上，发出一种坚硬的动听的声音。在这舒展开去，直铺天边的金黄地毯上，不时响起蚂蚱的嘹亮的歌声。一只蚂蚱的歌唱会引发无数同伴的歌喉。无数蚂蚱的歌唱因为远近不同，高低不同而此起彼伏，织成音乐的海洋，从远处，从四面八方，或波激浪涌，或涟漪轻动，或天末秋风，或大江澎湃般响了过来。

　　娟妮被蚂蚱美妙的歌声牵引，兴高采烈地沿着一支最响亮的歌声去捕捉它们的歌唱。

　　娟妮望见一株麦茬上正伏着一只好大的绿蚂蚱，两只长长的须一左一右轻轻舞动，褐色的双翼振颤着，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奏。

　　娟妮还离它十余步远，那歌声便戛然而止。

　　娟妮压住脚步，闭了呼吸定定瞅着它。蚂蚱依然轻动着额上的长须，似向她招手。

　　娟妮细细地出了一口气，继续轻按着步子向它靠拢。她的右手在空中做成勺状准备随时扣下去。高隆的小腹使她微微后仰着身子，活像盲人去摸象的样子。

　　刚刚又捆完一捆麦子的武龙站起来正好看见她捉蚂蚱的样子，就笑咧咧望着她一动不动。

　　娟妮吃力地蹲下身子，右手伸了出去。

　　蚂蚂却在她即将捂住的瞬间从指尖跳了出去，接着一连几蹦就没了踪影。

　　娟妮又回到金黄的俊马背上。嘹亮的歌声又由远及近此起彼落。

　　有一支更为清亮的歌唱从一片歌声里鹤立鸡群般钻了出来。

　　娟妮移动身子又朝那歌唱迈出脚步。

　　娟妮还是没有捉住它。

　　娟妮就朝丈夫望去。

　　武龙嚓、嚓的割麦声就响了过来。

　　娟妮终于看到武龙捆完一捆麦子时朝她这里望来,便忙向他招手。

　　武龙脸上就明亮着一颗颗银珠朝她走来。

　　金色的麦浪从他身后欢欣起舞。

　　娟妮努着嘴说，这蚂蚱也欺负我，我一去它就溜了，故意跟我捉迷藏。

　　武龙嘴角丢落半朵微笑说，看我的，就取下头上的草帽，循了一支强劲的歌唱走去。少顷，便将一只好大的绿蚂蚱向她递来。

　　娟妮伸手去接，又缩回手说，我怕，咬人吗？

　　咬。你像我这样捏着它就没法咬你了。

　　娟妮就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卡在蚂蚱的肩胛处。

　　蚂蚱乱登着腿，长长的须一扬一扬的，肚腹一鼓一鼓的，欲挣扎着从她手里逃脱。

　　武龙说，你要喜欢，就先用手绢裹了带回家去，再编只笼子放它进去。我小时候，最爱捉蚂蚱了。我最爱听蚂蚱的叫声。

　　娟妮扑闪着明亮的双目说，割你的麦去，别管我的事。

　　武龙看一眼她鼓鼓的小腹，双眼笑成蝌蚪，说，不给我的儿子留着吗？

　　娟妮飞红了脸，嗔怨地恨道，去你的。

　　娟妮又回到了那匹金黄的俊马背上。

　　娟妮一直瞧着手中的绿蚂蚱长须轻扬和四腿乱登的急切样子。挣扎和用力，使它的排着整齐横斑的肚腹一鼓一鼓的。

