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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十六岁的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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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1 23:1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十六岁的反革命


  据说,看见男女性事不吉利,这是我刚懂事时不知从哪条途径得来至今未经权威人士证实的小道消息。当然,原话比这难听刺激,出于行文和文明生产考虑,这里谨用现在的词汇替代“操X”二字,意思好像是说,如果人家正层层深入、步步推进过程中让你不小心给撞着了,那你——这里不分男女,也无老少之别,只要符合条件,接下来必定三年运气低,刚刚缓一缓,还有一年期。莫说人,就是村头地尾瞅见狗交配,上山看到蛇发雾都倒霉,迷不迷信另说着,那时候我只是没想到,看见老娘们撒尿够不够上述条件?

  事实证明,也倒血霉。

  十六岁吧,我记得,上中学的时候。一条大坝,对面还是一条大坝,两条大坝长满篷篷虬虬的唐槭树,中间夹着一条有时浑浊有时清澈的小河,长大成人初知一点男女之事后,不知为什么,它常常让我想到女人那个美丽而又难看的部位。对面那条大坝里面,是飞机场,据说是五十年代某个时期抢修而成,也是中国距离朝鲜最近的战斗机起落堡垒。这边大坝呢,围着近万幢民房和机关,形成一个民国以来就不断增加热闹与繁华的街镇,那时候极少楼房,仅有三五栋低三下四的劣质土楼在镇中心立着,据说军队不让盖,影响飞机航线。

  十六岁那年,我已经长得很愣实,很不服气的样子。上学放学,都喜欢成群结队在大街上往返,一个原因是近,另一个原因,当然也许只是我这样想,就是可以偷偷看看女生。看她们干什么?我也不知道,社会上都在革命,报纸广播从不说男女之事,只是偶尔看到谁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游街,才懵懂地觉得可能跟男女有关,有点儿可耻不是好事,我开化较晚,对女生是一头雾水,就是想看。不过,夏天或者秋天的时候,放学时偶尔我也和要好的同学舍近求远,边走边玩,单独绕道从大坝上回家。倒霉的事就是这么来的。

  我说过,大坝郁郁葱葱,走在里面就好像穿行在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阴道里,想淘气,也想找刺激,反正不想快点回家。丁道亮是我从小到大的跟班,我是个懒人,属于穷人长了个富身子那种骄惯儿,小学二年级开始一直到我出事,每天早晨都是拖着两桶黄鼻涕的一班小兄弟静静齐齐地——好像等候皇帝上朝一样等候在我头顶。通常是我并不知情,如果不是母亲一遍遍使用欺骗性质的语言把我半推半掀地从土炕上弄起,睡到不去上课也有。母亲一般是先在头顶叫,起来起来快起来,懒蛋子!太阳晒屁股了还睡!不行就贴着我的耳根说:快起来吧,你看人家道亮、守义、喜民、金龙……哪个像你啊?快起来,上学去。后来母亲改变了策略:快起来吧,给你蒸的鸡蛋糕不趁热吃就腥啦!或者:给你煮了个咸鸭蛋,还不快起来吃?就起来了,但通常是看不到那些东西的,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年代,鸡犬不宁,除了人不缺什么都缺,什么都供应,没有蛋票哪里有蛋吃。

  那天,百无聊赖放学后和道亮走在大坝上,透过树缝隙就看见了葡萄,葡萄长在大坝下面的一家园子里,下去看看,就动了偷的念头。道亮不敢,我就怂恿他,其实我也害怕叫人抓住,批斗的年代,有点儿毛病就够喝一壶,何况当三只手呢?何况还是毛XX的好孩子——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呢?

  但是,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下手的机会极好,树枝夹成的杖子已经腐朽得成为摆色,一扒就开。我和小贼丁道亮蹲得腿都麻了,没发现有任何麻烦会落到我们头上。

  偷吧?

  我和小贼丁道亮窜进了园子。园子里是苞米地,接着是大葱地、蒜地、茄子地、大辣椒地,然后才是那篷巨大的葡萄架,葡萄架下面是小辣椒地,够全和的。往上瞅,三间瓦房墙头是一个自建的木板厕所,下面黄澄澄黑乎乎夹杂着绿莹莹的东西一目了然。难怪园子里的所有作物都长得这样茂盛,我俩近乎爬行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就象两条小虫子穿行在树丛中。

  叭地一声!吓得同伙一哆嗦,葡萄架大,果实长得也结实,我仰面朝天抓住一串往下摘,根本摘不动,手指掐生疼也没掐下来,何况做贼总是有所顾忌,一着急,双手拽下来一串,由于太突然,突然得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给硬拽下来了,密密实实的大葡萄串摔在地上瞬间花开一地,吓得我自己不轻。丁道亮气极败坏地小声埋怨:轻点呀——叫人听见就完啦!

