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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收村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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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30 17: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丰收村1994》(小说)

◆陶天财

1.
  "妈那个B,没三番硬是不糊。"
没得卵事干,几根烂滚龙在打牌。啪的一声,扯拐匠刚摸起一张"听用",一张"霉子"打了出去。桌子上烟雾袅绕,像醺腊肉一样,扯拐匠背时晕了,几圈下来没糊一盘,想扎扎实实地捞一把。他婆娘坐在旁边,眼睛骨碌碌直转,无名鬼火焖起,随时都会发作。
  牛贩子勒了扯拐匠两眼:"咋个搞起的,憨鸡巴拿我的牌?"他抹一下袖子,伸手摸牌,"幺婶二伯娘,安逸点儿来一张?"
  "打快点,打快点!"灰二娃磕揣子咚咚咚地敲着桌子:"打完牌,烧火佬还要回去帮兄弟媳妇洗尿片片呢?!哈哈哈……"荷包里赢得涨鼓鼓的,灰二娃高中毕业,嘴巴里净是鬼扯。几个人憨痴痴地笑了起来。
只有烧火佬稳起不抖。他二郎腿吊得老高,吐了一口烟子才说:"像你一样,偷人家女娃儿的窖裤。"--这是事实,纸包不住火,灰二娃在学校偷女娃儿窖裤的事,附近的同学回来说了,生产队的人哪个不晓得?
"红九"。牛贩子甩出一张牌。
"对到起。"灰二娃说。
"两番,糊球算了。"扯拐匠齐刷刷把牌一放。
  扯拐匠高兴惨了,今天晚上终于开张了,心想:手气来了吧?旁边帮腔的婆娘脸色转晴,好像出了一点哄哄太阳。桌子不大,矮小,憨厚。输家开始给钱,赢家开始洗牌。扯拐匠的婆娘一阵狗刨骚,抓了几张票子,说:"日脓包!稳妥妥的三番都打脱了,傻撮撮的--走球了,先缴点过来,明天赶场打盐巴。"
"就你B话多!"婆娘从门口消失了,像一阵风,扯拐匠说:"就是她狗日的霉的,这下看老子糊给你看。"
刚摸了几张牌。
灰二娃说:"肚皮痛,先屙泡尿,帮我摸到起。"说完朝猪圈里蹿去。
等半天不见动静,大家心头毛焦焦的,快要蔫火了。这是烧火佬的屋头,他扭起个鹅颈子朝斜檐里喊:"屁娃儿,你挎鸭儿去了?快点。"没有回音,大家扯起屁股辗出去看,还有人?--还有锤子的人。
"球得罪!"牛贩子把牌扯起一甩,"小兔嵬子,把老子们当猴耍,不干了,不干了,还是回去饱肚子吧。"
"就那副德性!"烧火佬摇了摇脑壳。
扯拐匠屁都没放一个,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看样子婆娘吃过饭了,碗柜里剩半碗酸姜豆,长甩甩的蜷起,像几条青竹彪蛇。灶头上摆两个碗,冷火清烟的还没洗,几只苍蝇子爬来爬去,扯拐匠随手抓张帕子一扦,全部嗡声嗡响地飞了,背时的打落三只,两只半死不活,四脚朝天还在乱蹬……
现在是六月间,太阳火嫖嫖地晒,难得走一会儿荫。
扯拐匠舀了一碗冷饭,扒两口又泡点昨天的茶。"哎,上次去成都扛箱箱就好了!"扯拐匠自言自语,像一阵耳边风。婆娘也不在,不晓得哪里去了?不是先回来了吗?
"日你妈,晃兮兮的!"
扯拐匠冒了一句,端起碗出门去望。
娃儿在铺盖窝儿里哭了起来……

2.
灰二娃走在田坎上。
家里人毛都没一根,妈老猴儿吃生酒去了--灰二娃的表婶,今年满七十。灰二娃高考一完,回来碰上了。妈老猴说:"二娃,你去吧?"灰二娃看看背兜,寡稀稀一封白糖两瓶白酒,就说:"你们去吧,我才不想当'撮锅闹'(意同混饭)呢!"
妈老猴儿红眉毛绿眼睛,临走时丢了句话:"好好好,你狗日的在家看猪儿,免得糟蹋别人的庄稼。"
再过两根田坎,就拢屋了。
灰二娃哼着歌,一会是"舅舅(九九)哪个艳阳天来哎嗨哟",一会儿又是"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刘磊(流泪)到天亮"。--你听!你听!这会儿又开始了:"洪湖水呀,狼(浪)呀嘛狼(浪)打狼(浪)啊……"
"二娃,又赢了多少?"一个声音石坨坨的蹿了出来。
"吓我一跳!" 灰二娃浑身鸡皮疙瘩,眼睛一梭,见秧丛里冒起个脑壳,是袁正华,一个老辈子。
"三姑爷呀,老大的太阳,你还在镐秧子?"
"有啥办法?娃儿些打工,整不到钱回来。"
灰二娃心里一默:"我还不晓得,你折子都几本了?!"
"有个锤子的钱!你三姑爷,我还骗你不成?"
袁正华擦一把汗,埋起脑壳,扯一窝叫做"毛白"的杂草。
灰二娃撇了撇嘴,朝前走:"你的话都相信,我还不如跳到牛脚窝窝头汪死!"
袁正华的脑壳还没有抬起来,灰二娃就拢家了。他咕嘎一声推门进屋,膀子一甩衣服一掷,往凉板儿椅泼了瓢水,再往上一躺:"啧啧!硬是凉快。"
过了一会儿,灰二娃想起数一数票子。一块,两块,三块……他把荷包里的钱全部倒了出来。 "不对啊,啷个才三十三块呢?我糊了五个三番,七个两番,三个一番,还有几个棒棒,少说也该有五十好几?"
他把角角票清成一把,块块钱理成一沓。从头又加了一遍。还是不晓得钱跑到哪个旮儿去了?
"总之是赢了。"
灰二娃神扯扯地笑,然后稀里哗啦往肚子里倒了两碗稀饭,躺在椅子上又嘘了一会儿歌,猪一样睡去。两点半过去了。三点半到来。门外一晃一晃的,有人走动。
"哪个?进来嘛!"灰二娃迷迷糊糊,伸了伸懒腰。
"我还以为没人在屋头呢!"烧火佬推门而进,"四圈儿牌都没打完,你怎么不打了?"
"我肚子拉稀,先走了。"灰二娃真会扯谎。
烧火佬递一根烟:"借个喷雾器,我打点儿农药。"
"懒鸡巴烧烟得",灰二娃摇了摇头,"我看找不找得到呢?"
从耳房到堂屋,从灶房到猪圈,从河口楼到煤碳旮儿--灰二娃终于找到了喷雾器。但他想起烧火佬刚才说的话,心里很不舒服,便空起双手从房间里按了出来,回到烧火佬面前说:"哎呀,找不到。"
"算球了!"烧火佬屁股一扯。刚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对着灰二娃嘿嘿嘿一阵傻笑。
灰二娃眉毛一皱:"你笑啥子卵?"
"二娃,我们商量个事情",烧火佬凑近灰二娃耳朵边,怕声音跑了用手掩着,"牛贩子有钱,我们下次打牌伙起抬他,干不干?"
就你哪点水水?灰二娃真想笑。他想:我跟你们打牌,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而已。灰二娃说:"抬个狗鸡巴?我才不干呢。"
烧火佬自讨没趣,像个蔫气的茄子,扬长而去。
太阳偏西,再偏西,已经垮到山坡后面去了。灰二娃舀潲喂猪,唤鸡进圈。他看看时间,《新闻联播》就快要开始了……
灰二娃遥控器一按。

