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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迷 失 的 羊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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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27 20: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迷 失 的 羊 群

      峪河称不上河,只能是一条小溪。

      清亮亮的一股水从谷底的乱石丛中流过,时儿急湍,时儿舒缓。无拘无束如一位清纯无比的村姑,舞蹈着、欢唱着沿着自己的轨迹流向远方。河两岸青山对峙,直插云霄。一条小路羊肠一般穿云破雾绕向大山深处。

      天刚麻麻亮,老黄牛就赶着羊群沿着这条他走了大半生的路。迎着晨曦放牧着苍凉的人生和他的羊群。

      几年前山上还是草木旺盛,也格外的开阔。一到山脚下,他很响地甩几下羊鞭,羊四散开来向山头进发;时儿消失在灌木丛中,时儿成了绕山绕梁的白云。他便在背风的山凹里四蹄朝天一躺,阳光如同光着脚丫子的小娃娃在他起伏的胸膛上踩来踩去。头顶是白云缭绕、聚散依依,耳际只有虫鸣草吠,他的脑海这时一片空白,如同泪水洗过的良心,无一丝一缕的杂念。而大多时间,他总跟在羊的后面,背一竹筐,拿一小铲,山上到处是山药,挖一些等到集日,换些油盐酱醋,称些茶叶旱烟。这大山似乎永远充满着诱惑让他享用不尽。

      山上多树,亦多水。任意的沿一条小路进去,密林深处泉水叮咚之声不绝于耳,极柔和,极清亮,极润泽。那些小溪如同大地初生的婴儿,一声啼哭打破山野的宁静。羊渴了就喝着这世间最为纯净的山泉水,他亦如此。每当他觉得唇甘欲裂,内火烧身的时候,就把帽沿往后一转、双膝一跪、两手一撑,爬倒在泉水边,先是猛咂两口,再是慢慢的吮吸。直到两腿发酸,肚子里咕咚咕咚的有水声回响才直起身。双膝就在松软的草地跪出两个湿漉漉的窝来。

      近几年粮涨税涨杂费多,村里人怨气冲天,但怨归怨,跟土地打了几辈子交道的庄农人对土地的眷恋由来已久,最终还得从土地里寻找生活。有人开了一片荒地,烧几堆草灰漫天漫地的撒过,种上麦子,到了秋后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掐指一算收获不小,即不用上化肥又不用交公粮纳税。于是村里人如同垦荒大军在山上安营扎寨,争夺地盘,热火朝天的场面不亚于当年的南泥湾。几年下来树毁了,草枯了,到处是一块一块的田地。老黄牛再也不敢怠慢,羊群像排队的小学生,在狭窄的田埂上穿行,不小心就有嘴馋的羊脖子一歪,偷吃几口麦苗,惹得地的主人生气;穿街走巷的谩骂:“哪个短韩信吃野粮食长大的,把他爹经管不好吃人家的麦苗……”这叫老黄牛分外难肠。

    一天,老黄牛一不留神,“花头”就把嫩闪闪的豆秧子给啃了。嫩闪闪指头戳在老黄牛的眼窝里,骂得滴血。老黄牛自知理亏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不想嫩闪闪来劲了,挥舞着镰刀冲向“花头”,一刀下去“花头”咩叫一声跪在地上,后腿喷起血雾。嫩闪闪又举起镰刀时,老黄牛大吼一声,将嫩闪闪拦腰抱住,用力一摔就和嫩闪闪在豆子地里滚了起来。嫩闪闪到底还嫩,二十来岁的少妇哪是老黄牛的对手,折腾几下便在地里哭喊起来:“大家过来看,有人要耍流氓……”衬衣被老黄牛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白花花的肉让老黄牛有些眩晕听到她那么一叫,不由内心一阵发慌;觉得今天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看着撒泼的嫩闪闪呆呆地站着,手中的花布条如一面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个地邻扶起嫩闪闪怪怨老黄牛:“一个爷们家跟娘们斗,哏!”嫩闪闪来势了在老黄牛的脸上啐了几口,扭捏着下山去了。

    “花头”浑身发抖,眼睛直溜溜叮着老黄牛,流露出无比的痛苦和绝望。老黄牛抹去脸上的唾液,蹲在“花头”跟前,把衬衫撕成长条包住“花头”血流如注的后腿,然后紧紧地将“花头”拥在怀中心痛不已,身后的羊群在暮色里凄凉地咩叫着,声音响彻静寂的山谷。

    嫩闪闪到村委会告老黄牛的状。村长说:“两个人都有损失算了”。嫩闪闪不服,村长说:“你别爬到有理树上不下来,你那块地原本是草场谁让你开的荒!”嫩闪闪就无话可说知道自从她和支书相好之后,村长对她总是拉着个脸,但心里还是窝着火,嘴皮子一扇:“大家都开荒你就看不见!”村长火了:“你别瞪鼻子上脸,先把自个的屁股擦干净,大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本想给嫩闪闪一点颜色看,但左思右想话头又软了:“你先回吧,完了我给老黄牛说,让他以后别在你的地畔上放羊就是了。”嫩闪闪骂骂咧咧的离开了村委会。

    晚上,支书提着两包奶粉和几斤点心去嫩闪闪家。敲了半天门嫩闪闪就是不开,支书便使出各路套术;姐长姐短的求了大半天,假装生气了说:“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走了!”嫩闪闪这才哭哭啼啼的开了门。迎面给支书一阵粉拳:“你滚,你滚!我再也不想见你了。”支书嬉皮笑脸地说:“打吧宝宝,解解你心头气。”嫩闪闪就扑在支书的怀里又是抓又是咬,哭成个泪人。

   支书说:“别哭了,哭坏身子是大事,为那么个半脸汉哭,你丢不丢人?明天我带你到城里去给你买两套新衣服。听说最近韩国又产了一种什么纱,挺流行的,你穿上一定会更加漂亮!”嫩闪闪这才不闹了,把支书让进堂屋。支书把拎着的东西往写字台上一摞,就抱着嫩闪闪在席梦思床上打起滚来

    这羊是愈来愈没法子放了。但老黄牛不放羊还能干什么?

   他从十四岁给生产队放羊,到现在快四十个年头了,他习惯了羊的咩叫,闻惯了羊的气味。看来这辈子是离不开羊了!他不敢想象失去羊对他将意味着什么,是失去了亲密的伙伴?还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自打和嫩闪闪折腾后,他很少上山放羊。每天赶羊群沿着峪河,一直放牧到大山深处。从那岸去这岸回,自己磨了多少鞋子不说,羊没有原先那么膘满溜光了;但还是能勉强的放养。又在自家的两亩坡地种上青草,给羊补些夜草,心就不那么慌了。

    老黄牛将羊收了圈,上好锁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将山野里捡的柴禾扔到院子一角,羊鞭挂在堂屋的明柱上,就蹲在台阶上使劲的磕鞋上地泥土。他磕着鞋子的声音很响亮,又亮着嗓门干咳几声,见没有人应,知道女人不在家。多年来他养成了这种给女人打招呼的习惯。假如女人在家,这时厨房里一定有勺子碰着锅沿,切刀碰着菜板的声音,示意知道你来了!不大一阵女人会双手圆碗的给他端来热汤热饭。见今天没有什么反应知道屋里没人。就在堂屋的台阶上笼起一盆火,烧一壶开水,收拾好茶具准备喝茶。

    早饭是洋芋包子。老黄牛端了高累累的一大盘子,边吃着包子边把柴火吹旺。茶罐里的茶水扑哧扑哧的往外溢,就赶紧抓起陶罐,在面前的瓷碗里滴几滴酽红酽红的茶,吱一口茶已嚼得细得不能再细的包子呷了下去。只听咕的一声,老黄牛双眼圆睁,伸长脖子,小孩拳头大小的疙瘩在食管里一鼓便落入肚中,又呷一小口茶在嘴里涮来涮去,老大一会儿才慢慢顺着他粗大的食道一路滋润下去。老黄牛舒坦了,双目微闭,伸个懒腰就一手握茶,一手拿一小木棍敲着炉盘茶碟,哼哼叽叽的低呤几声乱弹,再吃几口包子,再呷一口茶,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已过立夏,气温一夜间便升了许多。正午时光太阳火烧一般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院子里的菜叶子蔫了,瓜秧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瓜,墙外是几株杏树,纹丝不动,挂满蚕豆大小的杏子,知了在浓荫里烦燥地叫着。老黄牛望了望天空觉得有些困。太阳照在身上暖哄哄的。不大一阵,头就像鸡抓食般摇晃起来。身子一斜,双腿一展,躺在地上梦起周公来。恍然间他看见他那只八龄骟羊,“卷毛”突然发疯般扑向山崖,头颅被撞得粉碎,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身,扑腾几下便不动了。他大喊一声“卷毛”。睁开又眼,才知做了一个梦。女人刚从外面进来,见状先是一惊;看着老黄牛汗津津的脑门,听见他在喊“卷毛”。知道老黄牛做恶梦了,扑哧一笑,说:“你‘爹’好着呢!”老黄牛瞪了一眼女人,又开始拨弄起火盆来。添几根柴,给陶罐里滴些许水,用力一吹,火苗腾的升了起来。不大功夫茶开了。喊了一声:“屋里的,喝茶。”女人便应一声走过来阴沉着脸色接过茶碗。

