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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如烟往事之二]花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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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 20:2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花殇(下)




  翠翠跪在我父亲身边,含泪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充满扑鼻香味的鸡汤小心地一勺勺地给他喂下,象一位慈爱的母亲照料着她的乳儿一般。那女性特有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凉凉的,暖暖的。

  朦胧中,父亲又看到翠翠身后站着一个小孩,那不就是福娃吗?孩子正大睁着黑油油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他想坐起来,但怎么也动不了,只好勉强给孩子挤出了一丝微笑。孩子反倒躲到了翠翠身后。

  原来,王善仁这几天陪妻子到七十里外的“玉清观”上香去了,留在家中的翠翠才趁机出来照料我父亲的。

  或许是命不该绝,垂危的父亲居然一天天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一个天色晴明的早晨,显得有些暖意的阳光照进窑洞里,昏暗的窑洞里变得一片晴朗。

  父亲躺在窑洞中的土炕上,望着被油灯熏黑的窑洞顶,心中如波涛翻滚。突然,“吱呀——”一声,窑洞门被推开了,随着一阵寒气,小脸冻得通红的福娃抱着翠翠来时常提的那个精巧的竹篮走了进来。孩子放下篮子,怯生生地对他说:“我爹回来了,姨娘她来不了啦。”——父亲知道孩子说的姨娘就是翠翠。说完,孩子转身就跑了。

  父亲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空虚。他抖抖索索地拉过竹蓝,里面除放着一迭还发散着温热的葱花油饼外,还放着一套崭新的蓝布夹衣裤,叠得整整齐齐的。

  父亲的双眼又一次湿润了。泪眼中,他仿佛看见翠翠正缓缓地向他走来,长发飘飞成悠悠的云朵……

  王善仁随妻子从“玉清观”回来后,就听到了翠翠常照料我父亲的事。

  一天清早,王善仁随他妻子向翠翠住的房间走去。那胖婆子满脸横肉紧绷着,如煞星一般。王善仁也吊着长脸,一步紧似一步的跟在后边。

  翠翠正腆着大肚子站在门边纳鞋底,一见王善仁俩口子,忙费力地迎了过去。刚要开口,王善仁的妻子一语不发的扑过去照翠翠鼓鼓的肚子就是狠命的一脚,翠翠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腹部如万箭穿心般地疼痛。随后,头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望一眼王善仁依旧凶神恶煞般离去的妻子,翠翠一个趔趄倒在了门外,昏死了过去。不一会,裤子上便渗出了斑斑血迹。倾刻,黑乎乎的血水从裤腿流了下来,很快,整个人就泡在了血泊中。

  王善仁慌了神,吆喝来几位帮佣的婆子,折腾了两个时辰,翠翠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但一对双胞胎男孩却流产了。王善仁懊悔的捶胸顿足,叹息不已。

  但翠翠仍在昏迷中,浑身的血如流光了一般,肤色苍白如冬日的雪。

  堂层里,仍就响着“当——当——当——”的单调的木鱼声。

  父亲的身体终于一天天好起来了。

  一天黄昏,去汲水的父亲从王善仁新雇的长工周二楞那里听到了翠翠的消息,旧恨新仇如火般燃烧起来。他二话没说,扔下水桶,径直到窑洞抓起那把锋利的柴刀,奔向王善仁家。

  翠翠的屋门大开着,寒冷的北风从门和烂窗户中直往里灌。土炕上,翠翠盖床破被子如死人般一动不动地直躺着,凌乱的长发在风中翻飞。

  “翠——翠——”父亲忘了身在何处,一边大喊着一边不顾一切地跳进门奔向炕边。

  屋子里冷得如冰窑一般。

  站在炕沿边的父亲抖抖索索拨开翠翠满脸的乱发——啊,这就是记忆中那个光彩照人的女子吗——她面如死灰,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仿佛死人一般。

  父亲摸摸土炕,也如冰一样。

  父亲流着泪,将翠翠露在破被外的同样死灰般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任凭泪水横流……

  他断断没想到,短短十几天,翠翠竟成了如此模样!他觉得心如刀绞,一种从没有过的悲愤攫着他的心。

  昨天,他独自去了乱葬岗小姑的坟头。那是村东三里外一座荒凉的堆满乱石和密密麻麻的坟茔的小山岗。莲莲的坟头早已枯草凄凄,小姑矮小的坟头显得益发孤寂悲凉。坐在小姑坟边,他长久无语。冰大坂一趟,他久死一生,没想到,一路思念的相依为命的妹妹却在他回来的时候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王家,这怎不使他肝肠寸断!