3.
一涨一退山溪水。
村里有个广播。初一修公路,十五分种子,每季度计划生育普查--等等等等,大家都惊起耳朵听。
这天,牛贩子对袁正华说:"这牛你不卖可以,订金500块也不消还了;你吐出来的口水,先把它舔回去?"
袁正华把牛拴好,腰杆硬了起来:"你想得安逸,都快下儿了。"他拍了拍手,从牛栏里走了出来。
"你眼睛日瞎了,"牛贩子手里挥着一张条子,"这上面是哪个狗日的签了字的。"
……
声间在坳口上,像一个广播,更像一根绳子,把人们从左邻左舍的房子里牵了出来。"快点,有热闹看啦!"扯拐匠火上浇油,跟着起哄;婆娘抱着娃儿正在喂奶奶,屁颠屁颠从后面跟了上来。
"你不是也签了吗?狗日的。"袁正华说,"老子拿钱还你就是。"
袁正华说着朝堂屋头走,像是拿钱。牛贩子左一把口水,右一把口水,双手一搓又朝牛栏里走,好歹硬要牵牛。扯拐匠感觉要出问题,一阵小跑,又扭头对婆娘吼:"你快回去,屋头门敞起呢。"
扯拐匠的婆娘知道男人爱管闲事,说:"你屙痢饱了,挨两下子就过得了?!"话音落下,天空"哐当"炸了一个雷,乌云滚滚,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娃儿哭了起来,这娘们儿连哐带哄,火气冲冲地往回走。
这一切,就像四川人经常摆的一个龙门阵--
张三说:"我的刀子不是吃素的。"
李四说:"你试试看?"
王五跳了出来,两个人都怕得尿了裤子。
--因为他们都不晓得王五要帮谁?
话不扯远了。袁正华急火冲天跑进屋去,想打开箱子拿钱,发现钥匙找不到,出门来看见牛贩子牵了牛,正好要走。他抄起一根扁担妈呀娘的就冲了上去--这时候,扯拐匠就站在坝子中间。
袁正华和牛贩子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同时说:"你说句公道话吧!"
"那好!"扯拐匠说:"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人些--一个先把扁担磕倒,一个先把牛拴好。"
扯拐匠拖过袁正华手里的扁担,又拎过绳子拴好牛,掏了自己的烟出来一人一根,说:"要下雨了,日(热)得很,有啥子话,干檐坎上说。"
摆事实,讲道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扯拐递了一根烟又一根烟,始终站在中间立场。一会儿,袁正华脸红脖子粗;一会儿,牛贩子咬牙又切齿。看来事情一时半会儿没个了断。--扯拐匠闲不住,又开始掏烟,发现只剩下一个空盒盒。他抽出空盒盒外面的塑料薄膜,放在左手板心,一巴掌拍下去,"碰"的一声。
"大家都有道理,大家都没道理",扯拐匠说,"这还不简单,等牛儿子下了,断奶之后卖给我;老沙牛你们双方当面,再找个中间人,一手交钱一手货。"
袁正华哑巴了。
牛贩子哑巴了。
村里的广播恩恩爱爱地唱,一会儿停了下来,一个声音喊道:丰收队李爱红请接电话,丰收队灰李爱红请接电话……
丰收村有个丰收队,丰收队没有队长,却有两个李爱红。扯拐匠的婆娘就是其中一个。喊的可能是她?扯拐匠着急了,他说:"我先回去了,看是啥子鸡儿事情--下次,大家再好好地打两场牌。"
扯拐起身就走,回家之前挺有闲心,进牛栏摸了摸袁正华突起的牛肚子,挺有把握地说:"快了快了,最迟八月份,肯定下条长鸡巴的。"
牛贩子心不甘情不愿,悻悻地往回走,还斜眉吊眼地咒了一句:"鬼天,光打雷不下雨,憨热!"
一会儿,袁正华婆娘赶场回来,见男人坐在屋檐下,不开腔不作气像个木头桩桩。她拿出一封信说:"三儿从广东写来的,说包吃包住650块钱一个月。"
"当真?来我看看!"袁正华说。