    老黄牛问咋了:“脸吹得象个驴尿脬似的!”女人火了:“你说我火啥呢?成天心里就是羊;娃娃的事你管过多少?宅基地的事你横竖也放个响屁。管还是不管!”老黄牛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只是埋头拨弄着火盆。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哩,七上八下的。一不留神,茶水浇在火上面,腾起水雾,灰土如同雪飘,落了他的一头。
女人心里堵得慌。早上,她去给油菜喷杀虫药,路上碰到王社长,王社长给他透了个风:你老大的宅基地要抓紧一点,那块地皮抓手稠着哩!下半年有个扶贫项目,上面要给些寒羊,村长说了你家那几只骟羊该淘汰了,她明白村长的用意,但羊的事她不能表态,也不敢表态,羊是老黄牛的命根子。

    他的养羊纯属一种精神的变态。羊可能老死,买掉一只便很难,更别说表现。她清楚的记得那年快过中秋节了,刚好有只老羊不行了,邻居们劝老黄牛把羊杀了吃“平伙”。老黄牛气得差点吐血,恶狠狠地说:“你们看我能成吗,你们把我给熬了!”邻居们好不自在地散开了。

    到了晚上,羊爬在地上只有出的气,瞪得圆圆的眼珠要从眼窝子里迸出似的。老黄牛蹲在院子里一边抚摸着羊,一边独自垂泪。她上前安慰几句:“她爹,万物有个无常里,别伤心了,叫几个人把羊剥了,分了过十五去!”老黄牛一听,牙齿咬得咯吧直响。眼睛绿勾勾地大喊一声贱人,操起皮鞭呀呀叫着在她身上劈头盖脑的抽了起来。直到他浑身没一点力气,她痛得昏了过去。

    羊腿先是一颤继而缓缓蹬直,尾巴轻轻的抖动几下崩出几粒羊粪,尿了一股子水后就断了气。老黄牛就双手抱头蹲在羊的旁边,屏住呼吸,两股子眼泪如同两条小溪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肆意奔涌……

    想到这些她觉得浑身一麻一麻的,她的心都要气炸,肺都要气裂。

    一听宅基地的事,老黄牛的脸就黑了起来。他没有办法对女人解释,他心里也急,但急顶个屁用,村长不表态我有什么办法。就双手一背出了院门,打开羊圈旁边的另一扇房门,屋里阴森森地,一股腥膻味扑面而来,房屋的四壁钉满着羊皮,老黄牛进屋来环顾一周,这是“寡妇”这是“黑妞”这是“白雪”……每一张羊皮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叫他沉浸在一种思念于挣扯的深渊之中。“寡妇”的皮开始发霉,毛一大撮一大撮的开始脱落,破开的洞里不时有吃得肥头大耳的咀虫在蠕动。他曾试图抹些杀虫药,但时隔不久,虫子又一茬茬的生出来。他知道一切都必将消失这个规律,但还是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着他这一大群“功臣”们的遗骸。当初包产到户队里分他两只羊,一只是只强壮的公羊,他给公羊起名“虎子”,另一只就是“寡妇”。“虎子”和“寡妇”三年就为他生育了一大群羊子羊孙,是它这群羊的先人。

    那年夏天,他赶着“虎子”“寡妇”和他们的儿女们沿着峪河西行,穿过树木茂密的“皇娘湾”到大尖山放牧。大尖山距峪河湾约十华里路程,原本森林茂密,是五竹寺原始林的延深部分。大炼钢铁那阵子,县上在这里曾办过一个木炭厂,动员了几个县的人在这里烧炭。于是这里的万顷松林半年之间化为青烟,马拉车运的送到一个叫铁沟的地方为社会主义建设发挥余热去了,只余几座光秃秃的山峦无声的回味沧海桑田的变迁。后来又在这里搞农建,虽有收成但必竟是地远不养家。天气顺当的年成还能运回来杂七杂八的作物,但这里海拔高,属高寒阴湿地区,庄稼熟得晚。每到收获季节,雨季便会来临,淅淅沥沥的秋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等交冬落一场雪天气放晴,麦秆已朽了,麦穗上已生出新的麦苗来,细算一帐不划算,就慢慢的撂荒了。几年过去灌木丛生,水草肥美,成了老黄牛的天堂。雨天,他就赶着羊在峪河滩溜达,若遇好天气就直接赶着羊上这儿来,这在别人眼里嫌远的地方,却正中他的下怀,羊自由,他的心也放得宽。站在山巅之上举目四望,方圆数县尽收眼底,天高、云淡,情绪自然好得多。

    将近正午,天气格外闷热。“寡妇”和她的孩子在树荫中张大嘴巴喘着粗气,爬在地上一动不动。“虎子”却显得分外的烦躁,不时的用尖尖的犄角剜着草皮有时也发疯似的在地上打滚。一只牛虻飞过来,嗡嗡的围着“虎子”打转,眼睛贼溜溜的盯着“虎子”;突然间一个俯冲扎在“虎子”的眼圈上就是狠狠的一口,“虎子”疯狂的在林子里奔跑着咩叫着,老黄牛喊着“虎子”就没命的追。眼看就要赶上“虎子”,“虎子”却突然腾空一跃,掉下了万丈悬崖,谷底传来几声凄凉的咩叫,之外只有山风阵阵松涛声声。后来他找了几天,最后只找到了一堆白骨。“寡妇”也怪,以后就再也没有生儿育女,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直至老死。

    在老黄牛的眼里,“寡妇”是他这群羊的老祖母,也是他和羊这个王国里的“太皇太后”。羊一只只老死,也一群群的繁殖,当一只小羊诞生时,他将小羊羔揣在自己的袄子里,给母羊喂一把最嫩最嫩的青草,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如同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父亲听到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然后从护士手中接过自己的儿子一样笑容灿烂幸福满足。当然让他悲伤的时刻也不少,当一只老羊去了,他总觉得逝去的不是羊,而是他亲同手足的兄弟姐妹。峪河湾的风俗,死了家畜要剥皮,如不这样埋了会成精。羊皮就一张一张的钉在他的卧室里,如同供奉先人的遗像,年复一年,他这群羊的家谱就在墙上一字排开,密密匝匝的,不过“寡妇”的前面还有一些余地,可能是“虎子”的位置。“虎子”的皮没找着,但“虎子”的功不可没,这空白倒让他时常的想着“虎子”甚至于他这会突发奇想的要在这块空白的地方给“虎子”立个牌位或“衣冠家”之类的,以示他对“虎子”的崇敬和缅怀。

    老黄牛想睡,但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生出许多无端幻景来,让良心遭受着拷问。不给村长表现吧,村长就在宅基地的事上卡他的脖子;表现吧,一想到羊即将变成村长的点心,心里就隐隐作痛。他不能为儿子的事牺牲他另一群儿女,只恨自己身上不长羊毛,让村长吸血、吃肉、吐骨头。为了庄基地的事儿子负气领着儿媳和孙子去新疆打工了,让他感到无比的内疚,尤其想到孙子新星,更叫他心头泣血。每天他放羊归来给家兴采束一野花或摘几把草莓喊一声乖孙子,家兴就象一只小羊羔扑在他温暖的怀里问这问那,有时也会揪住他一根白发使劲地拔,那时他的心如同灌了蜜一般的甜美。他也曾试探过村长,看能否有其它的补救措施,但村长血红血红的眼中只有他的羊。他知道村长的尿难绰着哩:村长有村长的脾气,就象村长看上嫩闪闪,支书硬插了一腿村长就不高兴,暗地里和支书掰手劲。他心想或许是村长眼看花了,看着他雪白而丰满的羊就会想到嫩闪闪白得耀眼的肉。想着想着就有些倒胃口,口里有疙瘩浓痰在翻卷,“呸!”就是一下,由于用力过猛,痰如射出枪膛的子弹射在了“寡妇”的裆里。就连忙跳下炕去擦,看见一只体态风骚的绿苍蝇被罩在痰中,抖着修长的大腿在里边挣扎着。他心里觉得好笑毫无理由的说了声:“村长我来救你。”就把痰捏进手里拼命的揉搓。

    女人的声音提到了高八度,有股油泼辣椒,葱炝浆水的味道。

    “把你爹养,往死哩养老了叫羊给你烧‘倒头纸’;顶‘孝子盆’……”。他知道儿子走后,宅基地的事成了女人的一快心病。要是想孙子了女人的脾气更坏,摔碟子拌碗,哭鼻子上吊,让他老虎吃苍蝇无处下爪。但他了解女人,气消了就没啥了。每当女人闹开来,他就来个一言不发或悄悄溜出去很少和她正面交锋。
睡是看来睡不安生,就卷了一棒子旱烟,披上油腻腻的褂子,轻轻的关上门拐进了胡洞深处。

    刚上庙坡坡,老黄牛就碰上村长。连忙摸口袋,手碰在烟袋上捏了一下绵滋滋的,就把手收了回来,他知道村长不抽旱烟。村长以前抽“哈德门”,现在抽“黑兰州”。就笑着问:“村长用过午饭了没有?”村长很有情绪的摇摇头摆摆手:“吃啥里,气都把人给啜饱了!成娃二胎指标下来了,两口子不知死哪儿去了。找了一早上也不见人影,害得我到现在还口水没搭牙!”老黄牛一听,眼前一亮,连忙说:“村长你老人家可别动气,你身子金贵着呢!走走走咱上马三的酒店,我请客。”村长先是不肯,但在老黄牛的再在三邀请下,这才吐了一个走字。

   马三见村长来了,连忙从吧台拿了一包“黑兰州”给村长点燃一支后问村长几位,村长吸了一口烟瞪了马三一眼说:“瞎了?”就不在吱声,马三就眼巴巴的看着村长弹烟灰吐烟圈老大一阵子,村长这才抬头问老黄牛:“看是不是把吴乡长请一下?”老黄牛连连点头说“请,一定请!”村长就说:“马三你先准备准备,大致就三四人吧,不要太寒酸!”马三会意的点头去了厨房,村长拿出手机给吴乡长打电话,吴乡长说马上就来,村长就把电话挂了和老黄牛进了包厢。