  翠翠,一个多么温柔善良的女子啊!在王家,她对每个人都是那么好,如自己的亲人一般。天冷了,她总是给无助的长工偷偷送几件衣衫;开春了,又给他们偷偷送点吃的,让他们带给饥饿中的亲人;遇有逃荒要饭的,她也总是背着王善仁夫妇给他们吃的、穿的……

  想到这,父亲的额上青筋暴起,他缓缓地捡起柴刀,深情地望一眼翠翠,含泪走出屋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中一片朦胧。正房里幽暗的灯火在窗户上摇曳,闪着鬼魅般的光。

  父亲强忍着悲愤,大步奔过去,一脚踢开紧闭的房门。透过忽明忽暗的灯光,看到王善仁四平八稳的躺在炕上,在两个小丫头的服侍下抽大烟。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大烟的焦糊味。

  父亲一动不动的盯着王善仁,两眼喷着燃烧的火。

  王善仁和两个小丫头怔住了。

  屋外,朔风的怒吼令人心悸。

  父亲满怀着悲愤一步步走上前,将王善仁小鸡般地一把从猩红褥子上抓起,两个小丫头尖叫着逃出门去。

  “狗…狗蛋,你…你这是…干啥?”王善仁如一条癞皮狗一般,边挣扎边结结巴巴的问道。

  “干啥?!说——我妹子是咋死的?翠翠……她……咋了?”父亲边吼边很命地将王善仁扔在地上。

  门外,风吹着那悠悠的木鱼声,时高时低,仿佛从遥远的地下刮来的一般。

  “你反了!”王善仁小眼睁得如豆子一般,边爬起身边惊恐地抖抖索索地喊道,“她的死,我……我咋知道?!”之后,拍打着白色烤绸袍子上的灰土,转身坐在正面一张雕花太师椅上,两眼直直地盯着我父亲。

  刺骨的寒风刮进屋里,烛光在风中摇摆。

  “翠翠?哼,她个臭婊子。吃里扒外,私通穷鬼……”顿一顿,王善仁有意盯着我父亲冷笑着问道,“你……你心疼了是不是?老子还想整死她哩,关你屁事!”末了,王善仁才看到我父亲手中那把在灯光下发着寒光的柴刀,禁不住在 太师椅上抖成了一团。

  “我砍了你!”父亲边吼边抢起了柴刀,吼声震得屋梁上的尘土纷纷下落。

  “不……不要……不要……”就在这时,一阵细微而急促的喘气声夹着几句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喊声飘进我父亲耳中。

  父亲怔住了。他慢慢转过身去,啊!大开的屋门边,靠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形同枯木的翠翠。她左手无力地扶着门边,摇摇晃晃地伸出右手,象要拉住他似的。先前鼓鼓的大肚子不见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深陷了下去,只木讷地乞求般地望着他。

  父亲不由放下了举在半空的柴刀。

  王善仁趁机从后门溜走了。

  “翠翠——”

  “狗……蛋……哥!”

  父亲扑过去,将哆嗦如树叶般的翠翠一把揽在怀里。翠翠如一只极度疲惫的羔羊,无力地瘫软在了我父亲的怀里。

  越来越紧的风卷着粉般的雪沫在空中飞扬。月牙儿早已挂在了天边,苍白的脸注视着同样苍白的大地。

  ……

  翠翠沦为王善仁家的下人,我父亲也被解雇了。

  王善仁扣光了我父亲几年的工钱,连同小姑春妮子每月半斗的粮食——顶了驮砟子时损失的两头骡子。

  父亲仍旧住在羊头岭下的窑洞里,靠乡邻们的周济勉强度日。
兵荒马乱,盗贼蜂起。为了自保,王善仁也跟着其他大户人家雇了一队家丁,昼夜在大院巡查。同时,加高了四围的院墙。

  父亲几次去探望翠翠,均没法进去。揪心的思念使他又苍老了许多,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无奈。

  倍受折磨的翠翠同样惦记着我的父亲,但总也无法走出王家大院半步。

  高高的王家院墙,隔断了我父亲的思念,也阻断了翠翠的梦。

  春天到了,冰消雪融。布谷鸟伏在村口那颗干枯的杨树枝上,唱起了亘古不变的歌谣:“布谷——布谷——”地上,人们忙碌了起来。

  一天傍晚收工后,王家大院里不见了翠翠。王善仁急忙派人四处寻找,但连翠翠的影子也没发现。他忙带家丁燃着火把来到羊头岭下那孔窑洞前。窑洞里静悄悄的,再仔细一看,洞口早已封死了。王善仁似乎明白了什么,咬牙切齿地叫家丁捣毁了那孔窑洞。
——我父亲带着翠翠走了,走出了那片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家园,朝向大山深处。

