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八月之光

李云

八月之光


文/李云


　　是八月了——声音，色彩，光线包括空气都不相同。其实也是相同的。因为年年如此，天天如此——不同的只是心灵的感受。

　　我喜欢八月。莫名的喜欢，仿佛包含着前世的宿名。我发现关于八月，我几乎无话可说。多年之前，我读过一本叫《八月之光》的小说，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题目，并由此喜欢这个词语带给我的所有神秘。

　　在南方的炎热和不时到来的雨水里，我看到八月的青草泛着的瑰丽的光芒。一层青，一层红，一层黄。那是属于时间的花篮。

　　我看到八月的山峦，一片起伏的蓝色的海洋，风在每一棵树梢游走。

　　还有八月的洁净的河流，河水消退后，留下一滩的卵石，闪着眩目的白光。

　　八月的树上，核桃，椿树，杉树以及各种不知名的高大的树种，到处倒伏着饱经沧桑的蝉，它们为即将逝去的夏天唱着最后的悲怆——唱的慷慨激昂血脉喷张。

　　八月的乡村，昏黄的月亮高高挂在树梢，像一件陈年的往事。

　　在八月，我走过母亲的菜园，父亲的山梁。

　　母亲的菜园，其实也是奶奶的菜园。奶奶侍弄了六十年，然后留给了母亲。母亲侍弄了三十年，还在继续侍弄中。母亲将来不知道留给谁。目前还没找到理想的接班人。我自然不能胜任，妹妹她们已经远嫁。母亲说将来没人种，就把我葬在这里。

　　母亲的菜园是丰盛的。母亲一猫腰进去，出来后围裙里就满满的装了一大把，海椒，茄子，黄瓜，苦瓜，番茄，应有尽有。带着阳光的味道，母亲的馨香，还有露珠滚动在洁白细腻的瓷碗中。母亲说，吃吧，吃吧，没有一丁点污染。离开了母亲的菜园，我在外面，一天天消瘦。

　　我喜欢走进母亲的菜园，让阳光晒黑我病态的皮肤。打量着母亲的菜园，像翻阅母亲的日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母亲一生的幸福和疼痛，需要用漫长的时光去解读。

　　父亲在山梁上抽烟，黝黑的皮肤上淌满汗珠，一滴一滴流进同样黝黑的泥土里。父亲胡子拉茬，瘦骨嶙峋，被烟呛得不停地咳嗽，中年以后开始变得不修边幅。他需要喝一杯酒，来恢复一天的疲劳。他凝望着家的方向，那里炊烟袅袅。他想回到家中，等着妻子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每一天只为等来这甜蜜的时刻。我没有像父亲那样好的胃口了，不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父亲的健壮让我羞愧。同样令我羞愧的，还有我的兄长。他可以背着几百斤重的东西在山道上健步如飞。而我却是如此孱弱。我的兄长像父亲一样强壮，他对女人放肆地大笑，没有任何顾忌，他甚至敢当众去摸一个女人的屁股。他元气充沛，性格爽朗，让我明白什么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还有我的乡亲，像树一样站在那里，年复一年地守侯着近乎绝望的生活。

　　我在八月的乡村闻到了神的味道，像有谁在为我弹奏着一曲《清心普善咒》，疗治着满心的创伤，我的烦恶之心顿时减了不少。我在多年以后回想着它的味道和气氛，宛若前世一个缠绵的梦。我喜欢倾听来自那里的所有声音，鸡鸭鹅，还有猪牛样的叫声，它使我沉入到往事的湖底，忘了世上所有的喧嚣。八月是值得期待的，我总有说不出的兴奋。我像少年一样在村口走来走去，陷入到往日的迷宫中。风安静的像一场睡眠，天空的颜色在慢慢变蓝。一切都已回到从前，我的灵魂在慢慢上升，然后下降，沉到一个看不见的深渊里。我的目光慢慢地掠过这个世界，曾经熟悉的事物变的迷离恍惚起来。我在渐渐聚拢的光线中捕捉到许多细小的东西，而每一样东西又不断地牵扯出新的东西，排着蚂蚁的长队，浩浩荡荡，络绎不绝，水一样将我的记忆淹没。

　　是的，当我在村庄行走的时候，在八月的天光下，我的心像一个鼓满了风的帆，随时准备出征远航。这个季节给与我的东西很多，它是我每一年漂泊的驿站，暂时的停歇和放松，都是为了迎接更大的风暴。八月之光像神的旨意，照亮了我的全部生活。

　　我在母亲的葡萄架下睡了个好觉。葡萄早已摘光，剩下的叶子像刚生完孩子的女人，阵痛过后更加美丽。当我醒来的时候，一道天光从天边划过，像一个神秘的微笑和暗示。我后来长久地思索着它的含义。


  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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