    峪河湾有大小饭馆十来个,大多以经营面食为主,客源主要是赶集的山民和小商小贩。这部分顾客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只求个数量多能填饱肚子好招呼。马三的酒店是峪河湾最大的一个。无论你从那一头进入峪河湾,就远远的看到醒目的招牌,是峪河湾饮界的大哥大。马三为人聪明加之在外创荡多年,很会捕捉市场行情。酒店开张之前他就十分认真的做过调查,他吃惊的发现这个巴掌大的乡,一年的吃喝费就是十几个万。这个数字让他感到无比的兴奋。按一半的利润算,这一年的纯收入就是七八个万。就放弃了开始想搞牛肉拉面的打算,下了本钱开酒店。从装修到设备一切都是峪河湾一流的标准。

   刚开张那阵子,马三就绞尽脑汁的和各单位的头头们拉关系。给跑腿的三、二十元好处费,生意就慢慢的红火起来。虽然有那么个别人时不时给他挑毛病:数量少了,质量差了的!起先他能点头哈腰左一声多多指教,右一声多多关照。后来他就有个性了,脸一沉“不吃拉倒!”弄得说话的人好没面子。马三精明着呢,他清楚挑毛病的其实都是些混混,说白了是给领导们跑腿的狗。一不敢签字,二不能结帐;在他眼里连狗都不如。他这会儿只给领导身上下功夫,领导高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平日里有空了和领导们打个关,渗透感情、理顺关系。逢年过节给领导送些“干”的,拿些“湿”的,颇受领导们的垂爱,多次受到领导们的表扬。慢慢的名气就大了,先是三哥,后是三爷,连乡长书记也这么称呼他。

    在峪河湾,马三最看中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支书,一个是村长。

    但现在据观察,凭借他丰富的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他看得出,支书已只是个摆设了;而村长正是如日中天。从感情上讲他多多少少的还看得起支书,但出于对长远利益的考虑不得不把对村长的目光抬得高些再高些。

    他心里亮堂着哩,乡上的干部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只有村长的根在本土上愈扎愈深。村长的权利是愈来愈大,是小镇上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不管你调走羊书记还是调来牛乡长;到任之后的头等大事是造访村长。峪河湾人口占全乡一半,经济更是全乡的半壁江山。不和村长搞好关系,峪河湾这二亩三分地上是很难立稳脚跟的。全乡十几个村,只有峪河湾的村长敢和乡长抬扛,红脸,甚至骂娘。过后一顿饭一瓶酒又是亲如兄弟。用村长的话说:“妈的这年月谁不弄两个光阴!”

    村长把西服往椅背上一搭,挽了挽衬衣的袖口,瞅了两眼老黄牛说:“你宅子的事麻烦大着哩,嫩闪闪也写申请了,支书要给嫩闪闪批。不是我压着人家房子早盖起来了。哪象你成天装个二百五,不闻不问。等着,糜面馍馍冷了甜,你好好个等着。”……老黄牛连忙给村长又是点烟双是沏茶说:“村长,这件事还得你给我做主,你放心,你的恩我会报答的。”村长脸一沉嘟哝着:“嘴上没毛说话不牢,说也是白说!”示意老黄牛表态,老黄牛含含糊糊地说:“一定,一定。”

    吴乡接到村长的电话就往马三酒店赶,不料半路碰到管书记和支书。管书记见吴乡急匆匆的样子,就笑着说:“急燎燎的有啥大事!”吴乡本想说卖日用品之类的搪塞过去。但看着支书那双笑迷迷的眼睛,生怕支书知道吃饭的事,就说:“正要找二位哩,走走走!”三人就一块来了。

    书记和乡长上坐,支书和村长就分别坐在两边。

    村长简明扼要的给书记介绍了一下老黄牛,老黄牛就站起来给书记发烟,书记双手一拱说:“不用不用,坐坐。”

    见书记不抽烟就双手送到支书面前,支书毫不客气的接了过去将烟屁股在桌子上用力蹲了几下,将烟屁股在茶水中醮醮,用力一吹,海绵中的茶水就鸡拉尿一般叭叽在地上。支书把烟叼在嘴里,老黄牛就划了根火柴,支书脖子住前一伸,慢悠悠的吸了口吐出一长串烟圈说:“谢谢!”

    乡长让书记点菜,书记不推辞点了几样海鲜。如清蒸石斑鱼,马尼拉烧青口之类就把菜谱递给支书。村长这时有些不乐意说:“让乡长先点几道吧!”支书没有搭理又报了几个菜名,这才把菜谱传给乡长。乡长没有点菜把菜谱直接给了村长说:“老几样,你知道,一切从简,一切从简。”村长就点了乡长爱吃的“虫草炖甲鱼”“盐水大虾”和“山药羊排”顺便点了几个自己爱吃的菜。服务员说:“就这么多,叫马三手脚放麻利些,下午还有事呢!”服务员刚要关上包厢门,又被村长给叫住了,村长说再上两杯鹿血酒,服务员点点头就关了门。村长笑着对支书说:“你得补补鹿血酒对那玩意儿管用,比美国的‘伟哥’还有威力!”乡长扑哧一笑嘴里的茶水就喷了出来。支书面不改色,说:“真要那么厉害你那鸡巴就不会还未闻到花味就泄了!”

    这下倒是村长红了脸,心里恨嫩闪闪恨得要死,肯定是那婊子给支书说了什么,不然支书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为了嫩闪闪,他可用尽了心机,鞋跑烂脚磨肿这才从劳务办争取了个名额;让嫩闪闪的男人去新疆干铁路工人。没想到嫩闪闪嫌他不中用,又和支书勾搭上了。本想给支书难堪,不想没逮着野狐子又落了一身骚。就好不自在的说:“不行,不行叫你老婆来试试!”

  乡长见两人有些上火,就摆摆手说:“今天不谈风月不谈风月,来搞两拳”就给支书一个“骑(七)上肚子”,支书四个“扒(八)掉裤子”乡长一个“揪(九)住奶头”,支书回敬“十在舒服”。

  席间,村长让老黄牛给书记敬酒,说:“你宅子的事还得领导点头。老黄牛就敬书记。

  书记喝了老黄牛的酒说:“宅基地的事你得找支书,县官不如现管吗!“明显的给村长颜色看,村长的表情就复杂了起来,就又让老黄牛敬乡长:“现在搞改革,党政分开,书记点头就行,具体事还得乡长办!”乡长听了心里像熨斗熨过一样舒坦,乐呵呵的摆摆手说:“党领导的一切,要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当然要搞好工作,政府的责任是重大的,前途是光明的。”心里装满了蜜,便又情不自禁的端起一杯酒对老黄牛说:“来老哥,咱俩干一杯。”说着就和老黄牛碰杯。老黄牛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除了电影里见过毛主席和总司令,乡长和书记是他见过最大的政府官员,竟有点受宠若惊,颤抖的端起酒杯,到嘴唇边,杯子一斜,灌了一脖子。

  和乡长碰完杯,老黄牛就有点为难,不知道下来该敬那位爷。他清楚支书和村长不合,表面上两人一团和气,内心里道道可多着哩!看看支书,又看看村长,想来想去宅子的事还得看村长,支书恨不得把那块地白送给嫩闪闪哩,就心里一横,敬村长。村长红光满面站起来理直气壮的接过酒杯说:“老黄牛,你的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当着书记和乡长的面我说话,你宅基地的事,基本上是铁板上钉钉子——定了!”高兴得老黄牛想哭。

  支书把头拧在一边,盯着电视看。此刻正播放《西游记》三打白骨精那段,唐僧一个紧箍咒,孙猴子的头疼得厉害,一个劲翻来翻去。不由哼的一声,老黄牛叫了几声支书,支书这才转过头来说:“抱歉,节目太精彩了没听见你说话。”就侧了一下身子抓过酒杯说:“别看孙悟空利害,只要师傅一念咒,他就训服了!”村长听得出支书有些含沙射影,他是支书一手扶起来的。前些年,村委会是支书的一言堂,支书大手一挥指天画地,他只有点头的份儿。这两年支书他老了,猫老不毙鼠。这权利的天平开始向他这边倾斜。支书有些力不从心就和书记套近乎,和书记一人鼻孔出气,村长也不示弱和乡长结为同盟。村长就笑着对支书说:“紧箍咒不假,但唐僧最终还把孙大圣给请回来,再说取回真经,观世音不就退了法术还大圣一个自由之身吗?”不觉为自己的说法叫绝。

  乡长拍拍大腿说:“妙!实在是妙!”这番话乡长听了过瘾,不管你唐僧有什么杀手锏,可毕竟是肉体凡胎,那孙悟空可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他觉得在峪河湾,他就是观音再世,村长是孙悟空再生。在这场口舌之争中,他和村长明显占了上风。

  饭饱酒足,支书给书记送纸巾,村长就给乡长递了牙签。书记擦油漉漉的下巴时,乡长就裂着嘴剔牙缝,只有老黄牛一遍遍拭着脸上的汗珠。等到各类大小节目演完,支书挽着书记的胳膊告辞了,乡长也随后走了。村长肥胖的手搭在老黄牛瘦弱的肩上,用力捏了捏,语重心长的说:“老哥,得抓紧。”等老黄牛买完单,就和老黄牛一道走出酒店。

  村长有点醉意,几次差点栽倒,老黄牛要扶村长,村长摇着巴郎头说:“少卖臊,我好着哩,没三五斤的量还当村长,笑话!”路上碰到了成娃,村长把成娃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成娃还是笑着拉着村长的手去了他家。

  (1)峪河湾就是巴掌大的地方。窄窄的街道,西头有人说悄悄话,东头的人就听得一清二楚。划根火柴能把半个街道照得亮堂堂的!

