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出诊记

南岸

短篇小说］

　　　　　　　　出诊记　
　　　　　　　　　　　　　乔洪涛

　　我觉得我的屋子里奇冷，我蜷缩在老式太师椅里，裹紧了已经起了毛的劣质毛毯。这件破旧的毛毯还是老伴活着的时候买的，如今，它已经和我的身体一样破旧得像一件垃圾了。我紧紧裹着它，可是它小气得一点温暖也不愿意给我一样，我冷得有些发抖，这让我觉得红瓦镇的冬天的确已经来临了。房间里光线也暗淡下来，周围的一切看上去有些模糊，我咳咳地不停地咳嗽，我知道，这是我的咳嗽病又犯了，每年冬天我的咳嗽病总是如期到来，就像娘们的月经一样准时。我讨厌咳嗽，我也讨厌红瓦镇漫长的冬天。
　　
　　吃了几块点心，喝了点茶水，我就准备躺到里间屋里的被窝里去。在这许多个冬天里，我唯一喜欢的就是我的被窝。我的老伴在世的时候，我喜欢赤裸裸地搂着她，躺在被窝里睡懒觉，有时候，我高兴了，就给她讲一些我年轻时候走南闯北所遇到的神仙狐怪的故事，她每次听到我讲鬼故事总要尖叫，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受到惊吓的女人，她在我的怀里尖叫了四十年，突然有一天，她就自己先走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撇在这个糟糕的红瓦镇的药材铺里，守着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中药摊子熬年度日。每到冬天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不停地咳嗽着，我多么想再讲一讲我所知道的鬼故事啊，可是，我讲给谁听呢？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早早地钻到被窝里去，否则会怎样呢？那总比坐在寒冷呛鼻的中药橱子前打瞌睡要好得多吧。冬天的红瓦镇，人们都有早睡的习惯。男男女女的天一黑就钻到被窝里去，他们乐此不疲地在床上打架，然后，第二年的红瓦镇就会生出一大批这样不请自来的小兔崽子们。我老了，那些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早成了明日黄花，可是我每次躺在被窝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总会一个个从头数起这些红瓦镇的娘们儿，然后，满足地嘿嘿地笑个不停。因为她们冬天里快乐的后果，无一例外地要麻烦我，大多时候是在晚上，她们的男人就会来拍我的窗户，他们把窗户拍得啪啪响，他们喊：“鸟先生，快起来吧，我家里的娘们要生了。”日他娘的，我很不喜欢冷呵呵的天这么三更半夜的起床，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起床，他们就拍个不停，他们喊：“鸟先生，鸟先生……”我慢慢地起床，然后打着哈欠到他们家里去，好烟好酒伺候着，更重要的，嘿嘿，这红瓦镇上生过孩子的女人的身体我都见过，有的丑，有的美，有的长的像一朵花。我想，同样是女人，怎么关键地方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但是，有一次，我就上当了。有一次，一个尖声尖气的女声在窗户外面喊我，她喊：“鸟先生，鸟先生，我家姐姐要生了。”她卷着舌，好像鹦鹉学舌。这个声音很好听，可是我不熟悉。我说：“你是谁呀？”她还是卷了舌回答我：“我是镇南宋有财的三太太。”我一听，马上坐了起来，镇南的财主宋有财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姨太太，我早就听说，据说那是一个羞花闭月的女子，我早就想见识了。我就信了，我马上起床，跟了女子往镇南走，可是我撵了一路子想看看她的容貌也没有撵得上她，她莲步轻移，如柳拂风，跑得我一身汗。那天我接生孩子，刚把孩子接在手里，我就吓了一跳，日他娘的，那哪里是宋有财的老婆和孩子，那孩子分明长着一条毛茸茸的红尾巴哩。我扔了孩子就跑，我知道我被狐狸给胡弄了。我跑回家，累了一身的臭汗，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推门一看，我家的门前卧着两只被狐狸咬死的芦花大公鸡。我知道它这是报恩来了。从那之后，我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夜晚一律不出诊。我是不愿意沾惹那些灵怪的物件哩。