　　娟妮心里说，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也要快生孩子了，你和我肚里的儿子一样可爱。

　　远处蚂蚱的歌声又一阵潮水般涌了过来。

　　蚂蚱听见同类的歌声又挣扎了一番。

　　娟妮说，你心急了吗？别急，让我再看你一会儿。

　　这时，娟妮的腹内又一阵翻动，仿佛腹内的儿子看见母亲手里的蚂蚱，急着要蹦出来。

　　娟妮怜爱地看着手里的蚂蚱，说，别怕，现在就放你回去，家里人等你等急了。说着，便将它轻轻放在她骑着的麦捆的麦穗头上。

　　蚂蚱先是一动不动，接着，扬了扬头上的长须，像是跟她招手告别，或感谢她的仁慈。紧接着嗖的一声蹦出三步远，三蹦两蹦就没了身影。

　　娟妮的心里顿时掠过一阵失落和怀恋。

　　在她的身后，又响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歌唱。

　　怀孕，使年轻的娟妮心地更加善良。

　　娟妮的腹内忽然窜动起一丝疼痛。


　　娟妮的家住在深远的山里。深远山里出来的娟妮的漂亮是这里的新媳妇无人比得上的。人都说武龙好福气。

　　新婚的第三天，娟妮家的麦子要开镰了。

　　武龙说，你就不到地里去了？

　　娟妮笑着回答，我就不到地里去了。

　　你帮娘做饭？

　　我帮娘做饭。做饭要两个人吗？

　　割麦辛苦。

　　我怕苦吗？

　　不是……

　　不是就好嘛。

　　武龙关切的目光一直同她纠缠了好久才离开了她。那时的娟妮的脸儿，身段儿，无一处不叫武龙心动。

　　武龙前脚走，娟妮随后跟着，一直来到麦地。

　　娟妮被呈现在眼前的麦子的情景撩拨得心潮起伏。

　　娟妮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麦子。

　　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子像上天泼落的抑或从地上冒出来的惊涛骇浪，正向四周漫淹过去，显得汪洋恣肆，势不可挡。远处翠绿的山峰好像随时都会被这横无际涯的黄海淹没。轻风起处，生出一排长长的金浪一直向远天席卷而去。浪的响声似谁敲响了金铜器，发出了铮铮之音，久久不绝。这时的阳光仿佛与大江滚滚的浪涛碰击出了火花，整个麦海面上顿时弥漫出一层一尺多厚的银光，烁亮透明，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敢睁。紧接着，一排排麦香劈面打来，仿佛不会游泳的人吃了一口口水；有时，又细若游丝，似歌的余音绕梁。

　　娟妮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武龙将要开割的麦田。娟妮看见，这一块地里的麦子摇啊摇地画着圆，摇着摇着猛地一静又从相反的方向画着圆。像一轮巨大的正在旋转着的漩涡，像谁笑着的酒窝突然跌落在了这麦地里欢蹦乱跳。