  (2)西街是两排土木结构的铺面,一式清末建筑风格,青砖青瓦,灰头灰脸的没有一点朝气,大都是本地一些住家房。经营些小本生意,油坊、醋坊、油盐店之类。大部分生意对象无非是本乡本土山前屋后的远近邻居,无利可图但也不能慢待。挣个油饼钱事小,失掉信誉,这在峪河湾来说是好没面子的事。闲谈之中会有人不经意间翻出祖宗八代陈谷子烂麻子一串一溜,让后生们也抬不起头来。

  街东主要是一些单位,公家和私人就不一般,单位的房屋用钢筋水泥筑成。高大明亮,整整齐齐让老来的峪河湾人看着眼馋。随着这几年经济的发展,来峪河湾的外地人多了起来,每到集日山民们背的背、挑的挑、赶着骡子、推着车子、三马子、四轮子,风风火火从四面八方赶来,山货、粮食、药材、牲口就拥拥挤挤的塞满峪河湾的角角落落。峪河湾便一天天的热闹起来。集上有头脑的人眼睛贼似的盯着市场,几年下来腰杆硬了,钱袋鼓了,就开始折腾着把本地的特产贩运到外地,然后数着票子,梦里都笑出声来。峪河湾的地盘就开始升温了,盖房的盖房,能搭棚的搭棚,有的人家连茅坑都改成了饭馆。这年月钱硬是把人的眼睛都给挣红了。就连瞎子吴彦也蹲不住了,托人写了几根签,把老先人留下的香筒掏腾出来,夹着马扎,拄着龙头拐仗,挤在张家杂货店的门口,给眼亮人指点迷津,占卜前程。

  峪河湾的人都在琢磨着自己该干点什么。

  老黄牛申请的宅基地就在山货市场边上。虽不是天心地胆,也是炙手可热。

  这里原本是个庙址。相传很久以前峪河湾西面的“皇娘湾”出过一个皇娘,出闺时在这里举行过迎亲仪式,后人为纪念这位本地有史以来的贵人,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寺庙叫“迎亲寺”。

  一进三院,供奉着许多神佛,院内有两株古柏,枝繁叶茂直插云霄。相传是皇娘亲手栽种,文革时众多泥塑在红卫兵的棍棒之下化为泥尘,只剩几十间空荡荡的庙堂,一口数吨重的大钟到了大炼钢铁时,钟被砸了三天三夜,然后装了满满三马车运走了。柏树也被公社食堂砍倒当柴禾烧了。后来有人数过柏树上的年轮,数到九百九十九圈时,眼花了,再也没有数下去。

  再后来修公路,迎亲寺被拦腰斩断,一半成了路基,另一半在风雨中坍塌。三年困难时期木材被村民们当柴烧了,只剩些残垣断壁在岁月中慢慢消失。

  农闲时这里便成了谝闲传的天堂,就地捡一砖一瓦狗蹲子一蹲,一袋子旱烟就传来传去,三皇五帝,庄稼长势事事都是话题,谁家的娃娃乖巧,谁家的女人偷汉子,事事关心;直到夜深才曲散人尽。成了峪河湾一个小小戏台,演绎着山旮旯里的苦乐人生。

  香喜和几个推死日子的老汉们在庙旮旯里晒太阳,见老黄牛已经红光满面,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就说:“老黄爸,今天高兴了。”
老黄牛愈加晃得历害说:“高兴,高兴,今儿真高兴!”就掏出烟打了个关。

  众人一看是“黑兰州”边忙接住,生怕少自己一根。

  香喜美滋滋的抽一口烟说:“今天是舔谁的沟子?这么高档!”
老黄牛高兴,说:“晒吧!好好个晒,晒不了几日这地就姓黄了!”说着手搭在粪门上迈开步子从西到东,又南到北地量了起来。不时的停下来比划着什么。过了一大阵子才给众人打个招呼直奔家去。

  老黄牛要修房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到了黄昏已是人所共知。庙旮旯里围了大圈人,话题自然是屁股底下这块地。

  李麻子背靠着墙,竖着耳朵听得很认真。他是峪河湾的半仙,平日里给人看个婚嫁日子,替人看个坟安个土。信的人多了,自然架子就大了。说自己是某某神的替身,直接受王母娘娘领导。峪河湾的人们就尊称他“天师”。

  众人见天师面色红润,双目微闭,盘腿习地,纹丝不动。突然眼前一亮,再三追问,但“天师”还是一言不发,掐着手指,屏住呼吸许久仰头朝天长嘘一口气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进余辉深处。
远远的回过头来吐了一个字“邪!”

  这下人群炸开了锅,有人说这地方硬着哩!连佛爷都坐不住,何况他肉体凡胎的老黄牛!有人说得更玄。明国三年秋天一连七七四十九天大雨,山洪暴发,洪水肆虐,峪河湾变成一片汪洋,房屋淹没了,田地淹没了,可大水怎么也冲不进迎亲寺。村民们就躲在寺里,只见大水围着寺院打转,漩成一个水洞高几十丈,人仿佛成了井底之蛙,可这寺里生是没落进一粒泥沙。还有人说那年砸了佛像的红卫兵个个遭到报应,并有凭有据的说张某某瞎了双眼,王某某断了双腿……

  这不说则已,一说就歇不了台。从谷雨说到立夏,话言话语自然打到老黄牛的耳朵里。

  乡下人迷信,俗话说隐心的地方有鬼里,不免心头生起疑云。

  两口子商量了半夜,就下定决心去求天师。

  老黄牛一连跑了几天,二斤陕青茶叶捏成了细末末,四斤点心创成粉末儿,这才找到“天师”。“天师”戴着老花镜,正看一本线装古书,见老黄牛来访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窝,打了一个懒颤说:“坐,快坐。”

  老黄牛把礼物放在八仙桌上,环视了一下,李天师的摆设全是老古时的,迎门是一张八仙桌,立着一面花梨木精工细雕的灯壁;左一条龙,右一只凤,龙飞凤舞,古香古色。后面又贴墙放一张长条桌,桌上是一长方型佛匣摆着几包草香。这房是土改时分地主寇四海的堂屋,深阶檐,四明柱,虎张口花格子窗。由于年代久远,被烟熏得黑兮兮的;气氛格外的清冷。老黄牛坐在太师椅上,心就嗵嗵的跳了起来,看着李天师板着的脸和那两道又粗又黑的眉毛,头上就汗津津的。

  李天师问老黄牛啥营干,老黄牛就抖抖擞擞的说明来意。李天师放下手中的书说:“你宅子的事我听人说过,就是迎亲寺那块庙廓,怎么说呢,那地方硬!不过不信则无,你老兄这两年宏运当头。人有三年运,神鬼不敢问。没事,没事!”老黄牛听了更是凝心。李天师藏着掩着肯定不说实话。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信还求您老人家干吗。您就别推辞了给我禳改禳改。李天师这才神道道的说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那地方犯沙,只有神才能镇得住,在那里修房不拾掇拾掇轻则疾病缠身,重则有血光之灾。说得老黄牛直冒冷汗,天师长天师短的一个劲的央求;李天师这才在炕桌上铺开了张黄纸,叫老黄牛磨墨提起秃笔给老黄牛开用物单子羝羊一头,高头凤凰两只,好酒一瓶,十二金药等等一列就是一串。定好农历七月十七给他安土镇灾,这才吃了称砣铁了心。

  羊是愈来愈难放了,大清早羊一出圈门,老黄牛心就提到嗓子门了,生怕有个闪失啃了东家的秧西家的苗。更让老黄牛心惊肉跳的是现在的庄稼几乎都喷了农药。羊不知道,见了嫩叶子就想啃;一啃十有八九无法搭救,羊死了还要招来非议:“不长心眼,那么窄的田埂也要溜,死完才好!”出此言语一半是心痛庄稼,另一半大都出于私心。反正这事轮到谁的头上,都有一个说法。每天赶着羊早出晚归,赶着赶着就有些心灰意冷,羊为啥就不多长个心眼?
约到黄昏,羊被赶到一个大坟滩里,老黄牛这才松了口气。

  早上草尖上洒满露水,羊怕凉,跑得也快,到了下午就不跑了,遇到一块好草就埋头认认真真的往前啃食,似乎羊也知道天快黑了,不抓住眼前的时光,晚上要挨肚子过夜。老黄牛背手朝山凹走去。那里养着他的爹娘。爹大炼钢铁死在铁沟里。那时他不懂事。娘去了好几日,回来时带来几件爹穿过的旧衣服,埋在这里便成爹的坟墓。后来娘去逝后,就埋在爹的身边。经多年风雨剥蚀两座坟变得又矮又小,坍塌的坟头长满野草,在微风中诉说两位老人对后生表达不尽的心愿。

  爹在他的心中已变得十分模糊,在他的记忆里,父亲高个儿四方脸,皮肤黝黑,颧骨很高,加上平时不言不语显得格外严肃。而对于娘,却有着比爹更深一层的理解。他忘不了在那渐渐运去的岁月,娘是怎样用她瘦弱的身躯支撑他童年的天空;怎样含辛茹苦的将他拉扯成人。想到娘眼泪就淹过心坎,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五九年深秋的一个下午,天气阴沉沉的下着雨。满山的黄叶凋零,冰凉的风吹来,满天枯蝶翻飞,仿佛是一只只无力的手依依做别着什么。山洪夹杂着泥沙从四面吹来,峪河湾的角角落落涌动着浓稠的泥浆,一片狼籍,只听水声、雨声、风声却不见人影,峪河湾的人们大都早早的睡了。缺粮已好几个月了,开始还能象征性的喝些面糊,后来就无一撮下锅的米了。全集所有榆树皮剥光了磨成面,在一锅清水里馓浆子一样撒把面就稀溜溜的喝几口,后来就这榆皮清稠也没有了,饿急了的人们就吃猪糠,吃草根,峪河湾就有人倒下了。先是年老体弱的老人,后来壮劳力也撑不住了,脸色菜青,全身浮肿,没有动的力气,绻缩在墙角或倒在路头田畔;一睡就睡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村西老秦家六口人,一口不剩;老王家饿死了二人……