　　
　　屋里快看不见了，夜晚来了。房间里越来越冷，我的咳嗽更厉害了。日他娘的，我干了一辈子的红瓦镇知名的中医，可是我就是治不好我的咳嗽。这都是半夜里起床去接生那些小崽子们落下的病根，可是这些小兔崽子们见了我连“鸟先生”也不喊一声，他们笑话我的驼背，他们一律喊我“鸟驼子，鸟驼子。”可把我气坏了。外面好像起了风，我想，明天我要把那些木材劈开，好在冬天里升炉子用，否则，这么冷的天，我非冻死不可。我正要去关门睡觉，突然，就闯进一个人来。一个瘦弱的老者，他像一条鱼一样，刺溜就滑了进来，他说：“鸟先生，鸟先生，快去救命吧。”他长了红胡须，脸上一笑就布满了皱纹，我看见他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狡黠地转动着。他的手很细长，有几个手指好像还长在了一起，我说：“你的手怎么长成了蹼了？”他把手藏在身后，只是嘿嘿地笑。他央求我，“快去救救我们家的小姐吧，我们小姐得了怪病。老爷让我来请鸟先生哩！”我看了他一眼，继续脱我的袜子，我说，“你不知道我的规矩，我晚上是不出诊的。”他看我不想去，着急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玉石的烟嘴给我，又拿出来一串珠宝，他说，我们老爷让我务必请到鸟先生哩。我马上有些动心，我喜欢这个翡翠的玉石烟嘴，我拿在手上，决定不下去还是不去。这个老家伙看我动心了，继续诱惑我，他说，如果我去给小姐看好了病，老爷要赏给我一个丫鬟做老婆。“由你挑，你选了谁便是谁！”我一下子心花怒放了，日他娘，这才是让我真正动心的。我说：“一言为定？”他笑了笑，说：“一言为定！”我不相信他，还拿出了纸笔写了文书，我老头签字画押的把文书揣在怀里，日他娘，是人是鬼，我决定跟他走一趟了。
　　
　　出了门，我才发现他牵来了一头驴。他让我骑在驴上，他牵着驴走。我笑他，我说，老头儿，你也上来吧。他又是狡黠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他脚步健朗，看上去倒是比我硬实多了。出了红瓦镇，风停下来了，天竟然开始下雪。寒冷的雪花落在我的脖子里，我突然有些后悔了。老头怕我后悔，牵了毛驴一路紧跑，我想我真是喝了迷魂汤了，我想女人真是想疯了。就为了一个年轻的丫鬟，我可能要把我的老命也要搭上去了吧。我年纪已高，就是送给我一个年轻的姑娘，我又能怎样？雪花越来越大，把我冻得哆嗦个不停。我喊，老头儿，你放我下来，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老头儿却一言不发，越走越快，毛驴儿得得地小跑起来了，我感觉到风呼呼地刮过去。我闭上了眼睛。
　　
　　一大群男女老少把我迎进了黑漆大门，整个院子里点着无数个红灯笼。一个富态的老头子把我领进了客厅，他就是这个庭院的老爷了。他让人沏了茶，告诉我，他的小女何鲤明天就要出嫁了，可是今晚突然得了怪病，不吃不喝，倒头昏睡。他给我作揖，请我救他小女一命。我打量了一下这个何老爷，他年逾五旬，也长着一把红黑的胡子。我想看他的手，他把手藏在袖子里不伸出来，我觉得这一家子老头真是好玩，莫不是都长了一双蹼一样的手？我不说话，把眼睛往四周看，我看见了有十几个丫鬟都在旁边忙碌着，有的给熬了姜汤往里屋端，有的服侍着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太太，那看上去是小姐的娘亲了。牵驴来的老者过来给何老爷耳语，何老爷的眉头马上展开了，何老爷把家里的丫鬟都叫到跟前来，说：“鸟先生，你请吧。”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我呵呵地笑起来，我连忙摆手。我说，还是先来看病吧。其实，从进门起，我就看上了一个穿红袄的丫鬟了，我想，我要的就是她了。
　　
