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伤逝

黄会兵

　　　　　　　　　　　　　伤　逝


　　　　　　　　　　　　文／黄会兵

　　母亲打电话给我，说棍子爷死了，要我回去。我说，棍子爷死了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喝酒不是你在家吗？棍子爷是我们村的，和我家谈不上有多亲。母亲说，你回来做八仙，村里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了，数来数去就你还近些。我不敢含糊了，在我们老家，这事挺神圣的。

　　到了家，母亲兴奋地说，这次你们八仙得的东西少说也有几百块钱。我想说，你这一叫我来我就耽误了一桩三千块钱的买卖，但看母亲那高兴劲儿，我又住了嘴。不久，老栓叔叫我们去拿鞋子、毛巾。他也是棍子爷的八仙，他是老八仙了，许多东西都懂，这里面有什么讲究，扁、绳子怎样绑，他全清楚。母亲叫我听他的，她说你父亲在世的时候跟他是一对。母亲说到父亲眼睛湿润了。

　　鞋子是皮鞋，母亲回来很高兴，说这要一百多块呢，他们真舍得！我看了看，知道它们的价值不会超过五十元钱，我有个很熟络的朋友就是卖皮鞋的。但他们花了一百块钱也说不定，这里面的噱头挺大的。

　　傍晚，老栓叔来叫我，我们必须先把棺材抬出来。老栓叔叫柱子装来半碗早米，撮了一撮撒在棺盖上，说我们可以抬了。我们就开始抬，棺材挺大，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显然摆放多年了。柱子悄悄跟我说，不沉的，你不用怕。他是我们从穿开裆裤玩到大的朋友，只是后来我进了城才生分了。

　　棺材抬出来，刷去灰尘。接着便是把棍子爷装进里面，我托着棍子爷的一条腿，有些害怕。这时，棍子爷的家人照例是要哭几声的。然后撒石灰、封棺，道士念经、拜。我们八仙也要拜，也许是出于一种死者为大的考虑。

　　晚上摆了十几桌酒，村里人热热闹闹来喝酒，不送礼。八仙桌在屋里，老栓叔坐下，靠左。三十六斤重的猪大腿抬上来。我们一边吃一边听老栓叔侃往事。他对我说，那时他跟我父亲八个人硬是一餐把那三十六斤的猪大腿吃掉了，酒也是一海碗一海碗的干。一桌人听了直咂舌，我却知道老栓叔是在吹牛，那时谁家舍得拿那么大的猪大腿上桌，也拿不起。我父亲死了五年，病了五年。

　　外面奏起了哀乐，技术实在不敢恭维。在这哀乐里，混杂着一片劝酒声，划拳声，嘻嘻哈哈声。棍子爷八十有四了，他家人都不怎么悲痛，村里人拿这是当喜事办的，人生七十古来稀。棍子爷的家人在我们桌上敬酒最殷勤，他的四个儿子刚来过，大孙子又领着几个堂弟来了，我这不会喝酒的也被逼着喝了一大碗。实在喝不下了，我悄悄跟老栓叔说我先回家。他白了我一眼，说不可以，不捱到闹丧不准下桌，否则，外面人见了就会说招待不周，棍子爷的家人脸上就不光彩。

　　闹丧的时间终于到了，棍子爷的家人频频点歌，多半是黄色歌曲，更有甚者像《十八摸》、《外甥嫖姨娘》等不堪入耳。常常会有外村人来听歌，图个热闹，有的也许为了能吃上把瓜子、抽只烟。点歌的价钱不限，十块起价。拿多少钱，鼓号队有人用扩音器扩出来。家境不太好的十块钱点一只歌就灰溜溜走掉了，用几百块钱点一只歌的便会等到扩音器扩完才慢慢地走开，脸上是无限荣光。有出到几千块钱包时的，这已经间接成了夸富。我父亲死时，我用三百块钱点一只歌还被村人讥笑为小气，越有钱越小气。

　　我在老栓叔的默许下回了家，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不至因为明天抬不起而出丑。在这古老的乡村，有些东西，你虽然谈不上继承，却不可小视。

　　次日吃罢早饭，出棺了。八个人，每边四个，老栓叔和另外一个经验丰富的打头。我在后面，老栓叔叮嘱我一定有注意脚下，跟上前面人的步子。因为我是第一次――破肩，老栓叔还叮嘱我后面的柱子帮看着点。

　　棺材抬在肩上，感觉并不沉，但我不敢大意。母亲说了，你越是感觉不沉，棍子爷越是压你。这似乎是迷信了，但我想还是相信的好，尤其是这个时候。我便装出吃力的样子，步子很沉重地迈出。

　　一路走，棍子爷的家人一路哭，哭的都是女人，咿咿呀呀像唱歌一样。要走一里多路，母亲安排了一个人给我搭手，是我堂嫂。一路上，棺材要停几十回，就有人将两条长凳歇在棺材底下，我们便能喘口气。每次停下，棍子爷的家人、亲朋都要摆路祭：打爆竹、烧纸钱，放下一条烟、一盒饼。烟饼是给道士、八仙的，这时道士的声音就叫得格外响亮，我们也格外卖劲。把棺材放下或者抬起，堂嫂就会伸出一只手来，她其实没帮上多大劲，每回都要跟熟悉的女伴打招呼。那意思似乎在说，城里人就是城里人，娇贵得很。

　　进山了，女人都要回去，棍子爷家的女人免不了一场痛哭。堂嫂叫我小心点，我点点头。这里路不平坦，高一脚低一脚的，幸而天气好，要是下雨天，我们就够呛。都说棍子爷有福，我们也有福。我踏上一个石子，一个趔趄差点要摔倒，多亏柱子一把拽住我的衣服。这时，我感到肩上沉得吓人，想到棍子爷压我了，不禁毛骨悚然。勉强走了一段路，棺材颠了一下，我肩上又轻松起来，她像不着一点力。我见那边的人脚步沉重，跟我刚才一样，想必棍子爷压他们去了。

　　来到道士圈好的地点，我们放下棺材。打坑有他们几个就够了，我这没拿过锄、锹的人负责倒水，拿饼，还有啤酒。

　　坑一次就打成功了，大家都很高兴。如果打到烂棺木、棺钉就要重打，四周坟堆重重叠叠，又加几百甚至千年岁月沧桑，也不知这里葬有多少先人，要打成一个坑真跟中奖一样。

　　我们掩上最后一锹土，大家忽然一下变得伤感。老栓叔说，人生一辈子，一下就没了，唉！说着滴下两滴清泪。

　　回来的路上，谁也不说话，静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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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一篇地道的民俗小说，丧葬的生活场景绘声绘色，收笔时一声人生的慨叹，涵盖了多少人间的况味。

一楠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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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以避之！

南来之风

会兵的小说读起来纯朴，生动，看似平常人的平常事，也人牵动读者的心，忍不住随他一起感叹。

黄会兵

最初由 南来之风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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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这个场景描写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