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梅园星语 于 2016-4-19 19:22 编辑
唐代诗歌的高度,是它之前和以后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企及的,这个时代,产生了众多的诗人,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成为后世诗人们学习的典范。而说起唐诗,就不能不说崔颢,他写出了唐诗中、也是唐以后的一首七律杰作《黄鹤楼》。
七律的发展是晚于五律的,一般认为南北朝时人庾信的《乌夜啼》是七律的滥觞。唐初的七言诗还不是很多,有人说第一批从格律到语言上都比较成熟的七言律诗是唐中宗(公元656年以后)时期诗人沈佺期、宋之问、苏颋等宫廷文学侍从的应制诗。如沈佺期的《侍宴安乐公主新宅应制》 皇家贵主好神仙,别业初开云汉边。山出尽如鸣凤岭,池成不让饮龙川。 妆楼翠幌教春住,舞阁金铺借日悬。敬从乘舆来此地,称觞献寿乐钧天。 在这首诗中,七言律诗的章法已经很规范了。如果说初唐奠定了七言律诗的章法和七律这种诗体的艺术风格,那么,到盛唐的崔颢这里,七律则趋于成熟,并成为诗人常所运用的一种诗体。活跃在这一时期的重要诗人有王维、孟浩然、岑参、高适、崔颢、李白、杜甫等。崔颢正是在这样的七言律诗体已经成熟的背景下写出了著名的《黄鹤楼》,并独领古今七律之风骚。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一经写出,立刻带给人们一种意外的惊喜,这种惊喜,是对律诗艺术创造的惊喜。为什么说他是创造呢?对这点,前人多有论及,如元人方回“此诗前四句不拘对偶,气势雄大。”清人吴昌祺:“不古不律,亦古亦律,千秋绝唱,何独李唐。”也就是说,《黄鹤楼》作为一首七言律诗,它的前半四句并没有按照律诗的格律去写,而是用了古体诗的写法,及至后半四句,又一转而为工整的七律体。 那么,这么一首优秀的作品一经诞生,其被模仿就已经注定。最先模仿《黄鹤楼》的是诗人李白。李白只比崔颢大三岁,同属于盛唐诗人,小于他们十来岁的同时代人殷璠在编选盛唐诗选《河岳英灵集》时,他们的作品同时被收录,而这一时期的另外一位著名诗人杜甫却没有入选,可见崔、李在当时的知名度。以李白名头之大,当他也来到了黄鹤楼上,面对大江、面对鹦鹉洲时,有了要写诗的冲动自在情理之中。而当他看到早已题在上面的崔诗,一读之下,不觉被崔诗所折服,这位大诗人不由得搁笔而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李白的搁笔成就了诗坛的一段佳话。然而,李白终究是个伟大而浪漫的诗人,虽然他在黄鹤楼因为钦佩于崔颢的才气而没有搁笔,崔颢的诗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后来他还是写了一首《鹦鹉洲》。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 李白对《鹦鹉洲》不是很满意,用施蜇存先生的话说就是“大概他自己也有些丧气,心中不平,跑到南京,游凤凰台,再刻意做了一首,才够得上和崔颢竞赛的资格。”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从李白的两首诗中,我们不难看出李白诗对崔颢《黄鹤楼》的模仿,而《鹦鹉洲》简直就是《黄鹤楼》的改名。 那么、唐人写了那么多优秀的七律作品,究竟哪首第一,堪当唐诗压卷之作呢?这个问题最先由宋代的严羽提出、并一直争讼不息,直到今天。严羽认为崔颢的这首《黄鹤楼》就是当然不二的压卷之作“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顥《黃鶴樓》为第一”(《沧浪诗话》)。严羽的这个说法一直到明代之前都是被认可的,到明代前七子领袖何景明的出现,这种说法才受到挑战,何景明认为只有沈佺期的《古意呈补阙乔知之》才能压唐人七律之卷。
卢家少妇郁金香,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至后七子之一的李攀龙编辑《古今诗删·唐七言律诗》时,便吸收了何景明的说法,取沈诗为七律压卷之作。 无可否认的是,沈崔两人的诗都写得非常好,将七律的艺术风格发挥得淋漓至尽,尽善尽美。虽然如此,崔颢《黃鶴楼》高唱入云,无限悠扬的神韵还是要高出沈诗的辞胜于意。《黃鶴楼》的长处在于流淌于自然中的那种舒缓和抒情格调,是意胜于辞的上佳之作。沈佺期作为早期应制诗的代表诗人,通篇不外乎“郁金堂”、“玳帽梁”、“寒砧”、“木叶”、“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丹凤城南”、“秋夜长”等熟語,徒以辞工,非以意胜也。两者的优劣立分,这样的作品是难以当得起唐人七律第一的。何景明为什么要拿沈佺期的诗来压崔颢的诗呢?可能是受了严羽的影响。严羽曾经说过“《鹤楼》祖《龙池》而脱卸,《凤台》复倚《黄鹤》而翩毵。”的话,严羽在这里清楚地说出了《黄鹤楼》的渊源关系,下录这首便是沈佺期的《龙池篇》:
龙池跃龙龙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微。 邸第楼台多气色,君王凫雁有光辉。为报寰中百川水,来朝此地莫东归。 在这场争讼中,自然也少不了另一位主角李白,如许学夷“崔颢有《黄鹤楼》,于唐人最为超越,太白尝作《鹦鹉洲》、《凤凰台》以拟之,终不能及。”清代的纪昀说的就更加透彻“崔是偶然得之,自然流出,此(李白)是有意为之,语多衬贴,虽效之而实不及。”纪昀的话就涉及到创作中自然,偶然得之和刻意为之的问题。两相比较,当然是前者好于后者。
自从崔颢《黄鹤楼》被李白刻意模仿后,这种以不断重复语词见长,排宕、跳跃性极大的歌行体七律就成为了七律中特殊一体,不断被后人复制和模仿。 如清代诗人宋湘,就是模仿得比较好的诗人。宋湘字焕襄,号芷湾,广东人。著名诗人,被称为“岭南第一才子”。《清史稿· 列传》中称其“粤诗惟湘为巨”。他自言“作诗不用法”,反对摹拟。不过他的七律却违背了自己的创作实践,往往用崔颢、李白的笔调,但宋湘毕竟是一代翘楚,模仿而又能别出境界,这是后人对他的评价。
客自长江入洞庭,长江回首已冥冥。湖中之水大何许,湖上君山终古青。 深夜有神觞正则,孤舟无酒酹湘灵。灯前欲读悲秋赋,又怕鱼龙跋浪听。 宋湘的这首《入洞庭》,境清而气神,直逼崔颢、李白,因前此巨擘李白学崔尚难传其神,已落着意,何况千年而后的宋湘,尽管直逼,终于还是难以达到崔那样的纯任自然、以风骨见长的高度。 就崔、李两诗来说,实际是很难用谁好、谁不好来区分的,崔颢作为一种诗题的开创者,他给后人留下了足够写作的空间,李白作为一位模仿者,能在一个高度上创作出与之相媲美的作品来,是难能可贵的。而比较《黄鹤楼》和《登金陵凤凰台》,后者的思想性明显要高于前者,崔颢的诗还只是留在自身的日暮乡关之感上,李白则在个人的情感中融入了家国的情怀,有爱国的情愫在诗中,而这点,也是自屈原以来所有爱国诗人所不可或缺的传统,也是诗魂所在。(梅嶺2016/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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