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孙憨憨 于 2016-2-19 20:35 编辑
唐伯虎巧画常熟山
明代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最为著名。他姓唐，名寅，字伯虎，出生于平民家庭。父亲在苏州齐门外开一家酒店，喜欢看书，三天两头买书回家，积少成多，屋里堆满了书。唐寅文静听话，整天在书堆里翻阅，竟然十六岁就考取了秀才。寒门出隽才，合家喜欢，他二十来岁完婚，生了个大胖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二十五岁那年，苏州城闹瘟疫，唐伯虎父母双亡，妻子和儿子也没有保住，还加上有他心爱的小妹妹。热热闹闹的七口之家，五人去世，剩下他和小九岁的弟弟两条光棍。天灾人祸，日月无光，酒店开不成了，唐秀才拜了个画师作老师，靠画画写写，艰难度日。家庭悲剧，几乎把唐伯虎的精神击垮。他在画稿上不再署名“伯虎”，而署上“白虎”，意思是说，自己“白虎星”下凡，家里人都叫剋死了。三年后，丧亲之痛稍稍平复，再次倒霉。秀才岁考，一向自负的他，试卷被主考官评为不及格，还好，知府大人出面说情，他的名字才勉强排在及格线上。唐伯虎街上走过，秀才们在后面指指戳戳，说他的笑话。
晦气重重的唐伯虎次年便到南京参加乡试，竟然大爆冷门，考取第一名举人，解元公名动江南。他扬眉吐气，回到家里，一位绝色美女迎上前来，主动嫁他为继任妻子。
趁热打铁，伯虎进京参加会试，考生们把他看作是状元的不二人选。发榜那天，他早早来到皇墙根前，没有看到自己的功名，反被差役一根锁链，锁在脖子上，关进了牢房，说他牵连进了一件科举作弊案。唐解元考不成进士，反吃了官司，等他从天牢释放回家，漂亮妻子跟他离婚，投进了别人的怀抱。
一会儿被压到冰山底下，一会儿哄抬到红火之中，一会儿再次压入冰山之下，“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唐伯虎看尽世态炎凉。他仰天大笑，他愤世嫉俗，他在苏州城的一个偏僻角落，买了几间清静房屋，种了几枝桃花，刻了一方“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印章，卖书画为生。堂屋里，挂上这样一幅字：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凭着解元的名声，书画生意不错。有了钱，三两好友，纵情声色，今年欢笑复明年，春花秋月等闲度。
想不到，乐极就会生悲，唐伯虎到了五十开外年纪，鬓发苍苍的他，卖画生意一落千丈，几乎无人来过问他的画。你想，买画人大多是达官富商，他们要的画是图吉利的作品。唐伯虎胸中有坎坷不平之气，画作也愤愤不平，题写些愤激之词，像“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这种画不吉利，人家不需要。唐伯虎便画些美女艳色图，招揽生意，这更犯时忌。书香人家，挂一幅美女图在书房里，有辱家风。再说，伯虎的“解元”金字招牌，也不吃香了。每回乡试，都有解元，人家的解元很快就中了进士，做官去了，你这个解元却流落江湖，一蹶不振，这就有了问题，谁知道你是真解元，还是假解元。
画卖不出去，吃饭就成问题。百无聊赖中，唐伯虎赶虎丘庙会，叫了个琴师，串街走巷，唱道情，唱莲花落，乞讨几个小钱，以求在酒家一饱饥肠。落魄到这步田地，苏州士林把他看作是姑苏一耻。
正在这个时候，一则好消息，从苏州府治下的常熟县传来，一个大富豪，出资招天下丹青高手，畅画常熟山，谁能夺冠，大奖纹银二百两。
一块肥肉，岂能错过？唐伯虎雇了条小船，从苏州城北的齐门出发，八十里水路，一夜工夫，天明就到常熟。
伯虎上得码头，是县城西门外的山前街，背靠巍巍常熟山，面临茫茫山前湖。街上，吃早茶，上早市的农民络绎不绝。有一家餐馆收拾得干净，却无一个顾客，唐伯虎见这里清静，便点了几样点心，坐下用餐。
