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打工回家啊咿哟

朱荣华

　　　　　　　　　

　　　　　　　　　　这条山路斜又斜，
　　　　　　　　　　弯又弯，
　　　　　　　　　　路上百花鲜。啊咿哟！
　　　　　　　　　　……

　　噫！这不是铎亦囡的山歌声吗？对，肯定是她；这是铎亦囡的山歌声，这声音对阿熊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可那是三年前的歌声了，现在听来仿佛既熟悉又陌生。三年来，他无时无刻都想听到这歌声，可这歌声已在这清水山里消失了，阿熊再也没有听到了，没听到，阿熊心里老是慌慌的，可又有啥办法呢？

　　三年前，铎亦囡不听阿熊的劝，大通帕里带了两件衣服，借了二十元钱，一甩头，“蹬蹬蹬”地踩着弯弯的山路，出山打工去了。这一走就是三年，阿熊曾到处托人打听她的消息，可就是音信杳然，后来听人说是在春城见到过她，就再也没有消息。

　　去年，阿熊他们村拉来了电，他们村后面的山顶上还架起了一个大铁塔，说是可以打手机了，村里有几个年轻人的腰带上多了个小皮兜，有事没事的，在村里边转游边掏出那小铁匣子“喂喂”几声。阿熊是在城里读过农校的，见过手机，也借别人的手机用过。回到山里后，只一心想种好自己的核桃，也没啥要与外面联络的，就没想花钱买那小玩艺。

　　一天，电讯所的小王突然给阿熊带来一部新手机，说是里面有千多元的话费，现成用就是；还说是有人委托他们代办的，电也充好了，委托人说，让他接到手机就马上开机。阿熊心中纳闷，正要问清是谁让带来的，手机里一曲“长相思”的彩铃声响了起来，接着就有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操着脱不了乡土气的普通话说：

　　“喂——，亲爱的！您是罗宝熊同志吗？赶快接电话呀！”

　　现在竟然凭空来了部手机，又冒出这么个女人要找他说话，把阿熊弄得不知所措。也只好赶紧把手机放到耳边：
“嗯，我是——罗宝熊。”

　　“是熊猫宝宝的宝，大狗熊的熊吗——？”

　　阿熊有点不高兴了，红着脸，望着身边的小王，正要把手机从耳边挪开，手机里竟然又传来那女人“咯咯咯”的在笑声，紧接是：

　　“阿哥！欠期冷亩？”（注1）是铎亦囡说白族话的声音，阿熊怎么会听不出来！原来那一脸的不高兴刹时就不见了，惊喜得语无伦次地：

　　“脑，我，脑……”对方那清脆的笑声更止不住了：

　　“咪硬端冷亩？”（注2）

　　“……”。虽然旁边的小王不一定能听到，也不一定听懂白族话，可阿熊的脸却热辣辣的，一直红到耳后根。

　　那以后，他俩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这才各自了解到对方的情况；铎亦囡还说，她真的想回来了，可啥时回来却不肯说。

　　阿熊和铎亦囡都是清水山，歇马店村的，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的小学，一起上的初中，初中毕业了，阿熊如愿意以尝，考到州上的农校，学习他从小喜欢的林果种植，到城里读书去了。

　　铎亦囡从小喜欢唱山歌，她要考唱歌的学校，没考上，回家唱着山歌放牛，等着阿熊回来带她到大城市里见见世面，闯闯天下。
阿熊回来了，压根就没想带她出山，只想着在家乡种核桃，嫁接核桃。还千方百计动员她一起留在家乡种核桃。

　　铎亦囡听人说过，在城里，唱歌也能赚大钱，心想，就凭她那副天生的好嗓了，肯定能倾倒一大片人的。读初中时，电视里看到那些歌星还没她唱得好呢，她不甘心埋没自己，不愿留在这样一个偏僻落后的山村里过一辈子，她要冲出大山，说不定她也会成一名歌星呢；为这，她和阿熊说不拢，一赌气离开清水山进城打工去了。