  那年老黄牛十五岁。由于父亲死得早,已是农业社的一员。先是跟大人们担粪,修农建身体弱,几天就熬成了一堆。队长见了说娃还嫩,没老子可怜!就让他给队里放羊。那年月放羊可是个叫人眼红的差使,一则不出重力,二则饲养场里还有那么几斤喂牲口的油渣麸皮,饿急了偷几口吃是常有的事。这对那时的峪河湾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奢望!就有人骂队长没揣好心,打寡妇的主意。队长一咬牙,“妈的,谁要是死了爹愿拿八份工就把黄娃子给换了!”这事才算平息下来。队长摸着他的头说,:“娃争气些,千万别出差错!”他那时真想给队长磕个响头。

  那天他圈好羊,就淌泥浆回家。进屋一看他惊呆了,饿得发疯的娘在啃一块白土圪塔。篷头垢面、目光呆滞,他一连叫了几声,娘好象没听见似的,一个劲的咔吧咔吧的啃着,嘴角挂满血丝,他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尽无丁点可食之物。只能看着麻木的娘蠕动着嘴巴。他流着泪,想着想着,就冲进雨雾中。

  谁家传来一阵哭声,不大一会便静了下去。雨如同鞭子抽着他单薄的身子,他悄悄溜进饲养圈,偷偷打开圈门,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往一只羊头上一套,用力紧拉,将羊赶到峪河边一个崖畔上用力猛推,羊就如一片叶子飘了下去。当他连滚带爬的找到羊,羊已断了气,肚子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他用手一摸,摸到了羊热乎乎的肠子。就把羊扛回家,剥开肚皮,他傻了眼,羊肚子里还有两个小生命不时的在蠕动。他怕极了,仿佛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凶手。双手沾满污血。一害就是三条命!但看着奄奄一息的娘,他不再那么紧张,慌恐。他从羊肚里撕出胎盘时,他犹豫了,想着明天队上人发现少了羊,还不把他生吞活剥了。何况有另外两个小小的生命和胎盘,足以让娘起死回生,就又背着羊去了队长家。

  一到门口他就哭了起来,队长打开门问:“啥事!啥事慌里慌张的!”那时的黄娃子就说一只羊摔死了,队长脸一黑说:“拖进来。”他就把羊拖在队长家的院子里,支书那夜也在,见了死羊一喜说:“好事好事,明天大队院里撑口大锅,熬了救救命!”队长这才放下手中的鞭子骂了一声:“滚!”他就溜出了队长家。
回到家里,娘手上嘴上全是污血,两只不满月的羊羔和羊胎盘全被娘生吃了!娘伸着舌头,舔着嘴和手上的血,目光充满着恐惧,放着幽绿的光芒。第二天一早娘睁大着眼睛,张着嘴巴,肚子隆凸如山,已断了气。娘活生生的胀死了,娘没有棺木,也没有人愿帮忙。他用一张草席卷了娘,擦了一把泪,脸膛紧挨着娘,猛的用力扛起娘,走向秋雨深深的大山,一把泥一把土的把娘埋了,埋在爹的身边。

  又是秋天,娘去逝整整四十个年头了,老黄牛已不再是当年的小黄。

  娘死后,他一直给队里放羊,放得没心没肺,放的死心踏地。
到包产到户那阵子,队里的羊已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一群。念他放羊有功队里就奖给他两只羊羔,这一次没听说有谁不服。几年过去了,队里原有的羊早如雪雁泥爪不见行踪。他的羊又变成了一大群,可是他只会拼命的放羊,除了剪些羊毛,从未见过剥过一只羊。他欠羊的太多了,羊也曾刻骨铭心的报应过他。他发势此生不粘膻味,用一生放羊为代价化解他今世的罪孽。

  雪儿时而追逐着蝴蝶,时儿用弯弯的犄角抵抵一只母羊,大尾巴摇来晃去,不时的崩出几粒羊粪蛋来。老黄牛唤了一声雪儿,雪儿撒开双腿飞扑在他身边,用犄勾住他的腿子咩咩直叫。裆里两阴囊丸如钟摆摇来晃去。生命之根不时探出头来向老黄牛煊耀着旺盛的青春。在他的眼里,像个撒娇的孩子。

  雪儿今年刚满三岁,是大前年春天出生的。雪儿出生那天前一夜下了一场小雪,第二天天就放晴了,天蓝得要命,地白得渗人。老黄牛打开圈门,一只小羊羔冲了出来,在雪地上欢蹦乱跳,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注视着这个多彩的世界。他抱起小羊羔揣进袄里,在它湿漉漉的嘴上亲了亲,并起名“雪儿”。

  看着长大了的雪儿,老黄牛有些懊悔,当初就不该请李天师,这一出口便是“愿。”在神佛面前许下愿,他不敢不还,要是阴差阳错出个什么事,可了不得。他舍不得雪儿,用雪儿的爷爷或父亲李天师说都嫌老,镇不住“沙!”用雪儿的儿孙们,李天师又嫌嫩!这神也怪,怎么和村长一个德性!他烦,他燥,但他又没有一点抗争的余地,一古脑的事残酷的纠缠在一起,猛烈的冲击着他,使他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愤之中。

  日子说快也快,这一眨眼就到了十七。别的羊拜托香喜去放了,圈里只留下雪儿。女人收拾完屋子就忙着准备早饭,他清点天师要的用物,生怕缺三少四的遭天师白眼。而百密一疏。他虽谨慎,临了还是把“鬼见愁”给忘抓了。那天李天师还着重给他提了醒这草避邪镇沙是必不可缺的!这些老黄牛自然不懂,但光听这名儿就叫人毛骨悚然。连鬼见了都发愁,何况人乎。反正李天师要的无论何物都很重要;无论贵贱都如同食物链中的一个环节。无论是狮子老虎还是猫和老鼠,世间万物都相生相克,这些药物大抵如此吧!就不在多想,赶忙去中药店去买。

  回来的路上,街道拐角处冷不丁碰上村长。村长笑咪咪的问:“狼又不追上来,跑那么疯做什么?”老黄牛立稳脚跟说:“晚上请了李天师安土,把一样用物给忘了,就这草。”说着将手里的两根枯草在村长面前晃来晃去。村长说:“难怪!你忙我走了!”刚走三两步又突然转过身问:“老黄牛献不献牲?”老黄牛说:“献,是头羝羊!”村长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便去了。老黄牛又说村长晚上有空来家里坐坐,村长头也不回背着身子摇了摇手。也就不再多想,急忙往回赶。

  张天师已经来了,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纸烟。两个后生一左一右也是盘腿而坐,大概是天师的徒弟。炕桌上摆满了各类茶食、水果和几个放着大块冰糖的狗杞、圆圆的茶杯子。老黄牛满脸微笑地打了招呼,就忙着给三人煨茶。天师问:“用物齐备了没?”他连连点头说齐备了。”天师不多问,两个徒弟也如闷葫芦似的不作声。老黄牛更是无话可说,屋堂里一片寂静,只听见陶罐里的茶水沸腾声,和茶具相互碰撞的声音。空气如同停止了流动,令老黄牛感到窒息,他觉得胸口闷得慌想找些话题,但他津津有味的话题除了羊之外,其它的言辞对他来说都很难说出口;便隔一会儿一句师傅吃,又过一会儿一句师傅喝。天师也是只吐一字“好”,两个徒弟只会点点头,就连吃着茶食的时候,只看见嘴在蠕动,没有一丝声响。老黄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轻轻摇摇头,风呼呼地,知道人家吃东西的绝妙之处。他喜欢吃饭时那吧叽吧叽的声音。他觉得那样吃东西有味道美劲,哪像他们没牙老汉似的。吃到口里的食物完全是用茶水泡化再咽下去!他爱听羊吃草的喀嚓喀嚓的响的声音,脆生生的!羊还不时地打个响鼻,撅起尾巴打机关枪似的射出一串串羊粪蛋来;打在脚面上还生疼生疼。想着想着他又想到雪儿,想到雪儿洁白的毛和它那角;雪儿时下是他这群羊的“大哥大”,牛皮得很。想和哪只羊打架就和那只羊打架,坚硬的角让另外的羊望而生畏。没有那只羊活得不耐烦给雪儿吹胡子瞪眼睛!它想霸占那只母羊就霸占那只母羊。羊群中的黄花闺秀没有一只能逃脱它的魔掌。甚至还主动向它献媚眼讨好它。如皇宫里的宫女相互吃醋,好在羊天生俱来是吃草的命,不然这群情窦初开的羊们非拼个你死我活不成!雪儿简直是他心目中的斯巴达克斯。要是雪儿是人的话,一定会比村长威风十倍甚至百倍!村长半辈子才泡了个嫩闪闪还叫支书给一杠子打上走了。鹰和鹞子饿着哩,哪还有的黄拜拜的食吃!但给天师添了茶看了一眼的时候 ,他的心灵防线彻底的夸了,他知道雪儿的末日快到了。他想到战神们血染甲衣的情景,甚至想到戏里看过的西楚霸王,一身豪气最终只余千古一叹,风啸啸兮水亦寒,壮士一去不复还!想着想着就觉得鼻子一酸,泪就在眼眶中打转。直到天师和他的徒弟们茶足饭饱一个“扯”字就连忙起身,收拾桌上七零八落的杯盘。

