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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原创] 新来的:《一条短尾巴狗》(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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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 15:0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32 编辑 <br /><br />一条短尾巴狗
牟沧浪
    人生气时,不是撒在某件物品身上,就是拿触了霉头的家畜和家禽们出气。家里的桌子、椅子、板凳、碗、脸盆、锅铲往往伤痕累累,一只鸡,一只猫,都会有这种遭遇,而最可能当出气筒的是一条狗。
    黑狗很小时,父亲认为它的小尾巴长大后很讨嫌,便剁掉了一截,使它成了短尾巴狗。它很恶,村里人都怕它,被父亲多次教训后,依然死不悔改,不过它只有恶名,并无恶行,从没咬伤过人。
    黑狗长大之后,每天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它经常在外面拈花惹草,惹是生非,但从不吃亏。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摇晃着那截短尾巴。看到我时,老远就跑起来,仿佛有什么有趣惊险的事情要说。
    有一次,我亲眼看到黑狗骑在一条母黄狗屁股上,躬着腰,狗嘴咬得紧紧的,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而旁边不远处,另一条麻麻狗在眼睁睁地看着。黑狗一点儿也不害羞,反而像在耀武扬威。我唤它一声,它只是转头看了我一眼,根本不理我。我又唤了一声,它“汪”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似乎在说:没见我正忙着吗?它在干一件很正经的事情。在大白天干着人要在黑夜里才干的事情。那件事情的确对它很重要。我们村的黑狗太少了,它得抓住机会,让黑狗家族兴旺起来,打败黄狗麻麻狗或者花狗。
    一天,黑狗灰溜溜地回家了。它瘸着后腿,不知是被人打了还是被别的狗咬伤了。黑狗夹着短尾巴回来时,刚好遇到我父亲出门,它一看到我父亲,那夹着的短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热情地摇晃着,想寻求一丝安慰。可是,那天它运气不好,它不知道我父母刚刚吵了一架,气还没有完全消。我当时比它聪明,一个人躲得远远的,爬上了屋前的李子树。黑狗迎上去时,父亲心里的那股火还没有熄尽,眼前的这条摇晃的短尾巴,像扫帚一样,一下子将他残留的怒火扫到了一块儿,“嘭”地点着了。他抬腿踢了黑狗一脚。黑狗呜咽着跑开了,跑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父亲,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黑狗看了看树上的我,我也没理它。最终,它只得躺在那个稻草铺成的狗窝里,独自添嗜伤口。父母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吵着。刚开始,黑狗警惕地竖起耳朵,对每一点动静都认真听着,好像想了解前因后果,或者是劝架什么的。慢慢的,它也像我一样,见怪不怪了。它蜷成一团,疲惫地将头枕在前腿上,一副很忧伤的样子。
    多年以后,我想起黑狗,忽然觉得它是孤单的,在狗的世界里,它威风八面,但回家还得夹着尾巴做一条狗。它一直在揣摩人的意思,尽量讨好,不要惹主人生气。而人呢?人很少为一条狗考虑过。人不会带着一条狗去闯天下。一条狗一生只在一个窝里睡觉,只在一个碗里吃饭,只守着一个家的门,人却会越跑越远,有时候还把狗扔下不管。没有人肯为一条狗留下来,等它老死之后才出去闯世界,狗却会一直跟着主人,主人去哪儿,它也去哪儿。主人走了,留下一条孤独的狗。那条狗成天都在寻找主人。平常就靠自己解决生存问题,饿得瘦骨嶙峋,还常常被其他狗欺负,遇到好吃狗肉的人,得赶快逃命。
    我外出上学时,黑狗喜欢跟在后面。我呵斥它,它就站在那里,眼里充满不解,很失望。我转过身,没走几步,它又跟了上来。我再回头,这次,我弯腰拾起一块土,朝它扔了过去。它一闪身躲开了,低着头沿另一条路走了,偶尔抬头看我一眼。