  这时,园子门有动静,我和小贼同时探头,赶紧趴下。

  后面的情节我记不清了。隐约记得,来人慌慌张张到我们面前还没站隐,转身一个白花花的大屁股就悬在我们脑瓜子上边了,一时分不出那臭哄哄的东西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瞅过那么大的屁股,更没见过那么有力度甚至气势磅礴的尿水,裤子刚褪下半截就哗地一声,一盆水撒了似的,不是一条线那种,也非蹲着文雅的咝咝哗哗那种,而是半蹲半撅——我和小贼道亮惊讶得想笑又不敢的姿势把尿撒出人体。

  头也不敢抬,只翻着眼睛往上瞅。我们不明白房山头的厕所这女人为何视而不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跑到两个中学生头顶来慌慌张张撒,有一点我们清楚,那就是她没有发现情况。否则,她不会卸完货那么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系了半天裤子,然后不慌不忙地打道回府。

  感谢上帝。也感谢那满眼绿油油的植物。

  路上,道亮忍不住问:你看清没?我知道他问的啥意思,摇头。他说,我也是,眼睛都花了,我说,就看见黑乎乎一片,不知道是啥。

  快到家的时候,他又问:你说女的撒尿咋那样啊?尿那么多?一大片?我说,我咋知道啊?他猜测说,可能结婚的老娘们都那样吧?我们就笑。

  就在那次偷葡萄不成——女人离去后,我和道亮不敢久留,两手空空地匆匆顺原路钻出园子逃之夭夭了,谁知道她到底发没发现我们啊?一旦她回去喊几条大汉来抓我们——我们才不会那么傻呢。可是,霉头还是触上了,就在那次事不久,我成了现行反革命。

  事件是由一支可以射击的“手枪”引起的。手枪是同学李志平的,在大家都玩木头枪的年代,有一支可以射出“子弹”,射黄豆也行的枪,牛逼程度可想而知。李志平,小平头,瘴头鼠目,父亲是空军基地雷达站长,值班时被自己的战友给击毙了,成为烈士遗孤。平时,全班四五十名同学中,李志平唯一怕的人就是我,手里有了枪,他不怕了,我想看看,想玩玩,不行。一番抢夺,手枪已是我的战利品,推弹上膛,举起便射,由于兴奋,也由于没有想到它的威力那样巨大,教室少说也有十多米吧——本是朝后面远处射的,结果——那时候,学校课堂后面墙上都有马、恩、列、斯、毛主席像,不偏不倚,黄豆打在毛像的左下角。

  当时并没有害怕。因为没打着啊!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本来,十六岁的中学生心中是不会考虑很多的,何况无意,何况当时并没有同学认为事情重大。然而,后来的运动这件事被李志平举报给老师,事就大发了。老师姓白,也是空军基地家属,上海人,长得对得起她的姓,白白胖胖,个不高,一口我们都不懂但普通认为很好听的上海话。

  运动来了,我“打”毛像的事被密告,引起白老师高度的阶级斗争本性。本来她是很喜欢我的,班里的所有文艺活动、出板报都少不了我,可是在大事大非面前,老师选择了批判。那时候,学校两千多名同学中,我正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排练的革命样板戏《奇袭白虎团》中饰演杨伟才。道亮是回族人,长得像阿尔巴尼亚人,饰米国顾问,我最喜欢的一个低年级女孩儿演阿妈妮,本来排练已近尾声,就要去空军基地、镇上会演了,连衣服道具都由学校出面借妥了,我们那里是多民族聚居地区,借朝鲜族服装也容易,批判一开始,杨伟才演不成了,被我一直“欺负”的李志平成了活跃分子,带头揭发,同学们也都一反常态,生怕跟我这个小现行反革命沾光,一时间境况可想而知。

  不知为什么,在我认为最倒霉的时候,一直盘旋在脑袋里的不是怎样“改造”,怎样回到革命队伍中来,倒是那个没来头的白花花大屁股常常在我莫名其妙的眼前转悠。反革命也分“历史”和“现行”,十六岁的小现行反革命分子常常无厘头地想起不该想的东西。

  这件事并没有完。如果这事发生在其他同学身上,也许会是另外一个样子,那时,我家刚被革命群众定性为“漏化地主”,意思好像是说,连四清那么严厉的运动都没有被工作队查出来我家是地主,当然是“漏”网之鱼了,所以在“地主”前面加了个限定词,加以区别,接着我又反革命,一家老小的命运一下子岌岌可危。白天,我在学校挨批判,晚上,没有文化的父亲在街道挨批斗。李志平指着我的鼻子,让我交待是如何画军用地图,又是如何把军用地图交给苏修的?