  天师一声“动!”两个徒弟便在炕上要来黄白两色纸,又是剪又是贴,忙碌开来。天师打开随身带着的皮包,拿出一红绸子包成长条状的物件,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两支很考究毛笔,雕着各类图案,笔帽和笔身是青铜的,锈色斑斑如同出土文物。跟老黄 牛要一杯子,斟半杯白酒,呷一小口双目紧闭,双手擎笔举过头顶老大一阵,这才睁开双眼,双手平衡地将笔平横于面前扑扑三口酒,念叨半天这才将笔头深入酒液浸泡少许轻轻顺时针摆动。杯里酒液慢慢旋起一圈圈的黑浪来。完了叫老黄牛剪了一尺八寸白绸,叠成四方形,将笔夹在中间吸干酒液。摆放在一块汉白玉笔枕上,将绸布塞进长长的袖口,开始问老黄牛祖宗八代的属相和生辰八字,一一记在另一快绸布之上。这时徒弟门已贴好了一些纸牌恭敬地送上来,天师开始签牌位。不时的用蘸着腥红的另一支笔勾点着,一封封整齐排开,后面又写些鬼符,盖上大印;直到日落时分这才准备停当。

  晚饭过后,李天师就忙于着装,签牌位一应零碎活,天师自然动口不动手,两个徒弟倒是忙个晕头转向。夜深人静时一切就续,天师就叫老黄牛牵羊。打开圈门,他只叫一声雪儿,雪儿就咩叫一声在拥挤的羊群中杀开一条血路,几个蹦子蹦到他面前。雪儿一天未见主人想得慌,冲到他身边百般温柔,用舌头舔他的手,用绵软的的身子蹭他的腰。仿佛贪玩村童,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到家人的呼唤一样兴奋。他想抱抱雪儿,但几次都没有抱起,雪儿壮了!就脸贴着雪儿的脸,他听见了雪儿有力的心跳,那心就在他的肚子里装着。此刻他感到自己的身上,手上甚至这个世界全一片血红,无数把锋利的刀在他面前晃动,他看见了那股渗人的白光。天师狠狠地说了声快点,他连忙起身,叫声雪儿来。雪儿就跟着他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

  天师的两个徒弟就一人抓住雪儿的一只角往堂屋里拽。雪儿屁股一撅,咩咩两声又猛往前一冲,两个徒弟就一个狗屎倒在地上。雪儿燥了,又冲过去,眼看坚硬的角要刺在天师的屁股上,老黄牛一声雪儿,雪儿就忍住性子,压住心头的怒火,给天师给了个面子!两徒弟站起来,面色煞黄,两腿发颤不敢靠近雪儿,眼巴巴地看着天师,天师火了“两个没用的东西。”没用就没用反正不敢碰雪儿。老黄牛见状一声:“雪儿跪下!”雪儿就扑通跪在了祭桌前,看着桌上明灯亮火的好生喜欢。天师将一盆清水泼在雪儿身上,雪儿受到凉吓又咩的站起来,一个冷颤,水溅得满地都是。老黄牛又是一声跪下,雪儿看了老黄牛一眼,极不情愿地跪在了水中。天师说:“鸡打哈欠,羊打毛颤。领了!领了!”便使个眼色,一个胆大的徒弟猛地挥起一把长刀,用力劈了下去,瞬间鲜血四溅,雪儿身首分离。天师这才上前拿一黄表醮些许羊血放在供桌上,又要来八尺白绸,绾一大白 花缠在羊头上供在那表旁边,天灵灵地灵灵摇着铜铃,抑扬顿挫,念念有词;两个徒弟这才大胆地剥羊皮。老黄牛流泪远远望着,这血淋淋的场面,让他想到了娘。

  半夜时分,天师和他的徒弟们做完道场,用一红布包好羊头和十二金药,叫老黄牛埋在那片宅基地上,这就彻底的完了工。之后一番酒肉招待直到东方发白方才打道回府。老黄牛便把雪儿的内脏装在一蛇皮袋子中,埋在院子里的牡丹树下。雪儿风流一世,死了也不能让它孤单。让鲜花与它为伴,它逝去的灵魂不再会寂寞吧!
过了三伏,沿川的麦子就开始黄了。这个季节是峪河湾一年之中最忙的季节,六月里麦黄,绣花闺女也下床。全年的收成就指望这几天,谁都不敢懈怠。

  老黄牛放羊归来,喝几口茶,咬一块干粮,就匆匆夹着镰刀往地里赶。女人这时已放倒一大片。见老黄牛来了说得赶紧把这块地收完,河滩上的那块也杏黄杏黄的,隔不了多少时间了。老黄牛也不应,腰一弓挥舞着镰刀,麦子就齐刷刷一片片倒下。看着这颗粒饱满的麦子,想着那宅基地也差不下个七二八分。等麦子上场宅基地证书到手儿子会领着孙子回来,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没有一丝风,大家热得像着了火。老黄牛脱光上衣,黝黑的皮肤上汗珠一层层滚。到了晌午,麦子已收得差不多了。裤子早就被汗湿透,这时他才觉得有些困,想着歇一歇就得笼麦子了,便站起来,往地头那边的树荫里去了。

  杨树动了一下,天边刮过一阵风,凉意就顺着汗孔儿往进钻,好惬意。躺在树下,老黄牛点了棒子旱烟,悠悠地抽一口,吐出的烟雾向上悠悠的升,望着蓝得刺眼的天。天好像在行走,地好像在转动,他感到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一根烟抽完就觉得困,眼皮子像喝多了酒,好困,脱下两只鞋,往脑壳下一垫,就迷糊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屁股上一阵生痛就睁开眼,见是春喜,咕哝两句又要睡,春喜在他屁股上又是一脚大声嚷嚷:“睡你爹个屁哩!你去看你那宅基地,嫩闪闪看样子要行动了!”一听宅基地的事,老黄牛睡意全无,连忙披上褂子蹬上鞋火急火燎地往山下冲。

  嫩闪闪穿件粉红色吊带裙,光着臂子,领口开得很低,摇着扇子在那块地上跺来跺去两个大奶子晃得历害,一不小心要从领口里蹦出来似的。浓烈的香水味刺得老黄牛睁不开眼睛。见老黄牛呼吃呼吃地出长气,知道因何而来,就故意娇声娇气地问:“黄家爸,麦子收完没?”那骚劲简直要把老黄牛要气炸。但他心里清楚,和嫩闪闪斗嘴他还不是对手,也没有那个必要。想着这事得赶紧找村长,就气狠狠地朝地唾了一口扭头就走,嫩闪闪看着老黄牛气成茄色的脸,更加得意,嘻皮笑脸地给老黄牛一个飞吻说:“拜拜!”把老黄牛吓得差点一个背仰子!看着嫩闪闪腋下那黑呼呼的腋毛,骂了一声骚狐子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村长在门口的大柳树底下乘凉。躺在躺椅上不停地摇着一把大蒲扇。面前的小茶几上摆着香烟和盖碗子,桌子边上放一只暖水瓶。见老黄牛气喘嘘地跑过来,村长就坐直身子,端起盖碗吱的刮了刮轻轻一嘘,吹开漂在茶上的狗杞红枣之类,呷一小口;清清嗓子问“他黄爸麦割倒了没?”说着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老黄牛说“好我的村长大人,你得为我做主啊!”村长慢条斯理的问“啥事?”老黄牛就把刚才的情景依葫芦画瓢给村长道了出来。村长喝着茶,抽着烟,摇着扇子。村长一点也不急,说:“不会吧?村里人都知道宅基地是给你的,她嫩嫩闪闪就不清楚!不过现在的事也难办,你看,哎!还是不说了给你说话如对牛弹琴,你那榆木脑瓜就不能开开窍!”老黄牛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再不表态就晚了。急忙对村长说:“村长,我懂,真的懂了,不就几只羊吗,该送就送!”村长的脸上多了一些内容添了些颜色,给老黄牛发了支烟,又亲自给他点上火说:“通则不痛嘛,你思想上的疙瘩解开了,这事就容易多了,咱俩邻里邻居的就不说了,你看土地局徐局长,吴乡长,管书记都得打点打点。乡上三把手四把手都得疏通疏通。这年月哪有干指头醮盐的理儿!不是看在你的人本份上,我才懒得管这等鸡巴事。现在湿手指进干面里,不粘也粘了,就索兴把这闲事管到底,只要我还在村长的位上呆一天,没有她嫩闪闪下地爪。别看她瞎骚情,村委会的大印我不盖,她和支书日能了把那块地给背走!”听村长这么一说,老黄牛就踏实了。就说“村长你歇着晚上我再来拜访你。”村长说:“我等着。”就又大叉双腿的躺了下去,嘴里哼着一段样板戏,可能是铁梅李玉和之类。

  路过宅基地的时候,老黄牛看见支书双手叉腰站在那里,格外威风,看见他就跟没看见一样,嫩闪闪不住的给支书扇子,见老黄牛走过来,故意在支书的脸上亲了一口,接着又是阵浪笑。老黄牛低头骂了句“婊子”。就朝家里赶,心里想:“老子只要舍得大骟羊,这块地没有你卖沟子的份!”

