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　乡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5-22 14:28

　　小中巴车沿着刚开通不久的新公路舒缓行驶，路有些狭窄，但很平坦。乘客大多在打瞌睡，难得的安静，苍翠树木一一掠过，野外的风带着淡淡泥土芳香飘进车窗，清清凉凉的，但是他丝毫感觉不到心情的舒展。

　　掐灭含在嘴里感觉又苦又涩的烟，下了车，踏上弯弯山路，走过晃晃荡荡的铁索桥，掩藏在枝叶交错树林间的家就近在眼前，却反而让他犹豫彷徨起来，袭上先前似箭归心的是从未有过的惶恐和沮丧。每走一步，年代已久的老桥就吱吱呀呀地颤响，就象来自胸腔的呜咽。

　　桥下河水清澈见底，在明媚阳光下泛着耀眼涟漪。河畔，一边是郁郁葱葱的麦田，一边是“油菜吐芳华，千里尽金黄”的油菜地。微风徐徐，平静的麦田掀起阵阵柔柔涟漪，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怡然的嫩绿。一朵朵、一簇簇黄灿灿花儿竞相绽放着浓郁的新春气息，空气里散发着流动着宜人的馨香。家乡虽然有些偏僻却是这样的美，有着清明脱俗的美。山依旧，水依旧，归人已不再依旧，这块无私哺育过的土地还肯接纳他么？

　　站在家门口，他失去了进去的勇气，蹲下来摸出烟的时候，却看见了一直盼望着相见现在却最怕见的阿朵！她挑着两桶晃悠悠的水，沿着弯弯小道，迎着他，从土井那边轻快地走了过来。弯弯钩担在她圆润的肩上一起一落，粗布没有掩住的挺秀双峰，随着走路的节奏，格外惹眼地跳动着。她依然是那么美，大辫子黑又亮，脸红润润的，黑葡萄一样的双眸如水澄澈。山里人年复一年广种薄收的劳作只让她的肤色更红润，更健康，更富有弹性。漂亮的她曾让多少山里汉子眼馋心痒呵，却独独衷情于他，可是被他无情地辜负了。

　　她看见了来不及躲闪的他，眼里闪现出的却是让他倍觉意外的欢欣和惊喜。她笑盈盈地迎上来说，大爹和大妈去小学校做活计去了，每天十块工钱，还供饭哩。翠儿住校，星期六才回来，先进我家闲会吧。她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与从前没什么两样的温柔和热情，让他更羞愧难当！他以为阿朵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呢。往常每次回乡，一下车就被前呼后拥，好不得意显赫！而就住在隔壁的阿朵却连正眼都不看他，把窝里的下蛋母鸡撵得咯咯大咯咯大乱飞，有次还差点撞到他梳理得油光水滑的头上。如今……唉！

　　先坐着，我给你煮荷包蛋。阿朵一进门放下水桶就手脚麻利抱柴，把土锅洗了又洗，然后支在三角铁架上，哧哧吹火。旺旺的火燃了起来，很快地，冰糖荷包蛋煮好了，嵌红边的小碗，清丝丝的汤，鸡蛋一点没散、白里透黄。手里的筷似乎重如千斤，他楞楞坐着望着，差点哭了出来

　　想当年，阿爸用他微薄的代课收入，外加阿妈不分白日昼夜地奔忙，供他念完大学，使他成为村里唯一学历最高的人，虽然到现在不过是个副县级，却也是全村上下最有出息的独一无二的一朵山鸡枞。他从小喜欢吃冰糖，尤其是冰糖荷包蛋。大学四年，每次收假回校，特定一样给他带走两斤冰糖的人，不是母亲就是阿朵。她们舍不得自己吃一口，整整四年，竟不知道冰糖的味道，包括幼小的妹妹翠儿。他以为自己会用一辈子来爱阿朵，来报答亲人如山恩情的。而踏上社会后许许多多的始料不及，却身不由己地把一切都改变了。首先是为了在官场争一席之地，他放弃了纯净如山泉的爱情，选择了安在城里的婚姻，岳父的厚实背景，成就了他的扶摇直上。当上副县长以后，他更是每天都在忙，日理万机地忙，成天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家乡及家乡的人和事，包括父母包括阿朵，就如一缕偶尔在梦中飘过的炊烟了。直到贪污挪用希望工程款的东窗事发，才想起来该回趟老家了。虽然到目前为止，尚处于涉嫌的他还心存一丝侥幸，但是……他不敢更多往下想。

　　心烦意乱中，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第一次撇开专职驾驶员，坐上了开往家乡的中巴车，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回乡用意，但一心想的念的，却就是回家。面对阿朵，他只有沉默，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直到吃晚饭时间到来，才稍稍打破他的慌乱和尴尬。阿朵男人是曾在一起玩尿窝窝长大的儿时伙伴，话少但很厚道，对他与阿朵的感情一点不忌讳。曾公开在村里说，他特别感谢他，若不是他放弃了她，他不可能有机会娶到村里最漂亮最贤惠的阿朵！她阿妈从小把他视为己出一样疼爱，与阿朵一家围坐在小方桌上吃饭，吃过太多山珍海味的他真是说不出的感慨，饭菜尽管极为简朴，却吃出了从未有过的舒坦。