    黑狗是不是怕我一去不回,或者是很久才回?会不会是想在途中保护我?是不是想人模狗样地和我一起坐在课堂上,识字,学算术,遇到会做的题目就“汪”一声?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去认识更多的母狗?我无法问它为何跟在我后面,也没仔细揣摩,只是简单粗暴地将它赶了回去。我和村里人一样,认为一条狗不应该在村子里闲逛,成天去找那些发情的母狗,而应该时刻呆在家里,注意每一个经过的陌生人,对他发出警告。
    黑狗在狗窝里呆了十几年之后,就成了一条老眼昏花的老黑狗。它不愿再四处闲逛了,甚至一些发情的母狗来挑逗它,它也不理不睬。它没有了年轻时旺盛的情欲。它的毛色灰暗无光,眼角沾满了眼屎,叫声没以前洪亮。父亲越来越觉得它没用。
    很少有一条狗老死在狗窝里,被主人发现,然后拖出去埋掉。关于黑狗的死,母亲是这样说的:黑狗不见了好长时间,她还习惯性地每顿都去狗碗里倒饭,而每次狗碗都是空的。她并没有发现,那些饭不是被黑狗吃了,而是被鸡给吃了。黑狗后来死在屋后的树林里,已经快腐烂了,才被祖父发现。
    这大约就是狗的命。村里的狗最终都会走上这条路。很多时候,它们失踪了好久才被人想起。它们和人不一样。人生病了,躺在床上有人照顾,可能是三五几天,十天半月,一年半载,甚至是几年十几年或几十年。临死前,亲友就带着好吃的东西来到床前,说些宽心话,最后眼睁睁看着他躺在床上断气。谁会去看望一条躺在狗窝里的老狗呢?它那些年轻的狗子狗孙不会去,当年的狗情人也不会去。它只有躺在狗窝里独自苍老。它偶尔出去走走,或许,某一天出去散步时,碰巧遇到一只老鼠,激发了它轻狂的心,于是追了下去。那只老鼠开始吃了一惊,拼命逃跑,但当它发现追赶自己的不过是一条气喘吁吁的老狗时,心慢慢平静下来,开始和狗捉迷藏。
    黑狗最后很可能是累死的,也可能它最终抓住的不过是一只刚刚吃完毒药的老鼠,结果把自己给害了。它活着时喜欢拿耗子,抢了猫的功劳,死时,一只耗子拉它垫背。我从未见证过一条狗的死亡过程。那一定是很悲伤的场面。没有人愿意面对一些从此不再的场面。告别是怀念的开始,永远的告别意味着永远的怀念。如果你同一条狗生活过很多年,曾经天天喂养它,但它一死你就把它给忘了,寻了另一条狗养着,或者是不再养狗。很多年之后,当你偶然看到同一毛色的狗时,以前的那一条很可能一下子就跳了出来,轻轻咬住你的心,将你拖入对它的怀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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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6:0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33 编辑 <br /><br />踩一脚牛粪
牟沧浪
在我们村,天天都会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一头牛早上被放出去了,傍晚又回到牛圈。一群鸡在竹林里翻了一天虫子,天黑又回到鸡圈。一条狗白天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一到吃饭时间准回来。屋檐下的燕子,屋后枞树上的喜鹊,灌木丛里的麻雀,飞来飞去还是那几只,那几群。不准时回家的可能只有猫,不过它也不会走得太远,更不用担心它会跟山上的野猫私奔。记忆中,只有几头看起来最懒惰的猪,跑出去后再也没回来过,它们变成了野猪,出没在深山老林里。它们让我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这些一天到晚吃了就睡,睡了又吃的家伙,竟然那么热爱自由。
在村里,一片云瞬息万变,一株野草一岁一枯荣,一棵树在屋后长了几百年,一丛花开了无数代,一条河流了千万年,一座山亘古不变……人要是走不出村子,可以和这里的花草树木、动物们一样默默地老去,和它们的一生没什么区别,看不见外面的天空,不知道江有多么宽,平原有多么辽阔;不知道火车有多么长,飞机速度有多么快;不知道楼可以修多么高,人可以穿千奇百怪的衣服。