  见老黄牛气冲冲走了。嫩闪闪问支书:“嫖客,要是村长给老黄牛批了咋办哩?”支书在嫩闪闪的大奶子上捏一把说:“放心,有我在他崽子暂时还日不了天。再说咱有管书记撑腰哩!”嫩闪闪说:“反正我不管,要是这地弄不到手你小心着!”支书说:“管那么多干吗?明天你就找些人砌墙,我在这里给你撑着,看谁把老子的  给咬了!”嫩闪闪激动得抱住支书娇滴滴的说:“好我个亲哥,房修不成事小,我可不愿把我的小弟弟给丢了!”说着在支书裆里摸了一把,支书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奈说:“回吧!”嫩闪闪说:“看你那猴急样,偏不!”支书一把捏住嫩闪闪的手用力一捏,嫩闪闪就爹呀妈呀的尖叫起来。

  在老黄牛心里乱麻麻的,看见什么都生气,但气归气,宅基地的事是不敢再拖了。就请了地里的杀猪匠胡三,一口气从圈里揪出了五只大骟羊,他愁了,给村长提到的三位领导每人一只,村长得两只。一只村长自己吃另一只招待乡村两级的头人们。女人见老黄牛这回是豁出去了,倒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他爹,要不给村长送些钱,行不?”老黄牛鼻子一酸说:“就送羊吧!村长说了受钱叫行贿,送东西叫感情渗透,理顺关系。”就叫女人烧了一大锅热水,给每只骟羊洗个澡,活着羊爱干净,死了也要干净的死去!这群羊中总共有八只骟羊,在羊群中骟羊是最温顺的也会看羝羊和草羊们的脸色,它们从来不和羝羊争风吃醋。遇到好的草也给嘴馋的母羊让出来,他们丧失了所有雄性的功能。但爱美是每个生命与生俱来就有的,他们虽然不能和羝羊一样三宫六院的占尽美色。但对于异性从内心深处,从骨子里都潜藏着爱慕。如古代皇宫中的太监一样小心的在夹缝中生存,天生就是忍气吞声的命;天生就注定着奉献和牺牲。只有祖宗,没有子孙。来得稀哩糊涂,去也是无牵无挂。所以骟羊面对屠刀的时候不会象羝羊那样反击挣扎,只是闭上眼睛,流几行热泪,咩叫一声表示是给供它衣食的山山水水的辞别。

  临行前,老黄牛跪在地上,在每只骟羊的头上抚摸一把,然后嗑了几个响头,脸一转,一咬牙说:“杀!”瞬间羊头就滚了一地,羊血流成了一条小河。不一会儿五只剥了皮的骟羊就如五个脱了衣服的女人排在案子上。老黄牛用蛇皮袋子装好,乘着夜色送到了村长家。村长说:“黄哥,放心好了,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那一夜老黄牛一夜未合眼,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见那五只羊拉着一辆车在荒塬上狂奔,赶车的是雪儿。雪儿把皮鞭抽打得分外响亮,车上装的是他血淋淋的心。

  村长也是忙了一夜。先去了吴乡长家,又和吴乡连夜去了县城找到土地局徐局长。局长听了后说:“这么大的点事还劳吴乡长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完了!”吴乡笑着说:“局长,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本来想明天早上来,听我舅子说你明天要去省城开会,要去几天时间,所以就来了,你可千万别见怪!”徐局一听吴乡搬出舅子就更不敢慢待。吴乡舅子是主管人事的副县长,后台硬着呢!自己巴结还巴结不上,就说:“吴乡,见了县长一定美言几句。”吴乡说:“看你说的,咱弟兄们啥关系哩!听我舅子说,老局长退休事定下来了,你可要多跑动跑动了!不过听舅子的意思你工作认真,为人忠厚,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徐局一听格外的高兴,拿出两瓶好酒和吴乡村长三人喝了起来。村长这时并不贪酒,心里只装着老黄牛庄基地的事,要是别人和他争也就随他们去,可对手偏偏是嫩闪闪,而且背后还站着支书,支书这回是铁了心和他斗。如果这事上他输了,在峪河湾刚刚树立起来的威信就会一败涂地。他下定决心要打败支书,扫平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不给支书一丝一毫的机会。见吴乡和徐局热呼上了,就果断的站起来给徐局提了个醒,徐局说:“小事小事。”就给办公室的小王打电话小王说:“资料室的小董不在,正式手续看来是办不成,局长你看乍弄哩。”徐局摇了摇头说:“要不这样小王,你先写一个证明,就说那宅基地已批给了某某,由于证书已发完就且等日后补办等等。”在电话里说了半天才挂了电话,就和吴乡又喝起酒来。一个小时后小王就把证明送了过来,内容是按徐局的意思填写并加盖了公章。村长接到手中,看着鲜红的公章就放心了,这才放大胆子敬起局长和乡长来。

  村长睡得迷迷糊糊的,老黄牛就把村长给弄醒,急切地说:“村长,大事不好,那妖精今天开始砌墙了,支书也在那!”村长说:“老黄不急,让她砌,砌得差不多了你就给她整翻!”老黄牛说:“那行吗?”村长来气了:“看你那孙样,不就支书做挡箭牌吗?给,这有土地局的批文,上面章子红艳艳的盖着哩,清清楚楚的注明那宅子是你的,怕啥?他们不讲礼,咱就给他来点硬的!你可千万别心软!”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早上起来这眼皮就跳个不停,嫩闪闪心里就犯嘀咕,这墙是该砌还是不该砌。但支书一个劲的给她打气,“怕个鸡巴,我从乡上给你弄了份证明,你就大胆的干,看谁能把你咬一口!”嫩闪闪心跳得嗵嗵地,匠人也一大早赶了过来,人马山齐的咋办哩!听支书这么一说也就不在多想,开始砌墙了。亲戚们该来的都来,邻居帮忙的也不少,加上两个匠人手脚麻利,到中午这墙就已高过人头了。见老黄牛那里没有什么动静,嫩闪闪的心踏实了许多,心情也好了,笑声一个连一个的,比捡了钱还高兴。自然有人要耍贫嘴,说:“你看大家这么买力,午饭得丰富一点吧?”嫩闪闪说:“小事小事,中午在马三那儿订两桌,好好犒劳犒劳大家!”支书这阵子也高兴着呢,一阵帮着和水泥,一阵儿帮着砌墙,听大家这么说,看了一下表,已是中午十一点,就拿着手机站在脚手架上大声的给马三打电话:“三爷吗,我是你爹,给我准备两桌,不,三桌上档次一点的饭,我们马上就过来!”打完电话支书就对大伙喊了两嗓子,一大帮子人跟着支书和嫩闪闪去了马三的酒店。

  席间,支书拎着酒瓶,嫩闪闪双手端着酒具给每个人都敬酒,俨然就是一家子,会说话的村民更讨支书的喜欢,一声大哥大嫂叫得支书晕颠颠的,嫩闪闪更是高兴得如坠云雾之中,这纠缠半年都纠缠不清的宅基地这等大事竟这么轻而易举的让支书给摆平了,她能不高兴吗?大伙正吃得解馋时,突然有人手搭在嫩闪闪的耳根嘀咕几句,嫩闪闪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跌了个粉碎。嫩闪闪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蹲在一张椅子上,就呆若木鸡。支书连问几声怎么了,嫩闪闪便鸣啊一声大哭起来,“墙,墙,我的墙……”就晕倒在地上,大伙一时手忙脚乱,又是掐鼻子,又是喊叫,支书急了,直接嘴对着嘴给嫩闪闪人工呼吸。几分钟后,嫩闪闪煞白的脸,开始有了血色,嘴唇一闪闪的,眼泪涮的一下就夺眶而出。“我的墙、墙!”就哽咽地哭不出声来。

  见嫩闪闪醒了,几个人就把嫩闪闪抬到家中休息,其他人跟着支书去了宅基地。

  宅基地一片狼籍,前面砌得齐刷刷的墙,全被推倒。脚手架东倒西歪的爬了一地。自来水的龙头还开着,到处都是水泥浆在流淌。支书气得脸色铁青,想都没多想就给110报了案说,峪河湾的老黄牛把嫩闪闪的墙推倒了,叫他们马上过来。几分钟后一辆警车呼啸而来,直奔老黄牛家。

  老黄牛心跳得厉害,也格外的胆怯,但村长给他压了底话。叫他不要怕,有土地局的批文就是手里有了上方宝剑,谁都不敢动你一根汗毛。就硬着头皮,等有谁来敲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让他的心倍受煎熬。事前他对嫩闪闪咬牙三尺;但这样一来,他觉得自己太有些心胸狭窄。但事已至此,只有顺其自然了。一罐茶熬得没有一点苦味了,他又撮了一小撮茶叶煨进陶罐,失神地坐在火炉边等待一场风雪的来临。

  听到有人敲门,就小跑着上前打开门。大门外是黑压压一群人,一个民警问他:“你是不是老黄牛?”老黄牛说了一声“是。”就被铐了起来,推上警车,去了乡派出所。

  听说把老黄牛给抓了,人们就一大群一大群的跟着到派出所。有人说老黄牛干了一件好事,村委会的人心也太有些歪了!七嘴八舌的,吵得派出所的房顶的尘土一层层唰唰直落!宋所长几次开门叫大伙散了,但人们往后退两步,等所长的门一关,就又往前走三步!峪河湾自打镇压反革命镇压过一个本地恶霸外,一直都很平静,从未有过公安抓人的事。老黄牛这么一折腾又这么被一拷,就成了峪河湾的头等新闻!