  原来,那天傍晚收工后,故意落在后边的翠翠趁人不备,一气跑到羊头岭下我父亲的窑洞里,两人匆匆封好洞口,乘着夜色向里山走去。一路上,翠翠紧紧依偎在我父亲的身边,如一只出笼的鸟,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十几天后,他们来到了深山里一座金矿上。父亲在那里做了沙娃,两人在一座简易的小石房里住了下来。

  在那间简陋的小石房里,我父亲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翠翠做了真正的女人。他们共同筑起了一个真正的家。虽然日子是那么贫困,但小石房里却常响着欢快的笑声。

  每当父亲出工后,翠翠也总会坐在小石房前面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哗哗的河水暗自流泪:她忘不了福娃,那是个多疼人的孩子啊!与她相处得难舍难分,俨然母子一般。自从她沦为下人后,就再没见过那孩子了。每每此时,她耳边总会想起那孩子珠玑般的笑声,眼前总会浮现出孩子那太阳般的笑脸。这一切,都会勾起她对福娃深深的惦念与牵挂。

  在父亲没日没夜的劳作和翠翠夜以继日的缝补声中,又一个严冬来临了。厚厚的雪被严严地如焐着一个熟睡的孩子般将苍茫的群山、河谷裹的严严实实。不久,金矿也停工了。

  一个寒风习习,微雪飘飞的早晨,在小石房里,翠翠生下了一个男孩,瘦瘦的,浑身的皮皱巴巴地裹在小小的骨架上——这孩子就是后来的我。

  翠翠成了我的母亲。

  苦命的父亲和苦命的母亲终于有了他们的儿子,在那方淘金的山谷里。

  岁月被我的啼哭声挤的四零八落,一如河床上那零乱的石子。嗷嗷待哺的我终于将翠翠——我的母亲那一对鲜活如山泉似的淌着甘露般乳汁的乳房一天天咂瘪了。我也终于能在小石房前的一片平整的沙滩上学步了。父母的笑声时常响起在流水淙淙的河岸上,又被哗哗的流水带向远方。

  那段日子是金矿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所有沙娃们最开心的时节。母亲的笑声给这清一色的山谷平添了无限的生机。那段日子,出金率格外的高。

  又一个夏天来临了。

  山中,万物疯狂地生长着,仿佛一片绿的海洋,处处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一天下午,我独自在小石房门前玩石子,母亲提着那对大木桶到前面的河中去提水。我听到了河水的歌唱,唱得很欢快。

  日薄西山,玩累了的我熟睡在了一片金色的沙滩上。

  夜幕降临,父亲收工回来,将我轻轻抱进小石房——散发着温馨气息的我们的家。看到母亲不在,父亲忙摇醒了我:“五娃子,你妈呢?”(五娃子是我的乳名)言语中透着阵阵焦急。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用小手指着夜幕笼罩下的门外不远处的大河,奶声奶气地答道:“妈妈——去齐(提)水了。”看着父亲焦虑的神情,我漠然地望着门外,企盼着那熟悉的身影走进小石房。

  天空,已缀上了几颗明亮的星星,大大的,亮的耀眼,如一颗颗闪光的宝石。

  听着涨起的河水愤怒的咆哮,父亲的脸色由黄变白,由白变灰。突然,他不顾一切地撇下我,疯了似的跳出门,向河边奔去。我也吓得大哭着赤着脚丫摇摇晃晃地跟了出去。

  天黑了,美丽的一切都隐进了一片氤氲的暮色中,只有河水激越的波涛声在山谷里轰鸣。

  “翠——翠——”父亲焦急的牛般的吼声与我惊恐的哭声在波涛怒号的山谷中回荡,倏忽间就被雷霆般的流水声淹没了。

  河边哪有母亲的影子?!只有那两只木桶卡在两块光滑的巨石间,在流水的冲击下不停地旋转。

  “翠——翠——”父亲边喊边没命地沿河岸向下游跑去,凄厉的喊声碰在山石上,四处回荡:“翠……翠……翠……翠……”磷峋的乱石间,洒下了两行殷红的血迹……

  山谷里灯火通明,所有的沙娃都打起火把沿河岸寻找着我的母亲。

  但母亲踪影全无。

  从此之后,我失去了母亲,父亲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妻子。那个温柔如羔羊般地女人,再也没回到小石房,回到我们的身边!每每傍晚,总有一颗又明又亮的星星挂在小石房上空,如闪着清辉的眸子。父亲说,那是妈妈不死的眼睛,在时刻望着我们。每每至此,望着那颗皎洁的星,我和父亲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从此,那颗星永远地走进了我的梦里,伴我度过了无数个凄冷的夜晚,也伴父亲度过了无数个难挨的长夜。