店主揩台抹凳，殷勤小心，说：“客官，看你打扮，是个读书人，应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请给我小店出个主意。小店开业以来，虽然用尽心机，但是，顾客稀少，入不敷出，不知道什么原因？”
唐伯虎好管闲事，他店前店后察看了一遍，说：“你的店，没有一个店面招牌。我给你写一个。开店经商，和我画画一样，是火到猪头烂，功到自然成。”
笔墨伺候，龙飞凤舞，“点心店”三个字一挥而就。
店主人要唐伯虎署上大名。伯虎写上了“晋旦前”三个字。
店主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名字，好名字，今天碰上财神爷了。‘晋旦前’，就是‘进袋钱’，看来，我要发大财了。”
真灵，招牌挂出去，过路的人，像被人牵着鼻子，一个个走进店来，不一会，店里就坐满了。店主人忙不过来，叫来两位邻居作帮手。
早市做过，店堂恢复了平静，店主拉住唐伯虎，叫他无论如何，吃了午饭再走，并问：“听你说，是画画的，来常熟贵干？”
伯虎说：“有位富豪，在这里办丹青大会，我来献技。”
店主皱了下眉头，说：“晋旦前先生，你是外乡人，不知道真相。这位富豪确实有钱，但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这次大会，他在下套。我们本乡人，谁人不知，那人不晓，只是你们外乡人还蒙在鼓里。”
怎么回事？
店主说：“富豪叫顾廷坚，外号顾百万，古稀之年，早年，曾中过进士，作过州官，捞进口袋的钱财不计其数。他为人深藏不露，按察使侦查他，但抓不住把柄，叫他早早退职回家了事。顾百万生活惬意，美中不足，膝下只有一个孙女，招来的孙婿，科举不长进，却能绘一手好丹青。这画画靠的是名气。顾百万便举办这次绘画大会，张扬他孙婿的名声。他请来京城的宫廷画家，为他孙婿打好底稿，到时，让他孙婿一举夺冠，蜚声海内。你们这些闻风而来的画匠，不过是来凑凑热闹，当个垫背罢了。”
唐伯虎也不把店主的话当一回事，下午，登上常熟山，看了看幽深的寺院道观，爬了爬惊险的山崖断壁，寻了寻名人遗迹。一宿无话。
第二天，唐伯虎来到顾百万府上。全国各地来的画师已经挤满门里门外，管家收取画师名片，按各人的著名程度，分成三六九等，编造成册。顶尖一等的，在顾百万厅堂上，作为贵宾，设宴招待；二三等的挤在院子里，每人吃一碗盖交饭；不入流的站在院墙门外，饮食自理。唐伯虎名片上写的是“姑苏画师晋旦前”，谁也没听说过这名字，他被安排在院墙门外，属于自理一族。
顾百万站起来，致欢迎辞：“欢迎各位丹青高手大驾光临。这次大会由老朽发起。一则为张扬乡邦名声，二则为列位高手提供一个展示机会。老朽虽然人微言轻，但也曾列名仕林，虚度七十春秋，可称有福。在我有生之年，做这么一件雅事，也好告别这人世了。唉，人生苦短，这时我也有点担忧，我在人间享尽乐事，不知到了阴曹地府，还有没有这么快活的日子？”
话音未落，唐伯虎从门外挤进院子，大声呼喊：“老太爷，你的疑问我知道答案，只要让我坐上贵宾席，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
什么人？管家翻出名片，对主人说：“这位是苏州不入流画师晋旦前。”
晋旦前？没听说过。顾百万把唐伯虎招到跟前，问：“你知道我去世后，过啥日子？”
“知道。老太爷百年后，日子一定非常好过。”
“何以见得？”
“如果死去的人，那边日子不好过，总会有人设法逃回来。现在，死去的人一个也不见逃回来，可见，那个地方好极了，他们其乐无穷，乐不思蜀了。”
画师们哄堂大笑。顾百万说：“你很会说话。但是，这把年纪，画技也不过如此。苏州城里的著名人物，我都知道，没听说有个晋旦前。晋旦前，进袋钱，靠画画，把钱捞进口袋，不容易啊。”
“老太爷差矣，我取老太爷这二百两夺冠之银，如探囊取物。”
“这么自信？”顾百万见此人怪异，便叫他同桌喝酒。顾坐主位，一个叫董一笔的宫廷画师坐宾位，对面是一个姓赵的年轻秀才，大概是顾百万的孙婿了。
酒席上吟诗联句，插科打诨，都是唐伯虎的拿手好戏。顾百万感到此人不俗。