  到了下午,老黄牛笑嘻嘻的走出派出所长办公室,所长和110的同行们握个手,警车又吱呜吱呜的开走了。

  人们围着老黄牛问这问那,老黄牛闭口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笑。这更让问话的觉得愈加神秘。有人说所长和老黄牛是亲戚关系,更有人说,老黄牛把110的人问了个张口结舌,只好放人。在众多的猜忌中一天的光阴匆匆的过去,夜色开始降临,小镇在落日的余辉里显得格外安祥、恬静。

  由于老黄牛有土地局的批文,嫩闪闪又有乡党委的证明,宅基地的事,就在双方各执一辞中告以段落。嫩闪闪狠老黄牛狠得要死要活。老黄牛倒觉得如同出了一口恶气,他觉得他的羊血没有白流,郁结心头的那块脓痂就这么不轻意的散了。他甚至为自己这多年不吃羊肉而感到奥丧、后悔。

  羊放着放着,老黄牛就有些心凉。雪儿没了,这草羊们便失了魂似的六神无主,成天到晚的叫着,比刚刚死去男人的寡妇还难过。这骟羊没了更让他们内心感到空虚,成天吆五喊六横鼻竖眼地惯了,这突然心里就空落落。草羊和草羊懒得勾通,加上平日里争宠少怀恨在心,一时羊还无法静下心来,就东一只,西一只的四散开来,群龙无首。老黄牛的话也不想听了,他的皮鞭已经换了几次,但这群草羊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打急了跪在地上,凄凉的叫几声挤几滴泪,老黄牛心一软就放它一回。但完了又是一切如故。只有几只老羊,跑也跑不动了,瘦骨嶙峋的迈着八字步,一副风蚀残年、日近西山的无奈样。在山坡上,这些羊很少吃草,只是打盹或望着天空,面对那么鲜嫩的草无动于衷,老黄牛真想替它们吃饱,但老羊们只会看看山脚下的村庄和死寂的天空,老黄牛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羊实在是老了。

  麦子拉上场的时候,雨季开始来临,一场连一场的秋雨过后,峪河湾到处水漉漉的,一脚下去就能踩出一眼喷泉来,家家户户的瓦片上墙头上都长出绿茸茸的苔藓来。麦垛子上,麦芽都长得一片一片的,饥饿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到处乱窜,把人们的心叫得慌里慌张的,一年的收成就在场上堆着。靠田吃饭的峪河湾人,谁手心里不捏着一把汗。但又有谁能和老天爷扳过手劲。汉子们一棒子旱烟巴哒巴哒的抽着,抽着抽着就打起呼噜来。婆姨们三五个挤在热炕上,纳鞋底,绣鞋垫,针来线往,家常理短直到猪叫狗咬娃娃吵,这才各自回家。

  晚上先是一场大雨,天气骤然变冷,到半夜就飘起雪来,大朵大朵的雪,把峪河湾的山山水水装点得一片洁白,到第二天早上天气就突然放晴,给峪河集的人们一个实实在在的惊喜,太阳一照,整个村庄上空飘浮着白茫茫的水雾。一日的太阳晒十日的雨哩。地皮刚一变麻,就有人急着往外赶,或在街道的某一暖和处一站,就海阔天空的谝闲传;或急忙赶到场上瞅瞅自己的麦垛子;或是把潮湿的被褥往院子里的铁丝上一凉,打开所有的门窗,让阳光无遮无拦的走进各个角落。到正午时分,街上已是人声沸腾,车水马龙,各商铺的人把货物搬出来,敝了半月的叫卖声,脆生生的甜,有滋有味的润。

  几辆小车,鸣着喇叭,驶进了乡政府,又从乡政府驶进了村委会。支书忙着叫马三备了一桌饭,县上来的人是没吃,就一溜烟的走了。众人问支书来的是啥领导,支书说少问,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这话就如同在峪河湾撂了一枚重磅炸弹,在人们的心头笼罩起一层烟雾,谁都猜不透。但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很少出门的嫩闪闪,又开始话多了。声音尖了,笑声浪了。

  到了下午,一辆警车刺耳地从峪河湾的东头响到西头,双从西头响到了东头,说村长挪用公款被拘留了。过了两天,吴乡也被调到另一个乡镇当书记去了。被这样抓的抓了,调的调了,村委会还是支书说了算。乡上还是管书记说了算。老黄牛的心凉透了,这几天他光做恶梦,他知道麻烦的事如这开始凋零的黄叶一样渐渐变多,直至落得剩一个光秃秃的冬天。

  老黄牛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法庭上老黄牛拿出土地局的批文,还是败诉给嫩闪闪。理由很简单,土地局不能越权办理宅基地的审批。这地没了,还要赔嫩闪闪伍千元的损失费。由于他一时拿不出现钞,法院就强制将老黄牛的羊连圈端了变买赔给嫩闪闪,最后还差三十元,嫩闪闪说乡里乡亲的算了,算了。这风波才算平息下来,一连几天的闲话,峪河湾的人们乘着天晴,打碾麦子赶早摸黑的,一忙就又是一个月。

  老黄牛从此一蹶不振,病蔫蔫的,很少出门。除了每天早晚开一次圈门,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在院子里转悠。偶尔从墙上拿下羊鞭,在院子里抽几下,声音远没有了先前的响亮。老婆心里疼他,宽慰他几句:“羊没了好,放了半辈子羊该清闲几天了。宅基地吗,慢慢会有的!”老黄牛抬头望着碧蓝碧蓝的天空,只见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嫩闪闪的新房落成。临街一溜八间,外加两间卧房,一间炊房,一个小院子。不锈钢门窗,墙上贴着白生生的瓷砖,加上位置显眼,特别招人眼红。扫地成功那天嫩闪闪又备了十桌酒席,把峪河集都熏得清香无比,几百串鞭炮把半个街都炸红了,贺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支书总理大局,嫩闪闪忙里忙外,容光焕发,青春荡漾,显得更加年轻。这时人们突然发现,老黄牛拄着拐仗,手里提着一串鞭炮和两瓶酒也来贺喜,顿时一片鸦雀无声。直见老黄牛头发雪白,骨瘦如柴,颤微的点燃鞭炮,就给支书鞠了一个躬,并向嫩闪闪道了句:“恭喜发财。”有人连忙上前把老黄牛扶到堂屋里,又扶到了嫩闪闪棉毡大被的炕上。看着几个月变得如此潦倒的老黄牛,嫩闪闪也长长地出了口闷气,直到支书踩了嫩闪闪一脚,这才抬头看了看支书生硬的目光。

  老黄牛上港子盘腿一坐。支书就进了屋说:“老黄牛,你能来我比什么都高兴。来,今天我敬你一杯!”老黄牛一言不发,端起酒杯咕咚一下就瞪圆眼睛,死死的盯着支书,手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只见他憋足气,深深吸一口血就喷在了支书的脸上,痛苦的呻呤一声就倒在炕上七窃流血,气绝身亡。

  人群惊叫一声,奔跑着一片慌乱。

  紧接着公安局来人了,法医在嫩闪闪的堂屋里解剖了老黄牛。老黄牛是喝三九一一剧毒农药死的,于嫩闪闪无关。但人毕竟死在了嫩闪闪屋里,就让嫩闪闪买一副棺木,多多少少给些安家费,就把无心无肺的老黄牛葬了。

  老黄牛下葬那天,儿子领着媳妇和孙子从新疆赶了回来。哭得死去活来,后悔自己不该为宅基地的事给父亲怄气。而孙子新星看着怪异的大人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玩得格外开心,如同圈久了的羊羔,突然见到了无边无际的草原,感到新鲜。

  嫩闪闪的房屋就一直空着。好端端的一院新房没住一天,就死了人,还割了个七零八乱,到处是血腥,她吓死不敢住进去。后来租给一个外地人,没住几日就梦见老黄牛呲牙咧嘴,口吐长舌的要讨债,吓得半夜里就卷了铺盖走人。

  之后,门就一直锁着,锁子锈死了,门前的空地长出许多杂草来。

  再到后来,年关或者节令,有人便在这里烧香,慢慢地这里的香火又旺了起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7-5-27 20:17 | 只看该作者
一丁怎么搞的呀,既没排版也没加声明。请整理一下。
3#
 楼主| 发表于 2007-5-27 20:31 | 只看该作者
不好意思,电脑出现了一些问题,怎么样也做不到抬头空两格!
4#
发表于 2007-5-27 23:46 | 只看该作者
田老师,这篇很好呀!呵呵!
5#
 楼主| 发表于 2007-5-28 07:5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田老师,这篇很好呀!呵呵!


    一丁也觉得是一篇很满意的东西!谢谢吕永红!!只是由于电脑的原因版面没有排好,有点对不起大家.
6#
发表于 2007-5-28 08:26 | 只看该作者
帮你排了一下,有嚼头的小说,点个精吧!只是太长了,两万多字。
7#
发表于 2007-5-28 08:30 | 只看该作者
有分量的作品,支持精华!
8#
发表于 2007-5-28 10:45 | 只看该作者
小中篇吧,问好楼主,读着有味道,学习!
9#
发表于 2007-5-28 17:13 | 只看该作者
精华!

问好一丁!
10#
 楼主| 发表于 2007-5-28 19:0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帮你排了一下,有嚼头的小说,点个精吧!只是太长了,两万多字。

谢谢,我的小说大都两万字以上,所以许多都贴不到论坛上来.以后努力写一些短的.
11#
 楼主| 发表于 2007-5-28 19:1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有分量的作品,支持精华!

谢谢田版!
12#
 楼主| 发表于 2007-5-28 19:1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鲁孟陶 发表
小中篇吧,问好楼主,读着有味道,学习!

谢谢,互相学习!
13#
 楼主| 发表于 2007-5-29 08:2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精华!

问好一丁!


谢谢,也向你问好!
14#
发表于 2007-5-31 11:21 | 只看该作者
漂亮的小说,不顶不行啊。问好!
15#
发表于 2007-5-31 18:53 | 只看该作者
很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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