　　吃过晚饭，已是夜幕垂下时分，寂静小村顿时热闹起来。弹着三弦，吹着芦笙的小伙儿，不施脂粉却无比清新动人的阿姐阿妹，背着熟睡娃儿的大嫂，捧着烟筒的汉子，陆陆续续云集在村组大院。来不及洗尽白天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泥土、汗迹，就手拉着手，肩靠着肩，形成大舞圈，红红篝火燃起来，欢快三弦响起来，豪放左脚舞跳起来，或悠扬委婉或热情澎湃、随口捻来的民歌调子唱了起来！在往常，因为他的光环，因为敬畏，村人见了他是总是拘束而胆怯，而已略知传闻的现在，大家与他反而亲近起来，肆无忌惮扯着拽着，唱起来跳起来，一样飞舞在欢乐人海中的他了，仿佛又回到从前。

　　回到家已经很晚，但他什么也不想说，阿爸阿妈也没多问。阿妈抱出一直为他保留着的，洗得干干净净，阳光味儿似乎还未褪去的新被褥，把他的床铺得松软而舒适。被多日焦虑、惶恐、徘徊折腾得心焦力竭的他，脚脸都未来得及洗，就上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看样子即将动身去做活计的阿爸阿妈为他准备好了早饭，油漆斑驳却很整洁的小方桌上赫然放着热气袅袅的荷包蛋，与阿朵煮的一样，清丝丝的汤，飘游着一点没散、白里透黄的鸡蛋。阿妈一脸慈爱催他乘热吃。他顺从地坐下吃完，然后站起来，把皮夹里所有钱取出来放在阿爸面前说，你们以后别去卖苦力挣钱了。

　　还微笑着的阿爸刹那间变了脸，挥手就把钱劈头盖脑地摔回他，他目瞪口呆！

　　是，我们的确一辈子都在卖苦力为生，但是所挣来的一分一厘都很干净，你也是依靠这清白的血汗钱走出大山的。你在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我和你阿妈不会多问，也管不了你！但是要你知道，我们对你一直都是无所求的，不论是以前，现在，或是将来，不论你在哪，你当了什么官，做了什么，我们唯一的，就是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是山里走出去的娃。

　　阿爸！阿妈！他重重跪到在地，失声痛哭，娘俩抱着哭成一团。娃儿呵，你走错一步失去阿朵，我们只为你感到可惜和遗憾，但是如果失去了做人的干净和良知，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呵！

　　阿爸转身把一盆清水端来放在他脚下，语重心长接着说，起来吧，娃儿，这是我一早特意挑来的山泉水，好好把脸脚洗干净，清清爽爽上路吧。从此以后坦坦荡荡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你还知道回头，记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小楼一夜听春雨 · 发表于 2006-5-22 16:28

淳朴的乡风,散文化的风景描写,更衬托出犯错的回乡人的复杂的心理.

房子 · 发表于 2006-5-22 19:22

以真情动人，以细节见长。

天行健 · 发表于 2006-5-22 19:26

文笔清新情节舒缓有致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5-23 12:39

最初由小楼一夜听春雨发表
淳朴的乡风,散文化的风景描写,更衬托出犯错的回乡人的复杂的心理.

谢谢春雨朋友点评，问好。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5-23 12:40

最初由房子发表
以真情动人，以细节见长。

感谢鼓励并问好房版！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5-23 12:41

最初由天行健发表
文笔清新情节舒缓有致

问好天行健朋友.

一楠 · 发表于 2006-5-23 12:52

　　家乡是可以尽情停靠的温暖的港湾，家乡的亲情能包容你，善待你，让一颗愧疚的心有了归依。小说写出了浓浓的亲情，很感人！

落梅 · 发表于 2006-5-23 15:11

描写得很到味，流溢着浓厚的淳朴乡风，有些感动~

妖娆月色 · 发表于 2006-5-23 15:48

清风的语言很流畅，描写亲情感人。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5-23 18:18

最初由一楠发表
　　家乡是可以尽情停靠的温暖的港湾，家乡的亲情能包容你，善待你，让一颗愧疚的心有了归依。小说写出了浓浓的亲情，很感人！

感谢一楠斑竹点评,问好.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5-23 18:19

最初由落梅发表
描写得很到味，流溢着浓厚的淳朴乡风，有些感动~

谢谢落梅鼓励,问好.

清风盈袖 · 发表于 2006-5-23 18:20

最初由妖娆月色发表
清风的语言很流畅，描写亲情感人。

感谢月色回帖.向你学习呢.

武诚 · 发表于 2006-5-23 20:19

问好！

式路 · 发表于 2006-5-23 20:32

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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