酒桌上，定下画赛规矩。赛期十天，五天作画，五天后，把画陈列在这里，众人打钩评分。第十天，选出两幅佳作，在两幅佳作中选取一幅夺冠作品。常熟山景致众多，有“十八景”美称。作者，可画一物一景，也可画全景。谁的画作有看头，有味道，就是佳作。十天中，各人食宿自便，东道主概不负担。
唐伯虎提出异议：“老太爷，你既然把我提升为贵宾。送佛要送到西天。我的画作也应有贵宾待遇。第十天，直接与两幅佳作比一下高低，如何？”
顾百万含俊不禁：“进袋钱呀进袋钱，你想钱想疯了。人道是，苏州人是苏空头，我看你是个老滑头。好吧，只怕到时，在人家佳作面前，你恨无地洞可钻。”
“一言为定。”
赛期长达十天，各地画师自掏腰包住进顾百万开的“长乐客栈”。唐伯虎囊中羞涩，住不起旅馆，到点心店里，要了副笔墨，画了幅画，托付店主人，五日后交给顾百万，自己趁着夜色，雇船回苏州。
时间一晃而过，第十天的清晨，唐伯虎又来到常熟城西门外的山前街，点心店里顾客盈门，热闹非凡。
店主把唐伯虎拉进内室，说：“你给我写的招牌，美中不足，有顾客说，点心的‘心’字是个错别字。斜钩上面三点，你只写了两旁两点，中间缺了一点。”
唐伯虎笑而不答，给他招牌添了一点。
顾百万家，人头簇涌，大家等着画赛揭晓，像一群伸长了脖子的鹅，等待着喂食。两幅候选佳作评出来了，一幅是董一笔的《星坛七桧图》，笔调老辣，布局精妙，有一种飘然出世之慨。另一幅是赵秀才的《拂水晴雨图》，笔触细腻，气势浩大，有不可一世之态。两幅相较，董画稍嫌粗率，似乎对赵画有意谦让。而堂上赫然放着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顾百万很得意，叫大家在两幅画中评出第一名。唐伯虎挤上前来，说：“我的画呢？”顾百万一愣，回过神来：“晋旦前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的画了，还在那边角落里。”
画卷放在角落里的凳子上，唐伯虎把画展开，与董赵两画排列在一起。大家眼前一亮，惊呆了。那是《齐女望乡图》，但见峰回水绕，雾霭烟岚，看不出什么笔痕，笔痕尽化成了灵气，看不出什么墨痕，墨痕都化成了神气。
唐伯虎说：“画有三层境界。赏心悦目，人见人爱，是步入第一境界。一幅画会使人浮想联翩，读出意思，读出故事来，这是进入了第二境界。从意思，故事中领悟到道理，得到启发，那就达到了第三境界。第一境界称佳作。第二境界称神品，第三境界是极品。我这幅画，画的是‘齐女望乡’，里面有个故事。春秋末期，晏子是齐国贤相。国君齐景公的小女儿佩服晏子才能，想嫁给晏子。最后没有嫁成。她嫁给了吴王阖闾的儿子。齐女到了吴国，暗恋晏子，郁郁寡欢。吴王在姑苏北门造了九层城楼，让齐女登高望乡。后人把苏州北门称为齐门。齐女在门楼上望见常熟山，说，死后要葬在常熟山，眺望家乡更近。现在常熟山的最高峰，是齐女墓。这故事里包含了一个道理，‘见贤思齐’。所以，我的这幅画，不但是有故事的神品，还是能引伸出道理来的极品。夺冠之作，非我莫属。”
大家听得有理，拍掌欢呼，无可争议。唐伯虎转身，拿了二百两银子的银票，转身就走。
顾百万说不出话来。董一笔凑到顾百万耳旁，说：“此人大有来头。自称晋旦前。古晋国本名唐，旦前就是日出之前，十二时辰中的寅时，他莫非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寅，唐伯虎？”
点心店主人哭丧着脸赶来了。问晋旦前先生在哪里？大家说走了。店主放声大哭，今天，招牌上的错别字改正后，再没有一个顾客踏进他的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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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9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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