　　娟妮又觉着这旋转着的麦子像娘的筛子。娘筛粮时就这么摇着无数的圆，麦子发出的沙沙沙的笑声也颇似娘筛粮时麦粒从空中落下时的疯笑。

　　娟妮再看远处的麦田，田里长长的麦浪像许多条绳索相互扭结，时隐时现。有时是一排排纵队，有时是一排排横队，出没无常，变幻无穷。

　　娟妮心里说，这麦子是醉了，是许多醉汉在撒酒疯。

　　武龙回头时，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你还是来了？

　　我就要回去。

　　你回吧。

　　我真的走了。

　　走。

　　妮就笑着看住他的脸，身子却拧了过去，脚也迈了出去。娟妮像真的要返回去了。

　　武龙望着她身子虽向前走去，脸儿却一直没回过去依然看着他的那张好看的脸儿。

　　娟妮忽然又回过身子，笑着说，我不回去啦，我俩一起割麦子。

　　娟妮的笑惹得整片麦子也笑起来。远处麦子的笑也奔了过来。

　　两人割了一会，武龙说，歇一会吧。

　　娟妮也说，就歇一会儿。

　　武龙说，你坐在麦捆上。

　　娟妮就坐在了一束麦捆上。麦捆是横在麦茬地上的，像一匹匹卧着的金黄色的马儿。

　　武龙说，你说你坐着的麦捆像什么？

　　娟妮笑着说，你说呢？

　　像一匹黄俊马。

　　你才像一匹马，野性十足的马。

　　我像马吗？

　　你就是一匹马。

　　阳光在麦海面上打着滚。

　　香一阵阵袭来。

　　麦深得海一样。

　　坐着的一男一女别处一点也望不见。

　　武龙朝四周望一眼。

　　娟妮闪着水灵灵的眼睛瞅住他的胸说，你看什么，看……

　　我看这麦子能不能被我望透——我是看别人能不能看见我俩。

　　娟妮羞红了脸儿。

　　娟妮早就从他脸上看清了他的心意。

　　武龙也是坐在一捆麦子上，几乎和她很近地对面坐着。

　　武龙说，你头上落着啥？

　　娟妮说，落着啥？

　　是一只麦穗，一只好大的麦穗。

　　娟妮就用手去摸。

　　武龙忙说，别动。

　　娟妮的手就停了下来。

　　武龙想起谁说过女人怀孕时头上落了麦穗，就会生儿子的话，便忽地跳了起来，伸着双手，可劲地叫道，我要生儿子了……

　　娟妮红着脸忙扯他的裤角，叫他快坐下，又恨道，你叫什么，是叫别人听不见吗？

　　武龙就又坐下说，你看这麦穗像啥，像龙，龙主男，凤主女，你头顶一棵麦穗不是预兆着将来要给我生儿子吗。

　　娟妮又要去取头上的麦穗，却被武龙拦住，说，我来取，手就向她头上伸去。

　　忽然，武龙双手捧住娟妮的脸蛋儿把自己的嘴朝她的嘴伸去。

　　娟妮努力躲避着，那里拗得过他。

　　麦浪呼啸着从远处卷了过来。

　　割过麦子的麦茬地伸展着金色的栽绒毯。

　　黄海岸边，是翠绿的山峰。

　　西汉水梦一般流着。一河的细浪像摇响一串银链。

　　空的太阳羞红了脸，叫谁也不敢望他。

　　一只两只的鸟儿争鸣着箭一般从天空穿过。

　　西汉水是娟妮村前流过的一条河流。武龙在这条河里也不知淘洗过多少次疲劳了。他专拣水深的地方游玩。他有时淹瞎眯，有时仰泳，有时蛙泳。他踏波戏浪的本事比同龄人都强。

　　武龙游在水里的感觉简直妙不可言。有时他觉着他在向空中飞升，有时是从高空跌落。不论是飞升还是跌落，都使他快乐无比。他游在水里，每块骨头都被快乐浸透，一阵阵愉悦和幸福电流般向心灵深处袭来，欢畅会浃骨沦髓。

　　又一排麦浪从远处推移过来。

　　忽然，一排排麦浪挤到武龙和娟妮那儿时忽然止步不前，仿佛那里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后来，它们拧结、扭动了一阵，变成一只巨大的漩涡，旋风一般向别处划出无数的漩涡，像有一支无形的笔一连画了无数只潦草的圆圈，前面画出，后面的消失，没完没了地画了过去。

　　再一排麦香包抄过来时，武龙和娟妮同时站了起来。

　　两人的脸儿都学着太阳的颜色。

　　晚上，银色的月光里，武龙和娟妮又到地里拉麦子。

　　不见麦浪，唯闻更加浓郁的麦香。

　　夜风吹来，炎热便被凉爽覆盖。


　　那年，麦子收过，麦镰挂在了屋檐下不久，又开始了播种。

　　武龙扶着犁，走在黄牛身后。黄牛一点不像在出力，它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尾巴不时拍打着屁股上的苍蝇，悠闲的样子倒像它在这万山染红的秋天里散步。黄牛却很听话，犁起地来很会领主人的心意。

　　娟妮赤着脚，裤脚卷到小腿肚，挥着镢头拍打着地里的土疙瘩。深山里出来的她是很会劳作的。一块块土疙瘩全在她的镢头下化为粉齑。她拍打过的田地变成深褐色的绸缎。武龙不时回头看她拍打土块的样子。武龙的脸上挂满细小的汗珠，像银珠缀成的一张珠帘。武龙看她光着脚丫，弯着腰，随着动作而轻轻扭动的腰肢和晃动的臀部，就露出欣喜和疼爱的神情。

　　武龙犁地留下的犁痕像一张布了无数根弦的琴盘，弦仍在不断增多。娟妮却把这弦弹得一齐颤动了起来，无数条弦的一齐颤动使得弦与弦之间没了距离，像一张褐黄的软绸伏在了那里。而实际上，无数根弦却在同时发着清音，一齐颤动而同时发着清音的样子，就成了一匹褐黄的软绸。