　　我在里屋看到了病中的小姐。小姐躺在床上，盖了被子，脸也向里扭转着，只把一只粉臂伸出来让我号脉。我号了小姐的脉，小姐的脉象很弱。她的身上发着高烧，弱得像一只即将腐烂的香蕉。这样过了半天，我还是不能查出小姐的病灶。太太看我一筹莫展的样子，又哭起来，何老爷急忙让人把她拉走。我也出了一身汗，我说，小姐可能是受了伤了。小姐身上有一股腥气，是败血的迹象。我要检验小姐的下身。我提出来的时候，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他们不愿意我一个老头子查看小姐的下身，我甚至看见一个年轻的后生冲我瞪了一下眼睛。我说，我不看了。我站起来要走，，何老爷把我拦住了，他说，鸟先生，你看吧，我们都出去。我单独把穿红袄的丫鬟留了下来，让她帮我给小姐脱衣。她看上去有些难为情，可是她还是掀开被子，替小姐把衣服都脱了下来。外面大雪纷飞，天气冷得逼人，可是，房间内我却出了汗。我第一次发现这么美的身体，小姐细皮嫩肉，双乳饱满，肚脐圆润，而且小姐身上纹着身，她身上纹了五彩花纹，那是一片片缤纷的鱼鳞。我问丫鬟，丫鬟羞涩地告诉我，她们黄河岸边的女子都要纹这种鱼鳞文身，否则嫁不出去。我看着她，我想问，你是不是也纹了这样的鱼鳞？她羞红了脸，不说话。我突然变得热血沸腾。我看了小姐的私处，一下子就明白了小姐的病。小姐的私处肿大如桃，缓慢地流着黑紫色的经血。而在私穴处有一处明显的外伤，看上去像是叉子穿的。我给小姐盖上被子，我对何老爷说，小姐有救了。何老爷很高兴，他说：“鸟先生，你快开方子吧。”我顺手写下了方子，这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何老爷突然神色慌张，他对带我来的老者说，快送鸟先生回红瓦镇吧。
　　
　　我和叫红袖的丫鬟骑上了毛驴，老者一直把我们送了出去。我看见鹅毛大雪落了一地，可是我骑在毛驴上一点也不觉得冷。我的咳嗽也好像好了一样，我想起来我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咳嗽了。老者把我们送到门外，说：“鸟先生，毛驴识途，我不远送了。”说完，他在毛驴屁股上拍了一掌，毛驴撒开四蹄，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飞奔了起来。
　　
　　再回到红瓦镇的时候，我觉得疲惫极了。我在带有中药味的药橱子跟前坐下来，我突然觉得害怕，我猛然想起来我们红瓦镇离黄河滩有三百里之遥，我怎么记得我是去黄河边上出诊的呢？我疑惑起来，我向里屋喊：“红袖，红袖。”可是走进去的红袖姑娘一声也不吭，这让我更加纳闷起来，决定我进去向红袖姑娘问个清楚。这时候，我就看见在我床上的被窝里躺着一条红尾鲤鱼，它圆圆的眼睛看着我，眼帘上挂着两滴泪珠。
　　
　　我突然心疼地哭起来，我把我的红袖放进我家的大水缸里，我盼望着有一天红袖能够重新站在我的面前。
　　
　　红瓦镇的冬天实实在在的到来了，我蜷缩在我的中药铺子的老式太师椅里，慢慢熬过这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当然，我又一次下了决心，以后的夜晚，我是再也不会出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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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蜜

拜读，学习了！沙发真柔软！

脂砚

一篇带着魔幻色彩的小说，带给人一个全新的世界。精华！

田瞳

洪涛的几篇小说都很好，支持精华！

吕永红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洪涛的几篇小说都很好，支持精华！

田老师，他是谁，文笔不错嘛！是我们张掖的？

南岸

谢谢几位斑竹和老师,回吕,我是山东的,多指教.

雪落梅花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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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新奇，语言精妙，学习了

潭边老桑

来读读太虚早期小说，南岸先生作品……

临沂风铃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12-1 15:24
来读读太虚早期小说，南岸先生作品……

请桑老师多提读几篇，不是他的好友找不到他的作品列表。

潭边老桑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12-2 19:55
请桑老师多提读几篇，不是他的好友找不到他的作品列表。

早年的太虚，有很多小说高手啊，很容易找的，好，我再找几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