但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不知道村里人怎么想。我呆在村子里的时候,喜欢看一头牛变成两头牛,一条狗变成五条狗,一只鸡变成一群鸡,一根玉米棒子变成一大片庄稼……我在外面看不到这些。在外面,一个手机用几天不会变成两个,一台电视看几个月不会变成三台,一辆自行车不会骑两年变成一个车队……它们只会越用越旧,最后变成一堆废铁。技术更新越快,它们被淘汰得越快。在村里,庄稼不会被淘汰,树不会被淘汰,野草不会被淘汰,牛不会被淘汰,羊不会被淘汰,狗也不会,即使有人那样做,决不是村里人干的。人依赖这片土地,这片土地养活了这些普通的生灵。
我会从村里路上的粪便或脚印看出什么动物走过。牛、羊和猪的蹄印区别在大小上,最好的区别还是看粪便。拉一大堆的是牛,撒一串花生米的是羊,一节节的黑粪与猪有关……每种动物走过,差不多留下相同造型的粪便。人走过却会留下不同的脚印,草鞋印,解放鞋印,胶靴印,最稀少的是皮鞋印,穿皮鞋在村里走很别扭,除非不怕打脚,或者是个喜欢显摆的二百五。城里的车开过柏油路,不留一丝痕迹。千万人走过同一条路,没有一个脚印。
动物们留在路上的粪便,也许会很快被清理掉,也许很久还在那儿,被太阳晒得干硬。屎壳郎推着粪球滚来滚去,苍蝇一窝蜂围着新鲜的粪便飞来飞去,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眼里只有粪便的拾粪人。村里很多老人不怎么相信化肥,宁愿花时间到路上拾粪,动员自家的牛和猪造粪。拾粪人挑着撮箕,拿着锄头,看到一堆牛粪,连地皮也会刮掉一层。
村里人对自己的粪便也是很珍惜的,会千方百计拉在自家茅坑里。在路上内急,看看要到家了,便憋着一股劲,一路小跑回家,蹲在自家的茅坑里。即便忍不到家里,也要拉在自家的地里,决不肯肥了人家的地。即便一泡尿,也要撒在自家田里,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曾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内急时,旁边明明有一片竹林,有几块郁郁葱葱的包谷地,但他还是朝家里一路小跑,一条黄狗也跟在后面跑着。他奔跑的姿势很别扭,跑得太快,控制不住就要拉在裤子里。
那个人是我幺表公。
小时候,我有一次在幺表公家吃饭后,却走向二表公家的茅坑,被他看见了,他问为什么不去他家的茅坑。我说太脏。他说不脏能叫茅坑吗?我低着头,从二表公家的茅坑退了出来,蹲在他家的茅坑里。
我进去时,幺表公家的那条黄狗也跟了进来,很显然想捞点什么。但它被幺表公赶开了。黄狗远远地站着,歪着脑袋,心有不甘。
其实幺表公是个非常大方而好客的人,为人处世一点也不含糊。但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想不明白他当时为何那么在乎一堆粪。若说他是因为和二表公吵过几架,似乎说不过去。亲兄弟不会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现在幺表公不拾粪了,他年纪大了。村里的老人年纪再大,只要能动,也不会闲下来,能放牛还得放牛,能拿刀就得砍柴。他老得连柴刀也拿不动了。
有一天,我回到老家,在一堆牛粪边遇到幺表公,他眼里已没有了牛粪,他只顾看着我,不小心一脚踩在牛粪里。我喊了他一声幺表公,他应了一声。然后奇怪地问我是谁,找哪个。我说出名字,他又把我和姐姐弄混了。那时我留着长头发,不知是他不辨男女还是根本就分不清我们姐弟。
幺表公将鞋上的牛粪在草上擦了几下,他擦牛粪的表情,和擦泥没丝毫的区别。擦完,他躬着身子,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了。那是他回家的路,一条有牛粪的路。
我也朝老家的那条路走去。我好几次也差点儿踩到路上的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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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4 15:0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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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33 编辑 <br /><br />新朋友请先看看这两个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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