4.
"牌桌子,一开张,将来讨个烂婆娘;坐上去,想发财,家破人亡没人埋。"
--这是一条诫赌的顺口溜,简单,好懂。
在丰收村,别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就是他们的娃儿都背得滚瓜烂熟。但具体情况需要具体考虑,比如说这次,扯拐匠、灰二娃、烧火佬和牛贩子,他们又坐在一起了,大家都有言在先:只打四圈,必须打满才能收场。
刚开始,大家都闷起脑壳,时不时来一句"对倒"、"吃起",或"糊了"之类的。后来不知谁放了一个屁,气氛就活跃起来了,然后热火朝天。
牛贩子说:"选队长的事情,有动静了?村上说改天开会。"
扯拐匠打一张牌说:"不关我卵事,又没老子们的份。"
"对倒起。"烧火佬说:"搞得不好,就有你呢?"
灰二娃一阵干笑。将手里的烟屁股扑一声弹出老远,说道:"哎,有几个麻花钱呢?!"
瞎猫儿碰到死耗子。扯拐匠连糊了几把,又说:"不贪了,棒棒。"
烧火佬把牌一摊:"日你妈,今晚上撞鬼了?"大家一看,哇,不得了,下起轿的三番,煮熟的鸭儿又飞了。烧火佬说:"来来来,换一下位子。"
要求合情合理,也没人放屁,或说半个不字,位子就东南西北地换了。只有一个人,脸色晴转阴,像张黄青菜叶子不高兴,那就是扯拐匠的婆娘。她在旁边抱膀子说:"瓦漏格子稀,运气不好喝凉水都会哽死--以前咋不换?"
烧火佬很不高兴:"看就看,不说话没人说你哑巴。"
扯拐匠脸色青一块,紫一块,有点儿挂不住。于是劈头盖脸吼婆娘:"回去!娃儿丢在家头,跑到这里打忿,老子等会儿给你顿干的。"
这怎么得了?扯拐匠的婆娘两头受气,眼泪花子包不住了。她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一阵乱抓乱甩,嘴里不停地唠叨:"我让你打,我让你打--看你狗日的些还打不打?!"刹那间,花花绿绿的牌夹杂着大张小张的钱,在屋子里上升,旋转,散落一地……
于是,大家都只顾捡着地上的钱;然后起身,后退。
"疯狗!"有人骂了一句。
扯拐匠觉得很没面子,两耳光打过去,然后拖起婆娘就走。
留下三个人。
灰二娃摇了摇头,说了句名言:"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
牛贩子说:"有这种婆娘,还想当个屁的队长?"
烧火佬说:"哎!今天真的撞鬼了。"
伸伸手,弯弯腰。灰二娃和牛贩子抬脚出门;烧火佬提了扫把开始扫地。就在这时候,袁正华上气不接下气,像狗一样从侧边田坎上跑了过来。
"三姑爷,你跑慢点儿呢!"灰二娃扯起嘴巴就喊。
牛贩子不出声,他巴不得袁正华摔下去爬不起来。阿弥陀佛!
烧火佬也来了精神,拎着扫把跑出来看。
"快点,快点,我遭青竹彪蛇咬了!"
屋旁有棵杏子树,袁正华倒了下去。
"天啦!"
烧火佬扫把一丢,随灰二娃和牛贩子蹦了过去。
太阳很大。袁正华浑身稀渣稀渣的,盐水泡过一样。三个人二话不说,掐了膀子,拖了脚杆,把袁正华弄到屋檐下一张椅子上摊着。
"咋个办?"
灰二娃望着烧火佬和牛贩子。
"我出湾去喊医生罗宗云来。"烧火佬说。
牛贩子看了看袁正华肿起的左脚,指了指说:"来不及了,连儿杆都乌了。"他眼睛一转,又说:"我摸了那么多年牛屁股,好歹也算个兽医,让我试一试吧!--烧火佬,倒碗白酒拿把菜刀出来,快点;灰二娃,舀盆水先把他脚杆上的稀泥巴洗干净。"
……
乌黑的血水和蛇毒,从烧火佬胡子拉渣的嘴巴洞洞里射出来,看上去像……
灰二娃和烧火佬想笑,又笑不出来,把脸扭向一边,呱啦呱啦想呕。袁正华焦眉烂眼,脸如煤灰;他去阎王爷那里逛了一趟,又醒了过来。
回到家里。婆娘又哭又闹,要上吊。
扯拐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开腔。