　　娟妮边拍打着土块，不时抬头和武龙说着什么。有时是武龙大笑，有时是娟妮笑。娟妮笑时以为她的话会惹武龙停了犁来追打她，就随时准备撒手逃跑，武龙却没有来追她。

　　忽然，娟妮觉着她的小腹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她着实吓坏了的样子，说，武龙，你快过来。

　　武龙喝住了黄牛，走过来说，啥事？看你吓得。

　　武龙，我肚里有啥在翻动，我好怕。

　　武龙说，让我看看。就将手伸进娟妮怀里。

　　娟妮，你别耍坏哟。

　　武龙又把脸贴到她怀里，像听里面有没有声音。

　　武龙心里是清楚的。武龙却偏这样做，要不，就不是武龙了。

　　武龙抬起头，也一脸紧张地说，娟妮，不得了啦？

　　咋啦？娟妮看他紧张的神情更紧张后怕了。

　　是孙猴子钻进你肚里了。

　　孙猴子？

　　是呀，就是《西游记》里的那个孙大圣啊。

　　娟妮这才明白过来，就双手去捶他的胸，说，你胡说，可我肚里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事啊。

　　娟妮，是咱的小宝贝在动呢。娟妮，你真行。

　　娟妮笑着小鹿般跑远了。

　　随着一路小跑,她的笑便太阳雨一般在天空飘洒。


　　细嫩的麦苗钻出了土地。渐渐地就盖住了褐黄的地面，像沉淀了一地的绿颜。

　　三月，春阳暖了起来。那停泊在地里的绿颜仿佛在暗中变厚了，颜色也更深沉了，在阳光里似铺了一地翡翠，一副碧绿而透明的样子。抑或，大地上罩了一层绿雾，随时要一齐升腾到天空里去。

　　阳春里的农人，有的已脱去冬衣，换上了蓝的、白的、花的、红的、黄的单衣。青年男女和小孩子换得最早，也最花哨了。

　　三月里的阳光格外明亮，行走在阳光里的男女都显得精神、年轻，好像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件大喜事，一副笑眯眯的样儿。

　　阳春里的麦子和杂草一起疯长。每块麦田里就蹲了身穿各色衣服的男女提篮拔草。

　　碧翠的麦海面上就像开满了鲜花。

　　娟妮也提了篮子在自家地里拔草。

　　娟妮已不能像别的姑娘那样把身子蹲得很低，或随心所欲地摆弄自己拔草的姿势。

　　娟妮的小腹已微鼓了起来。

　　她拔草的姿势显得笨拙而吃力。鼓鼓的小腹使她上身后仰才舒服，而欲够着杂草，她却不得不尽力伸长手臂。

　　正月刚过，武龙说他要出远门去，要挣些钱回来，好迎接他儿子的降临。

　　这话是在一个夜里两人睡在炕上说的。

　　娟妮说，你是说着玩，还是真要去。

　　武龙搂着她的脖颈说，真要去。

　　娟妮有些想哭。她竭力抑制着。

　　好久，娟妮说，要去就去吧，地里的活有我呢。

　　我走了你要照看好自己。

　　娟妮依然没有说话。

　　你也别太累着自己。

　　娟妮心里点了点头。

　　我们一块有人呢；说好了，去内蒙。

　　到那里做啥活儿？

　　搞建筑吧。啥活也行。

　　武龙就走了。

　　夜里，娟妮常在梦里看见他。他还是在家时的样子。

　　娟妮做活时眼前老看见武龙对她笑，定眼瞅去，却不见有武龙在。娟妮心里骂道，武龙，你是个鬼吗，咋我看你你又逃了，就这胆儿还出远门呢。

　　不觉，麦子就长到膝盖深了。膝盖深的麦子也要出肚了，就像女人已有了身孕，且是被别人看出来了的程度。

　　娟妮觉着她和麦子都是孕妇。小麦的肚儿也鼓了起来，她的小腹当然明显鼓着。怀孕的娟妮给怀孕的麦子除着杂草，仿佛是给麦子的出穗扬花准备着后事。

　　娟妮的心情特别愉悦，她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和蔼，轻柔，像流着的蜜汁；她的声音也不再像先前那么野里野气，爽朗而清脆。