  说到军用地图,更是蒙太奇。后来,我想到一定是身边的小兄弟——比如道亮之类出卖了我,否则,李志平怎么知道我画地图啊?白老师相信大家的揭发,她让我交出地图:马克!我告诉你,你的罪行可大可小,就看你态度了!你天天放学就跑到你家附近的大坝上去,爬上树画对面机场的军用地图,连多少架飞机、多少机窝(很大,土堆积而成的( )字形停机坪)你都详细地画在地图上……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不掌握?同学们眼睛是雪亮的!快说!地图哪去了?交给谁了?

  地图,没画过。画坦克、飞机、大炮,唱歌,画小电影(用长纸条画出一格一格的小人儿,然后缠绕成一卷放在一个小纸盒子里,“演”时就是手转动透过一个小孔看里面的图画)打仗玩,抓特务,倒是那时最爱。可是,说了她也不信。

  没人信。

  所以我说,后来想想那个无意中突然袭击般悬在我头顶的白花花大屁股让我倒了血霉。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可话说回来了,谁知道那天偷葡萄会碰上个老娘们慌里慌张跑到园子里撒尿,让作为小偷的我和道亮想跑都来不及啊?

  运动后期,事实终于查明。李志平说了谎,一俟形势平静下来之后,许多同学都讲了真话,道亮开始把阿尔巴尼亚脑袋摇得十分有力坚决,不承认出卖了我,但抗不住我咋唬,点头了,“地图案”是他密告的,他害怕白老师说他跟我分不清阶级立场。有人证实我那天只把“黄豆”打在了伟人像下的白边儿,并不是脸上或衣服上,查无实据,“现行反革命”的帽子算是在我脑袋瓜子上边白花花地转了三圈,没戴上。

  不然的话,有人情急之下撕一块报纸上厕所,那时候不带毛像的报纸几乎没有。一旦被人发现用伟人像擦屁股,不枪毙也够判几年的。我呢,算是活捡着,是后来同学的真话让一个十六岁的中学生逃过一劫,让我幸福地活到今天。我理解李志平,也理解道亮和同学们,那个时候他们的父母比他们还积极,还无奈。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7-3-2 09:28 | 只看该作者
又见马克文章,写得轻松挥洒!
3#
发表于 2007-3-2 15:40 | 只看该作者
荒唐年代的荒唐事。描写颇为生动,不过我以为某些场面似可适当含蓄一些。类似事件已有很多,此类作品成功的关键在于如何写出新意和深度。
4#
发表于 2007-3-2 18:46 | 只看该作者
是啊,黑色幽默要写出背后的东西才好!

问好马克!写东西好快!
5#
发表于 2007-3-3 11:42 | 只看该作者
嗨,那些岁月、那些事!
6#
发表于 2007-3-3 13:40 | 只看该作者
  细心地看了。重点写小现行反革命的故事效果也许更好。前头的故事多了点,冲淡了后面的故事。
  说得可能不准。
7#
发表于 2007-3-3 22:01 | 只看该作者
懵懂少年时的美好回忆:)学习。祝兄元宵节快乐!
8#
 楼主| 发表于 2007-3-4 16:3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又见马克文章,写得轻松挥洒!


  谢谢你的沙发^^
9#
 楼主| 发表于 2007-3-6 10:4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荒唐年代的荒唐事。描写颇为生动,不过我以为某些场面似可适当含蓄一些。类似事件已有很多,此类作品成功的关键在于如何写出新意和深度。


  问好。
10#
 楼主| 发表于 2007-3-6 10:4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是啊,黑色幽默要写出背后的东西才好!

问好马克!写东西好快!


  问好。
11#
 楼主| 发表于 2007-3-6 10:5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嗨,那些岁月、那些事!


  问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07-3-6 11: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lqm407 发表
  细心地看了。重点写小现行反革命的故事效果也许更好。前头的故事多了点,冲淡了后面的故事。
  说得可能不准。


  准与不准,能够提出见解总是好的。

  问好。
13#
发表于 2007-3-6 14:20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学习了
14#
发表于 2007-3-6 16:14 | 只看该作者
久远年代的故事还记忆犹新,可见影响之深.我二年级有一个同班同学也险遭厄运,他是随手写下了"打倒毛XX".去年在论坛帖过,说得就是这件事.
问好马克!
15#
 楼主| 发表于 2007-3-8 01:4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葛瑞英 发表
懵懂少年时的美好回忆:)学习。祝兄元宵节快乐!


  呵呵,问好瑞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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