  从此,父亲背着我出没在沙井里,滤漕边,一直到那年秋天。
秋风泛起的时候,父亲结算了工钱,仍就背着我,挟着那床破旧的被子和一顶破旧的毡袄,在沙娃们相送的泪眼中离开了金矿,离开了那间简陋的小石房,走出了那留下欢乐,也留下艰辛,留下辛福,也留下悲伤的山谷,向老家方向走去。

  父亲决心带我回到老家去了。

  他想起了大山中那方贫困的村子,想起了村南羊头岭下那孔安身立命的窑洞。就在那孔窑洞里,日月伴着他和小姑的叹息升起降落,把他们相依为命的生活一天天揭起;也是在那孔窑洞里,翠翠将奄奄一息的他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赋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并给他延续了一脉香火,使刁然一身的他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但哪知苍天无眼,死神不但夺走了他可爱的妹妹,又夺走了他娴淑的妻子。沉重的打击使父亲的头发过早地花白了,岩石般挺立的腰身也仿佛一棵饱经风霜的树木一般弯了下去。

  回乡的路竟是这么的漫长,似一条长长的飘飞的思绪,连着两方沉沉的故事。

  五年前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也是在这条路上,父亲与逃出魔掌的翠翠在玉屑银粉般的月色中携手朝向大山深处。一路上,紧偎在父亲身边的她如一只快活的小鹿,尽情的呼吸着山石草虫的气息,体味着自由的快乐,微微涨红的脸色如一片充满诗意的彤 云,表达着无尽的激动与喜悦。一种从没体验过的幸福也涌动在父亲心中。他们毫不犹豫地走进深山,落脚在了那条淘金的山谷里。短短五载,风物依旧,但斯人已逝。而今,只有孤独的父亲背着孤独的我怅然而行,除了悲愁的秋风,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幽静。山路上,再也听不到翠翠那呢喃的絮语和爽朗的笑声了。

  一阵揪心的悲凉袭上了父亲的心。

  那个夜晚的情形再次浮现在了父亲的眼前——

  那是父亲在王善仁家做长工时的一个月光如水的半夜,他照例去给骡子填草。走过过道,他又听到了那阵阵低沉凄厉的叫声从翠翠亮着油灯的房中传出——许多个夜晚,他都听到过这样的叫声。这次,父亲想探个究竟,就悄悄移向那亮着灯火的窗口,从窗户纸的一个破洞中望了过去,里面的情景惊得他目瞪口呆:一丝不挂的翠翠呈“大”字形躺在土炕上,皮肤白的如玉一般,一对饱满的乳房在丰腴的胸脯上颤动。一个精赤条条的男人骑在她身上,一边在她的身上疯狂地拧着、抓着、掐着,一边不停地晃动着自己满身褶皱的腰身,喉咙里吐着含混的声音,如鬼叫又似狼嗥。翠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并夹有道道猩红的血印。父亲再一看,翠翠的手和脚上,赫然地拴着绳索,被死死地固定着。

  那骑在翠翠身上的男人,正是王善仁。

  黑洞洞的堂屋里,依旧响着单调而悠悠的木鱼声,紧闭的门缝里透着一线幽暗的光。

  那段日子,王善仁的老婆没日没夜将自己关在堂屋里,吃喝都是两个使唤的小丫头送去的。

  “翠翠,翠……翠……”屋里又响着王善仁断断续续的含混的喊声。

  在悠悠的木鱼声中,翠翠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着王善仁的吼叫声,在王家大院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初谙人事的他黯然离去。

  之后再见到翠翠,那双望穿秋水般的眸子里总是一片灰暗,露着无尽的无奈与哀伤。每至此,她总是欲言又止,抹泪低头离去。

  熟睡在父亲背上的我,终于同父亲走出了那连绵的大山,踏上了一条窄窄的田间小道。

  无数的马帮从我们身边走过,无数的人流从我们身边涌过,有抗抢的大兵,也有衣衫褴褛的贫民。我依旧熟睡在父亲的背上。

  一路上,父亲用讨回的一点干粮或乘饭菜喂着我,而他却越发消瘦了,憔悴的犹如枯木一般,胡子长的有些怕人。

  收割过的田野一片荒芜,一丛丛枯萎的野草在秋风中无力地拂动。偶而,一两匹瘦骨磷峋的骡马游荡在空旷的田野上。远处,几株落尽叶子的白杨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瑟瑟。