5.
"烧火佬"有两种意思:一是公公跟儿媳妇这个;二是哥子跟兄弟媳妇那个。还有第三种,反正名不正言不顺地乱搞,就叫"烧野火"。--这没啥子稀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然而有人说:"烧火佬,这几年天干都是你害的;如果你少跟你兄弟媳妇揉一回馒头,太阳就少出一天呢?"
烧火佬一拍桌子:"龟儿子,你再说,我把你嘴巴撕烂。"
那人吓得打摆子,嘴巴嘟起,可以挂一个尿桶。但太阳还是太阳。它照样东南西北地红,上下左右地热,像猪屁股牛屁股和猴子屁股一样。你说,太阳啥时候才会穿起裤子呢?
烧火佬的兄弟去广东打工,这是事实;兄弟媳妇留在家里,这也是事实;就像大家开口闭口说的那样,烧火佬帮他兄弟媳妇洗尿片片,这也是事实。
烧火佬其实叫刘新春。
刘新春说:"就那么一回!"
第一个把刘新春叫"烧火佬"的人,实在很冤枉。他不但挨了一顿憨打,掉了两颗门牙,还买了一串鞭炮儿跟刘新春"充喜",劈劈啪啪地,据说是为了避邪。在丰收村,很多人都相信"烧火佬"是讨不到婆娘的。而刘新春"揉馒头"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烧火佬"的称呼就扣在他头上了。
当时的情节是这样的:
刘新春的兄弟媳妇年轻漂亮,过门两个月不到,就有了。兄弟去广东打工,媳妇留在家里。转眼孩子生了下来,白白胖胖,逗人喜爱。后来有一次,兄弟媳妇也不回避,当着刘新春的面掀起衣服喂娃儿的奶奶;可就在那一刹那,刘新春感到"东方红,太阳升",突然眼前一黑,就扑了过去……
完了。
像没人知道一样,但还是被人知道了。
刘新春提起裤子的第二天就出门打工。
在浙江干过砖厂。
去福建搬过水泥。
到广东挖过土方。
最后,只好回到丰收村老老实实地种田。
最近,故事有了新的发展。
有人说:"烧火佬的兄弟在广东犯了案子,要吃花生米,回不来了。"
有人又说:"鬼扯!我刚从广东回来,前两天还和他一起划拳打马的。不过,他养了个二奶倒是真的--我见过那骚货,打着摩登儿粉,像个妖精。"
灰二娃他妈老猴儿吃生酒回来的那个下午,灰二娃学着电视上的新闻记者采访他妈说:"你觉得烧火佬和他兄弟媳妇有没有可能?"
老妈子觉得怪怪的,不正面回答,就举了个例子说:"好比我们家的老母猪吧?牵张家也是配,牵李家也是配,总不能让它空着。"
灰二娃想笑,憋住,怕挨棒棒。又问:"如果他兄弟回来呢?"
老妈子说:"媳妇还是他的,又没少一块肉。"
"那,他不回来呢?"灰二娃不甘心。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老妈子说。
反正没啥子事做,灰二娃意犹未尽,还想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老头子凶神恶煞地横在面前:"二娃,没球事看你书去!你跟老子说,要是没考起学校,还想不想复读?"
灰二娃闷起,不作声。
"问你话呢,哑巴了?"老头子说:"那天开会,我跟你二伯爷说了,他是村委书记,这队长的事可是他说了算,两条路你考虑考虑。"
"我才不当你那个背时队长呢!"灰二娃说。
"队长咋了?总比卖老实屁股的强。"老头子火气冲天。
灰二娃觉得没劲,二甩二甩地出了门,毫无目的地逛。
盼星星盼月亮,八月都来了几天了,成绩还没下来。他默默地望一眼山崖上快要落坡的太阳,两泡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转。

6.
中秋节这一天,袁正华的牛下儿了。
一大早,他就站在坳口上喊冤一样:"牛-贩-子,牛-贩-子,我的沙牛要下儿了,你快点来帮个忙……"
扯拐匠笑得弯腰陀背的,差点爬不起来。他婆娘在旁边"稀糊稀糊"地哭,像煮稀饭一样,他装做没看见。于是,婆娘说:"你狗日的要是敢去成都,老子也把娃儿丢在屋头,跑了。"
"跟你说不清楚!"
扯拐匠随便捡几件衣服,找个磷肥口袋一塞,算是收拾完了行李。他坐下来,点起一根烟就开始琢磨了:是不是应该找本皇书儿,选个巴实的日子呢?
灰二娃还是灰二娃。
心灰意冷的灰二娃。日子一天天过去,成绩还是没有下来;牌是不能再打了,看电视也没得闲心。他成天唉声叹气,坐不住,也没啥子地方好逛,一颗心像猫儿抓的。妈老猴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担心他闷出啥子病来,前天去赶场,卖了一背兜鸡蛋,破天荒买了一盒月饼。他妈说:"二娃,我看就不要望了;只要人勤快,在哪儿搁着都有饭吃。"老头子说:"你二伯爷说了,只要你一句话,这队长的位子就是你坐。"
  中午吃饭的时候,烧火佬来了。
喝了几杯酒,点起一根烟。烧火佬说:"二娃,你听我一句话,不要东想西想的,队长还是要当,庄稼还是要种。--别像我一样,到时连婆娘都找不到一个,光鸡巴让人说笑话。"
听这么一说,灰二娃想起上次没借喷雾器给烧火佬,有点过意不去,索性朝烧火佬碗里夹了两筷子肥片片肉说:"今天过节,咋个光顾着说话呢?"
饭菜都快要冷了。
酒还没有喝完。
牛贩子从门口路过。
"来来来,进来吃饭。"灰二娃他妈招呼道。
"不用麻烦了吧?!"牛贩子草帽儿一扇一扇地跨进门来。
灰二娃拿一副碗筷,老头子给牛贩子倒了杯酒。
烧火佬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问道:"屙出来没有?"
牛贩子说:"啥子屙出来没有?"
"牛儿呀?"烧火佬说。
牛贩子衔了一根烟,摇了摇头:"别提了,两条都--"
话还没说完,灰二娃他妈从屋外咚咚咚跑了进来说:"二娃,快点,广播叫你去接电话!"灰二娃板凳一掀,屁投一扯,光起个膀子朝外面跑去。后面几个人赶紧从屋里跟了出来:"狗日的!你跑慢点呢,你跑慢点呢。"
  一阵风吹起,田里的稻谷一浪盖过一浪……
-2004-6-29初稿
-2004-7-20修改
-2005-8-25定稿
2#
发表于 2005-11-30 22:07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很有特色,,无论是语言、还是人物、故事,都是很成功的。请把版排好啊。

http://www.xfblog.com/shbbs/Show ... otID=397&ID=425
3#
发表于 2005-11-30 23:32 | 只看该作者
学习!
要排好斑哦!
4#
发表于 2005-12-1 09:03 | 只看该作者
啊!
5#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 22: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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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收村1994>>
/陶天财