　　这分明就是她的歌声，今天，她真的回来了。

　　　　　　　　　　这条山路斜又斜，
　　　　　　　　　　弯又弯，
　　　　　　　　　　路上百花鲜，啊咿哟！
            
　　　　　　　　　　山路弯弯百鸟唱，
　　　　　　　　　　花开引得蜜蜂来。
　　　　　　　　　　百鸟唱出百样曲，
　　　　　　　　　　蜂蜜甜又甜。啊咿哟！

　　阿熊也是山里生，山里长，就在山歌的海洋里泡大的，人又聪明，肚子里不知装了多少山歌哩；从小就天天学着大人模样和铎亦囡，阿花囡她们对山歌，唱首山歌就像摘张树叶那样容易，这不，出口就是甜甜蜜蜜的一曲甩了过去。

　　　　　　　　　　蜜蜂酿蜜甜又甜，
　　　　　　　　　　阿妹天天想阿哥，
　　　　　　　　　　心中比蜜甜。啊咿哟！

　　　　　　　　　　想和阿哥说句话，
　　　　　　　　　　山又高来路又远。
　　　　　　　　　　妹想阿哥难入睡，
　　　　　　　　　　赶早就回来。啊咿哟！

　　真的是她！阿熊丢下手中的工具就跑。

　　阿熊的核桃林，就在歇马店村出山进山的路对面山沟里，村里人叫它“核桃箐”。说是核桃箐，那也名不虚有，上下左右一箐连起来，有个千多亩的野核桃，就是山里人说的“铁核桃”，这铁核桃，皮又厚又硬。仁少，裹在厚厚的铁皮里，还吃不到呢，只能做种或榨油。

　　核桃箐过去没人管，铁核桃也没人要；前些年，有人专门收核桃木做家具，村里人就把那大片的核桃林砍卖了，那时阿熊还读书，心中觉得很不应该，但小孩子说不了话。幸好那核桃的生命力强，砍了树身，树桩树根都能发出好多新枝，阿熊就乘星期天或放假，钻到箐里，就新发的核桃枝，嫁接了几百棵泡核桃。那箐里水多土肥，嫁接过的核桃树，一年就能长两三米高。

　　这山里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嫁接过的泡核桃，谁也来会砍，不会动；就是放牛羊的人也会帮忙细心管护呢。

　　阿熊读农校，就是冲着那大片核桃林的，一心想回来把它变成值钱的千亩核桃园。读完农校回来，嫁好的泡核桃树已有碗口那么粗了，喜得阿熊心里乐开了花。约了村里的几户人，把核桃箐全部承包了，自己干脆就在那箐的向阳的地方盖了几间土房子；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就在那里嫁接、修枝、培土……陪着他的核桃林。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这千亩核桃园已初具规模，由于他管理得法，早嫁接的，这两年已陆陆续续见效了，今年，他一家，干果就卖了两千多斤，九块钱一斤的干核桃，你说能卖多少钱？以后每年都有会增加的。

　　今天，他正在箐头给小树修枝打杈，一听到铎亦囡的歌声，放下手里的活就向歌声传来的山丫口跑去。

　　他知道她们在外打工的不易，在电话里，她向他倾诉过打工妹的酸甜菜苦辣。他也告诉了她核桃园的情况，还向她描述了核桃园的美好远景和将来的规划。在电话里还再三叮嘱过，回来到乡里就打个电话，他好去接她，可现在，她已回到对面的山丫口，在那里用山里妹子的山歌给他一个想不到的惊喜。

　　爬山越岭对阿熊虽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但急迫的心情催着他，越跑越快，竟然连路都有不找，就昭直地往对面的辣口爬，到了那里，已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了；一看，不见铎亦囡，却婷婷地站着一个大理金花，他想：也许是和铎囡一起来的朋友。还没等他看清，还没等他站稳，那姑娘跑过来搂住他，一嘴就亲了过来，来不及躲闪，那滚烫的嘴唇往他脸上猛地贴了一下，紧接着说：