　　娟妮每天都到地里来，和怀孕的麦子拉话，谈心。

　　直到浓绿的麦子齐她的腰，不能容她再蹲到里面，但她仍每天都来到地边看望它们。

　　有时，风儿从齐嘟嘟的麦穗上掠过去，掀起一道道绿波，又像跳水运动员砸出的水花，发出细微的朗笑时，娟妮认为这是麦子给她的问候。麦子杏黄时，娟妮盼武龙回家的心情更为急切。她再来看望快要成熟的麦子时，麦子摇曳着身子，发出沙沙的细语，仿佛对她说，你的话我捎给武龙了，过几天武龙就回来了。

　　麦子黄时，武龙真的回来了。


　　不一会儿，武龙就撂倒了一地麦捆，横躺竖站的麦捆活像站着打盹和横着睡觉的小孩子。

　　武龙继续收割着麦子。

热风卷来一股一股麦香。

　　武龙的前面不时暴发出一阵麦浪的声音。武龙向前望去，只见黄海一般的麦子金波荡漾，闪着银光、金光、黄光，又似遍地蔓延燃烧着金火。火舌舔噬着远处苍翠的山峰，抑或要将凝固在远处的绿山溶化在自己金色的海潮里，让世界被它一色覆盖。

　　武龙好久听不见娟妮的声音，以为她睡着了，抬眼望去，只见娟妮双捧着隆起的小腹，一副龇牙咧嘴样。

　　娟妮，你咋啦，学魔鬼吓我吗？

　　娟妮一个劲向他招手，武龙便丢下镰刀向她走去。镰刀落下去时，又溅出一道银光。

　　娟妮满脸是豆大的汗珠。

　　娟妮痛苦地呻吟着。

　　娟妮，你这是咋啦？
     
　　娟妮艰难地说，怕要生了……

　　这咋好，我背你回家。说着就拉她起身。

　　这时的娟妮只觉一阵阵巨痛排浪般袭来，哪里起得了身，只哎哟哎哟痛苦地呻吟。

　　看来，孩子要生在麦子地里了。

　　武龙忙搬来麦捆，搭成一座简易的金屋。

　　麦浪从远天一线连一线直扑了过来，如驰来一队队风樯阵橹，金色的麦海咆哮了起来，欲将金波黄浪沸涌到天空里去。

　　一排巨浪扑过来，又一排巨浪猛扑过去。

　　有时，两排巨浪撞到一起，激起一轮巨大的漩涡要拔地而起，忽地又砸将下来，铺展开去，像喷洒的银泉，似爆裂了江河湖海，四处泛溢。

　　娟妮的大喊大叫加入到麦浪声里。

　　忽然，哇的一声，婴儿落地的尖啼从这雄浑的麦浪场里跳了出来，一直飞扬到天空里，响彻云霄。

　　一年后，有一个叫麦子的小男孩蹒跚在金黄的麦茬地里。

　　后来，又有一对年轻的夫妇在这块地里播种。


　　武龙是入赘到娟妮家去的，也没人介绍。武龙的父母说，你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武龙还是去了。

　　村人都不明白武龙为什么要去做倒插门女婿，家里又不是给他娶不起媳妇。

　　武龙是村里第一个到女方家里当丈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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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路

左版主，我接你们说的排了，可发出来后，怎么又不是当初排的了啊？

蓝色的小木屋

欢迎新朋友，小说语言不错，但版面排得不合规定，请注意看一下中财排版要求，把版面排好，方便会员立刻。问好！

左显辉

版已排完，边排边看，眼睛很酸。式路同志得给我买眼药膏：）
男同志能写出这么细的文章，不易！

赶趟儿

式路是男生啊？
写得如此细腻。

程相崧

好文章,握手

式路

感谢诸位的称赞啊！也是对我的鼓励了。

式路

问蓝版主好，程相崧好，赶趟儿也好啊，握手。

式路

左版主，又麻烦你了。要润洁，还是别的眼膏？我看还不如祝你妙笔生花的好呢。呵呵。
  排版是不是在邮箱里粘贴好了再按你说的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