1.
    “妈那个B,没三番硬是不糊。”
    没得卵事干,几根烂滚龙在打牌。啪的一声,扯拐匠刚摸起一张“听用”,一张“霉子”打了出去。桌子上烟雾袅绕,像醺腊肉一样,扯拐匠背时晕了,几圈下来没糊一盘,想扎扎实实地捞一把。他婆娘坐在旁边,眼睛骨碌碌直转,无名鬼火焖起,随时都会发作。
    牛贩子勒了扯拐匠两眼:“咋个搞起的,憨鸡巴拿我的牌?”他抹一下袖子,伸手摸牌,“么婶二伯娘,安逸点儿来一张?”
    “打快点,打快点!”灰二娃磕揣子咚咚咚地敲着桌子:“打完牌,烧火佬还要回去帮兄弟媳妇洗尿片片呢?!哈哈哈……”荷包里赢得涨鼓鼓的,灰二娃高中毕业,嘴巴里净是鬼扯。几个人憨痴痴地笑了起来。
    只有烧火佬稳起不抖。他二郎腿吊得老高,吐了一口烟子才说:“像你一样,偷人家女娃儿的窖裤。”——这是事实,纸包不住火,灰二娃在学校偷女娃儿窖裤的事,附近的同学回来说了,生产队的人哪个不晓得?
    “红九”。牛贩子甩出一张牌。
    “对到起。”灰二娃说。
    “两番,糊球算了。”扯拐匠齐刷刷把牌一放。
    扯拐匠高兴惨了,今天晚上终于开张了,心想:手气来了吧?旁边帮腔的婆娘脸色转晴,好像出了一点哄哄太阳。桌子不大,矮小,憨厚。输家开始给钱,赢家开始洗牌。扯拐匠的婆娘一阵狗刨骚,抓了几张票子,说:“日脓包!稳妥妥的三番都打脱了,傻撮撮的——走球了,先缴点过来,明天赶场打盐巴。”
    “就你B话多!”婆娘从门口消失了,像一阵风,扯拐匠说:“就是她狗日的霉的,这下看老子糊给你看。”
    刚摸了几张牌。
    灰二娃说:“肚皮痛,先屙泡尿,帮我摸到起。”说完朝猪圈里蹿去。
    等半天不见动静,大家心头毛焦焦的,快要蔫火了。这是烧火佬的屋头,他扭起个鹅颈子朝斜檐里喊:“屁娃儿,你挎鸭儿去了?快点。”没有回音,大家扯起屁股辗出去看,还有人?——还有锤子的人。
    “球得罪!”牛贩子把牌扯起一甩,“小兔嵬子,把老子们当猴耍,不干了,不干了,还是回去饱肚子吧。”
    “就那副德性!”烧火佬摇了摇脑壳。
    扯拐匠屁都没放一个,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看样子婆娘吃过饭了,碗柜里剩半碗酸姜豆,长甩甩的蜷起,像几条青竹彪蛇。灶头上摆两个碗,冷火清烟的还没洗,几只苍蝇子爬来爬去,扯拐匠随手抓张帕子一扦,全部嗡声嗡响地飞了,背时的打落三只,两只半死不活,四脚朝天还在乱蹬……
    现在是六月间,太阳火嫖嫖地晒,难得走一会儿荫。
    扯拐匠舀了一碗冷饭,扒两口又泡点昨天的茶。“哎,上次去成都扛箱箱就好了!”扯拐匠自言自语,像一阵耳边风。婆娘也不在,不晓得哪里去了?不是先回来了吗?
    “日你妈,晃兮兮的!”
    扯拐匠冒了一句,端起碗出门去望。
    娃儿在铺盖窝儿里哭了起来……
   
    2.
    灰二娃走在田坎上。
    家里人毛都没一根,妈老猴儿吃生酒去了——灰二娃的表婶,今年满七十。灰二娃高考一完,回来碰上了。妈老猴说:“二娃,你去吧?”灰二娃看看背兜,寡稀稀一封白糖两瓶白酒,就说:“你们去吧,我才不想当‘撮锅闹’(意同混饭)呢!”
    妈老猴儿红眉毛绿眼睛,临走时丢了句话:“好好好,你狗日的在家看猪儿,免得糟蹋别人的庄稼。”
    再过两根田坎,就拢屋了。
    灰二娃哼着歌,一会是“舅舅(九九)哪个艳阳天来哎嗨哟”,一会儿又是“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刘磊(流泪)到天亮”。——你听!你听!这会儿又开始了:“洪湖水呀,狼(浪)呀嘛狼(浪)打狼(浪)啊……”
    “二娃,又赢了多少?”一个声音石坨坨的蹿了出来。
    “吓我一跳!”灰二娃浑身鸡皮疙瘩,眼睛一梭,见秧丛里冒起个脑壳,是袁正华,一个老辈子。
    “三姑爷呀,老大的太阳,你还在镐秧子?”
    “有啥办法?娃儿些打工,整不到钱回来。”
    灰二娃心里一默:“我还不晓得,你折子都几本了?!”
    “有个锤子的钱!你三姑爷,我还骗你不成?”
    袁正华擦一把汗,埋起脑壳,扯一窝叫做“毛白”的杂草。
    灰二娃撇了撇嘴,朝前走:“你的话都相信,我还不如跳到牛脚窝窝头汪死!”
    袁正华的脑壳还没有抬起来,灰二娃就拢家了。他咕嘎一声推门进屋,膀子一甩衣服一掷,往凉板儿椅泼了瓢水,再往上一躺:“啧啧!硬是凉快。”
    过了一会儿,灰二娃想起数一数票子。一块,两块,三块……他把荷包里的钱全部倒了出来。“不对啊,啷个才三十三块呢?我糊了五个三番,七个两番,三个一番,还有几个棒棒,少说也该有五十好几?”
    他把角角票清成一把,块块钱理成一沓。从头又加了一遍。还是不晓得钱跑到哪个旮儿去了?
    “总之是赢了。”
    灰二娃神扯扯地笑,然后稀里哗啦往肚子里倒了两碗稀饭,躺在椅子上又嘘了一会儿歌,猪一样睡去。两点半过去了。三点半到来。门外一晃一晃的,有人走动。
    “哪个?进来嘛!”灰二娃迷迷糊糊,伸了伸懒腰。
    “我还以为没人在屋头呢!”烧火佬推门而进,“四圈儿牌都没打完,你怎么不打了?”
    “我肚子拉稀,先走了。”灰二娃真会扯谎。
    烧火佬递一根烟:“借个喷雾器,我打点儿农药。”
    “懒鸡巴烧烟得”,灰二娃摇了摇头,“我看找不找得到呢?”
    从耳房到堂屋,从灶房到猪圈,从河口楼到煤碳旮儿——灰二娃终于找到了喷雾器。但他想起烧火佬刚才说的话,心里很不舒服,便空起双手从房间里按了出来,回到烧火佬面前说:“哎呀,找不到。”
    “算球了!”烧火佬屁股一扯。刚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对着灰二娃嘿嘿嘿一阵傻笑。
    灰二娃眉毛一皱:“你笑啥子卵?”
    “二娃,我们商量个事情”,烧火佬凑近灰二娃耳朵边,怕声音跑了用手掩着,“牛贩子有钱,我们下次打牌伙起抬他,干不干?”
    就你哪点水水?灰二娃真想笑。他想:我跟你们打牌,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而已。灰二娃说:“抬个狗鸡巴?我才不干呢。”
    烧火佬自讨没趣,像个蔫气的茄子,扬长而去。
    太阳偏西,再偏西,已经垮到山坡后面去了。灰二娃舀潲喂猪,唤鸡进圈。他看看时间,《新闻联播》就快要开始了……
    灰二娃遥控器一按。
   