　　“我就是不害羞，我们也学城里人，亲一下嘴怕什么！”原来她就是铎亦囡。

　　“咋这身打扮？让我差点认错了。”

　　“这是大理金花打扮，不好看吗？我们都有是白族呀！”
“我还是看惯了我们山里人的那种打扮。”

　　“那也得等我回去再换，城里又买不到那些衣服。”

　　“走，先回家还是先到我那核桃园里看看？”

　　“当然先到你那。”

　　阿熊把铎亦囡的大旅行袋往肩上一扛，两人边说，边往核桃园走去。

　　“你说回来就不走啦？”

　　“嗯！”

　　“那好……。”

　　“不是说公路要从我们村里过吗？”

　　“是，你咋个晓得？”

　　“这么大的事，我们这边山区到省城里打工的人都晓得了，都说要回家乡搞开发呢。”

　　“是应该开发了。”
“我们家乡值得开发的太多了。还可以开发生态旅游和古道旅游。”

　　“我们村是‘茶马古道’的一个驿站，过去交通不便，没人来，公路通了，会有好多人来呢。”

　　“还有那么多的核桃、药材和土特产品”

　　“我们家乡值得开发的太多了。还有生态和古道貌岸然旅游。”

　　“只是怕人家来了看完就走，咋个开发？”

　　“你想，我们这里有千首万首古老的白族民歌，有口头流传的十几部白族长诗，有白族“打戈”，有二十几种跳动法的“板芝戈”，有讲不完的“茶马古道”的故事……还怕人不来？还怕留不住客人？

　　我回来就想开个‘驿站食宿店，’把我爷爷他们赶马用的东西全摆在那里，让大家看看，城里人没见过，还请爷爷给他们讲赶马人的故事；把我奶奶织麻布的织机装好，让人们看看我们山里人怎么样织麻布；要组织村里人把过去的，‘打戈’和‘板芝戈’跳起来，欢迎远方来的的客人；还要让他们听听我们唱不完的山歌……。”
　　
　　“啊某某！”

　　“你说我们两个咋个对歌才好，你打扮成阿鹏，我打扮成金花？”

　　“又不是在大理，在我们山区，我就穿个羊皮褂，背上你绣的那个荷包。”

　　“那我……。”

　　“唉，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就想那么多。”

　　“你就别说，到时候，那些远方来的客人会越来越多，来了就舍不得走呢。”

　　“到时候，我们这里家家户户的核桃，也就不消用马驮到街上。”

　　“就在村里还不够卖哩。”

　　两人越说越高兴，越想越觉得山里人的明天会比蜜还甜。说着说着就一齐唱了起来：

　　　　　　　　　　想要砂糖要蜂蜜？
　　　　　　　　　　想要砂糖街上买，
　　　　　　　　　　蜂蜜家中取。啊咿哟！

　　　　　　　　　　古道打戈迎远客，
　　　　　　　　　　山歌声声欢迎你，
　　　　　　　　　　就像核桃蘸蜂蜜，
　　　　　　　　　　爽心又甜蜜。啊咿哟！

（附注1：“欠期冷亩？”——白族话：“听出来了吗？”）
（附注2：“咪硬端亩？”——白族话：“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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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又

嘿嘿,很有民族特色的小说

朱荣华

谢您　的光临！又又老弟。

脂砚

问好朋友，脂砚也是白族，不用注解就看得懂的~

南来之风

拜读了！

蚂蚁公主

：）

朱荣华

谢蚂蚁公主！谢南来之风！
是呀，所谓的有得就有失，长远的说得到的要比失去的更珍贵。

shishi2002-91

我就生活在白簇中间。支持！

一楠

充满了阳光和欢快的气息，语言流畅，尽显地方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