    3.
    一涨一退山溪水。
    村里有个广播。初一修公路,十五分种子,每季度计划生育普查——等等等等,大家都惊起耳朵听。
    这天,牛贩子对袁正华说:“这牛你不卖可以,订金500块也不消还了;你吐出来的口水,先把它舔回去?”
    袁正华把牛拴好,腰杆硬了起来:“你想得安逸,都快下儿了。”他拍了拍手,从牛栏里走了出来。
    “你眼睛日瞎了,”牛贩子手里挥着一张条子,“这上面是哪个狗日的签了字的。”
    ……
    声间在坳口上,像一个广播,更像一根绳子,把人们从左邻左舍的房子里牵了出来。“快点,有热闹看啦!”扯拐匠火上浇油,跟着起哄;婆娘抱着娃儿正在喂奶奶,屁颠屁颠从后面跟了上来。
    “你不是也签了吗?狗日的。”袁正华说,“老子拿钱还你就是。”
    袁正华说着朝堂屋头走,像是拿钱。牛贩子左一把口水,右一把口水,双手一搓又朝牛栏里走,好歹硬要牵牛。扯拐匠感觉要出问题,一阵小跑,又扭头对婆娘吼:“你快回去,屋头门敞起呢。”
    扯拐匠的婆娘知道男人爱管闲事,说:“你屙痢饱了,挨两下子就过得了?!”话音落下,天空“哐当”炸了一个雷,乌云滚滚,狂风暴雨即将来临;娃儿哭了起来,这娘们儿连哐带哄,火气冲冲地往回走。
    这一切,就像四川人经常摆的一个龙门阵——
    张三说:“我的刀子不是吃素的。”
    李四说:“你试试看?”
    王五跳了出来,两个人都怕得尿了裤子。
    ——因为他们都不晓得王五要帮谁?
    话不扯远了。袁正华急火冲天跑进屋去,想打开箱子拿钱,发现钥匙找不到,出门来看见牛贩子牵了牛,正好要走。他抄起一根扁担妈呀娘的就冲了上去——这时候,扯拐匠就站在坝子中间。
    袁正华和牛贩子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同时说:“你说句公道话吧!”
    “那好!”扯拐匠说:“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人些——一个先把扁担磕倒,一个先把牛拴好。”
    扯拐匠拖过袁正华手里的扁担,又拎过绳子拴好牛,掏了自己的烟出来一人一根,说:“要下雨了,日(热)得很,有啥子话,干檐坎上说。”
    摆事实,讲道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扯拐递了一根烟又一根烟,始终站在中间立场。一会儿,袁正华脸红脖子粗;一会儿,牛贩子咬牙又切齿。看来事情一时半会儿没个了断。——扯拐匠闲不住,又开始掏烟,发现只剩下一个空盒盒。他抽出空盒盒外面的塑料薄膜,放在左手板心,一巴掌拍下去,“碰”的一声。
    “大家都有道理,大家都没道理”,扯拐匠说,“这还不简单,等牛儿子下了,断奶之后卖给我;老沙牛你们双方当面,再找个中间人,一手交钱一手货。”
    袁正华哑巴了。
    牛贩子哑巴了。
    村里的广播恩恩爱爱地唱,一会儿停了下来,一个声音喊道:丰收队李爱红请接电话,丰收队灰李爱红请接电话……
    丰收村有个丰收队,丰收队没有队长,却有两个李爱红。扯拐匠的婆娘就是其中一个。喊的可能是她?扯拐匠着急了,他说:“我先回去了,看是啥子鸡儿事情——下次,大家再好好地打两场牌。”
    扯拐起身就走,回家之前挺有闲心,进牛栏摸了摸袁正华突起的牛肚子,挺有把握地说:“快了快了,最迟八月份,肯定下条长鸡巴的。”
    牛贩子心不甘情不愿,悻悻地往回走,还斜眉吊眼地咒了一句:“鬼天,光打雷不下雨,憨热!”
    一会儿,袁正华婆娘赶场回来,见男人坐在屋檐下,不开腔不作气像个木头桩桩。她拿出一封信说:“三儿从广东写来的,说包吃包住650块钱一个月。”
    “当真?来我看看!”袁正华说。
   
    4.
    “牌桌子,一开张,将来讨个烂婆娘;坐上去,想发财,家破人亡没人埋。”
    ——这是一条诫赌的顺口溜,简单,好懂。
    在丰收村,别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就是他们的娃儿都背得滚瓜烂熟。但具体情况需要具体考虑,比如说这次,扯拐匠、灰二娃、烧火佬和牛贩子,他们又坐在一起了,大家都有言在先:只打四圈,必须打满才能收场。
    刚开始,大家都闷起脑壳,时不时来一句“对倒”、“吃起”,或“糊了”之类的。后来不知谁放了一个屁,气氛就活跃起来了,然后热火朝天。
    牛贩子说:“选队长的事情,有动静了?村上说改天开会。”
    扯拐匠打一张牌说:“不关我卵事,又没老子们的份。”
    “对倒起。”烧火佬说:“搞得不好,就有你呢?”
    灰二娃一阵干笑。将手里的烟屁股扑一声弹出老远,说道:“哎,有几个麻花钱呢?!”
    瞎猫儿碰到死耗子。扯拐匠连糊了几把,又说:“不贪了,棒棒。”
    烧火佬把牌一摊:“日你妈,今晚上撞鬼了?”大家一看,哇,不得了,下起轿的三番,煮熟的鸭儿又飞了。烧火佬说:“来来来,换一下位子。”
    要求合情合理,也没人放屁,或说半个不字,位子就东南西北地换了。只有一个人,脸色晴转阴,像张黄青菜叶子不高兴,那就是扯拐匠的婆娘。她在旁边抱膀子说:“瓦漏格子稀,运气不好喝凉水都会哽死——以前咋不换?”
    烧火佬很不高兴:“看就看,不说话没人说你哑巴。”
    扯拐匠脸色青一块,紫一块,有点儿挂不住。于是劈头盖脸吼婆娘:“回去!娃儿丢在家头,跑到这里打忿,老子等会儿给你顿干的。”
    这怎么得了?扯拐匠的婆娘两头受气,眼泪花子包不住了。她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一阵乱抓乱甩,嘴里不停地唠叨:“我让你打,我让你打——看你狗日的些还打不打?!”刹那间,花花绿绿的牌夹杂着大张小张的钱,在屋子里上升,旋转,散落一地……
    于是,大家都只顾捡着地上的钱;然后起身,后退。
    “疯狗!”有人骂了一句。
    扯拐匠觉得很没面子,两耳光打过去,然后拖起婆娘就走。
    留下三个人。
    灰二娃摇了摇头,说了句名言:“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
    牛贩子说:“有这种婆娘,还想当个屁的队长?”
    烧火佬说:“哎!今天真的撞鬼了。”
    伸伸手,弯弯腰。灰二娃和牛贩子抬脚出门;烧火佬提了扫把开始扫地。就在这时候,袁正华上气不接下气,像狗一样从侧边田坎上跑了过来。
    “三姑爷,你跑慢点儿呢!”灰二娃扯起嘴巴就喊。
    牛贩子不出声,他巴不得袁正华摔下去爬不起来。阿弥陀佛!
    烧火佬也来了精神,拎着扫把跑出来看。
    “快点,快点,我遭青竹彪蛇咬了!”
    屋旁有棵杏子树,袁正华倒了下去。
    “天啦!”
    烧火佬扫把一丢,随灰二娃和牛贩子蹦了过去。
    太阳很大。袁正华浑身稀渣稀渣的,盐水泡过一样。三个人二话不说,掐了膀子,拖了脚杆,把袁正华弄到屋檐下一张椅子上摊着。
    “咋个办?”
    灰二娃望着烧火佬和牛贩子。
    “我出湾去喊医生罗宗云来。”烧火佬说。
    牛贩子看了看袁正华肿起的左脚,指了指说:“来不及了,连儿杆都乌了。”他眼睛一转,又说:“我摸了那么多年牛屁股,好歹也算个兽医,让我试一试吧!——烧火佬,倒碗白酒拿把菜刀出来,快点;灰二娃,舀盆水先把他脚杆上的稀泥巴洗干净。”
    ……
    乌黑的血水和蛇毒,从烧火佬胡子拉渣的嘴巴洞洞里射出来,看上去像……
    灰二娃和烧火佬想笑,又笑不出来,把脸扭向一边,呱啦呱啦想呕。袁正华焦眉烂眼,脸如煤灰;他去阎王爷那里逛了一趟,又醒了过来。
    回到家里。婆娘又哭又闹,要上吊。
    扯拐匠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开腔。
   
    5.
    “烧火佬”有两种意思:一是公公跟儿媳妇这个;二是哥子跟兄弟媳妇那个。还有第三种,反正名不正言不顺地乱搞,就叫“烧野火”。——这没啥子稀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然而有人说:“烧火佬,这几年天干都是你害的;如果你少跟你兄弟媳妇揉一回馒头,太阳就少出一天呢?”
    烧火佬一拍桌子:“龟儿子,你再说,我把你嘴巴撕烂。”
    那人吓得打摆子,嘴巴嘟起,可以挂一个尿桶。但太阳还是太阳。它照样东南西北地红,上下左右地热,像猪屁股牛屁股和猴子屁股一样。你说,太阳啥时候才会穿起裤子呢?
    烧火佬的兄弟去广东打工,这是事实;兄弟媳妇留在家里,这也是事实;就像大家开口闭口说的那样,烧火佬帮他兄弟媳妇洗尿片片,这也是事实。
    烧火佬其实叫刘新春。
    刘新春说:“就那么一回!”
    第一个把刘新春叫“烧火佬”的人,实在很冤枉。他不但挨了一顿憨打,掉了两颗门牙,还买了一串鞭炮儿跟刘新春“充喜”,劈劈啪啪地,据说是为了避邪。在丰收村,很多人都相信“烧火佬”是讨不到婆娘的。而刘新春“揉馒头”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烧火佬”的称呼就扣在他头上了。
    当时的情节是这样的:
    刘新春的兄弟媳妇年轻漂亮,过门两个月不到,就有了。兄弟去广东打工,媳妇留在家里。转眼孩子生了下来,白白胖胖,逗人喜爱。后来有一次,兄弟媳妇也不回避,当着刘新春的面掀起衣服喂娃儿的奶奶;可就在那一刹那,刘新春感到“东方红,太阳升”,突然眼前一黑,就扑了过去……
    完了。
    像没人知道一样,但还是被人知道了。
    刘新春提起裤子的第二天就出门打工。
    在浙江干过砖厂。
    去福建搬过水泥。
    到广东挖过土方。
    最后,只好回到丰收村老老实实地种田。
    最近,故事有了新的发展。
    有人说:“烧火佬的兄弟在广东犯了案子,要吃花生米,回不来了。”
    有人又说:“鬼扯!我刚从广东回来,前两天还和他一起划拳打马的。不过,他养了个二奶倒是真的——我见过那骚货,打着摩登儿粉,像个妖精。”
    灰二娃他妈老猴儿吃生酒回来的那个下午,灰二娃学着电视上的新闻记者采访他妈说:“你觉得烧火佬和他兄弟媳妇有没有可能?”
    老妈子觉得怪怪的,不正面回答,就举了个例子说:“好比我们家的老母猪吧?牵张家也是配,牵李家也是配,总不能让它空着。”
    灰二娃想笑,憋住,怕挨棒棒。又问:“如果他兄弟回来呢?”
    老妈子说:“媳妇还是他的,又没少一块肉。”
    “那,他不回来呢?”灰二娃不甘心。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老妈子说。
    反正没啥子事做,灰二娃意犹未尽,还想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老头子凶神恶煞地横在面前:“二娃,没球事看你书去!你跟老子说,要是没考起学校,还想不想复读?”
    灰二娃闷起,不作声。
    “问你话呢,哑巴了?”老头子说:“那天开会,我跟你二伯爷说了,他是村委书记,这队长的事可是他说了算,两条路你考虑考虑。”
    “我才不当你那个背时队长呢!”灰二娃说。
    “队长咋了?总比卖老实屁股的强。”老头子火气冲天。
    灰二娃觉得没劲,二甩二甩地出了门,毫无目的地逛。
    盼星星盼月亮,八月都来了几天了,成绩还没下来。他默默地望一眼山崖上快要落坡的太阳,两泡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转。
   
    6.
    中秋节这一天,袁正华的牛下儿了。
    一大早,他就站在坳口上喊冤一样:“牛—贩—子,牛—贩—子,我的沙牛要下儿了,你快点来帮个忙……”
    扯拐匠笑得弯腰陀背的,差点爬不起来。他婆娘在旁边“稀糊稀糊”地哭,像煮稀饭一样,他装做没看见。于是,婆娘说:“你狗日的要是敢去成都,老子也把娃儿丢在屋头,跑了。”
    “跟你说不清楚!”
    扯拐匠随便捡几件衣服,找个磷肥口袋一塞,算是收拾完了行李。他坐下来,点起一根烟就开始琢磨了:是不是应该找本皇书儿,选个巴实的日子呢?
    灰二娃还是灰二娃。
    心灰意冷的灰二娃。日子一天天过去,成绩还是没有下来;牌是不能再打了,看电视也没得闲心。他成天唉声叹气,坐不住,也没啥子地方好逛,一颗心像猫儿抓的。妈老猴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担心他闷出啥子病来,前天去赶场,卖了一背兜鸡蛋,破天荒买了一盒月饼。他妈说:“二娃,我看就不要望了;只要人勤快,在哪儿搁着都有饭吃。”老头子说:“你二伯爷说了,只要你一句话,这队长的位子就是你坐。”
    中午吃饭的时候,烧火佬来了。
    喝了几杯酒,点起一根烟。烧火佬说:“二娃,你听我一句话,不要东想西想的,队长还是要当,庄稼还是要种。——别像我一样,到时连婆娘都找不到一个,光鸡巴让人说笑话。”
    听这么一说,灰二娃想起上次没借喷雾器给烧火佬,有点过意不去,索性朝烧火佬碗里夹了两筷子肥片片肉说:“今天过节,咋个光顾着说话呢?”
    饭菜都快要冷了。
    酒还没有喝完。
    牛贩子从门口路过。
    “来来来,进来吃饭。”灰二娃他妈招呼道。
    “不用麻烦了吧?!”牛贩子草帽儿一扇一扇地跨进门来。
    灰二娃拿一副碗筷,老头子给牛贩子倒了杯酒。
    烧火佬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问道:“屙出来没有?”
    牛贩子说:“啥子屙出来没有?”
    “牛儿呀?”烧火佬说。
    牛贩子衔了一根烟,摇了摇头:“别提了,两条都——”
    话还没说完,灰二娃他妈从屋外咚咚咚跑了进来说:“二娃,快点,广播叫你去接电话!”灰二娃板凳一掀,屁投一扯,光起个膀子朝外面跑去。后面几个人赶紧从屋里跟了出来:“狗日的!你跑慢点呢,你跑慢点呢。”
    一阵风吹起,田里的稻谷一浪盖过一浪……
    -2004-6-29初稿
    -2004-7-20修改
    -2005-8-25定稿
6#
 楼主| 发表于 2005-12-1 22:57 | 只看该作者

怎么还是不行?晕!

怎么还是不行?晕啊!
7#
发表于 2005-12-2 06: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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