  一个秋雨弥漫的下午,我们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野地里。父亲怀里紧抱着那床破被,破毡袄严严地盖在我的身上。

  父亲柱一根树棍冒雨在泥泞中艰难地一步步向前挪动着,褴褛的衣衫紧贴在瘦弱的身体上。

  蒙蒙细雨在凄冷的秋风中越下越大,天地被罩在了一片苍茫的烟雨中。

  在路旁一堆砾石堆边,父亲停住了,并轻轻地将我从他背上小心地抱了下来,仍将厚厚的毡袄将我裹得严严的。

  一阵悲凉的哭声惊醒了我,隔毡袄的封隙,我望了过去——

  砾石堆边,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女人。一位年龄在二十开外的姑娘跪在她的身边,紧握着那老女人的手低声哭泣着。姑娘浓密的头发被雨水零乱地粘在脸上。补满补丁的单薄的衣衫也被雨水紧裹在身上,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草,不停地颤栗着。

  原来,这是逃荒的母女俩。女孩饥病交加的母亲终于倒在这里,无助的女儿在风雨中守着母亲的尸体已哭了一天一夜。

  我看到父亲流着泪不声不响地用怀中那床破被裹了那老女人的尸体,又用那堆砾石筑起了一座坟墓。然后仍就小心地背起我,轻轻拉起那个名叫芹芹的女孩,一声不响地上路了。

  风更猛了,雨更大了,仿佛要将这世界淹没一般。

  望着身边瑟缩的女孩,父亲脱下身上那件早被雨水浸透的夹衣披在她的身上。

  莲莲,小姑,我母亲的影子又一次闪现在了他的眼前……

  十九天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故乡——那个在秋雨中飘摇的小山村:黄石洼。

  五六年的岁月,丝毫没改变山村的模样,时光似乎仍凝固在五六年前那个月光明亮的夜晚一般。

  父亲带着芹芹,抱着我径直来到羊头岭下,被王善仁毁坏的窑洞已成一片废墟。望着眼前破败的景象,父亲长久无语。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翠翠那温馨而又充满忧戚的话语。渐渐地,那黄土堆又化成了翠翠苍白忧郁的面孔,越来越大,慢慢化为虚幻,化作一堆坟茔,向远处飘去……

  恍惚中,父亲仿佛又望见小姑春妮子从废墟中站起,轻盈地向他走来,笑容灿烂如旭日一般。啊,妹妹!父亲觉得小姑正张开双臂向他扑来,他也连忙伸开双臂,一把将扑过来的小姑紧紧搂在怀里,并轻轻呢喃着:“春妮子!春妮子……”

  “狗蛋哥……”一声深情的呼唤将父亲从幻觉中惊醒,他一看,怀里分明的紧搂着芹芹——那位娇美如翠翠般的女孩。

  村头破落的土地庙成了我们的新家。芹芹做了我的新妈。

  自父亲携翠翠出走后,王善仁不但带人捣毁了那孔窑洞,还支使他人铲了小姑春妮子的坟头。对我父亲,他恨得咬牙切齿。父亲带着翠翠——我的母亲出走后的那几天,他派人不停地四处搜寻着他们,最终毫无结果。如今,我父亲回来了,带着他的儿子以及如翠翠般的一个温顺的女人,并一声不响地与芹芹重新填起了小姑的坟头。

  一个睛朗的下午,父亲与芹芹出去了。我在山神庙门前独自玩耍。不一会,一个年龄十六七岁修长身材的女孩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径直来到我身边,满面笑容地告诉我他们是我的姐姐和哥哥,他们的爹与我爹是亲兄弟。末了,径直走进了山神庙。我追进去时,他们早已四外搜寻起来,眼中闪着贪婪的光。我们仅有的几件破烂的衣物都被仔细地捏过后乱扔在地上,一床惟一的破棉絮也被扯得四零八落,屋子里一片狼藉。我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们看到一无所获,就怏怏离去。

  傍晚,父亲和新妈回来了,我告诉了他们这一切。父亲听了凄然一笑。从此,伯父全家就再没到过我们住的山神庙。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新妈搂着我睡熟了。父亲又提着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小姑惨死的阴影又一次压在了父亲的心上,点燃了他盛在心中多年的复仇的怒火。

  沿那条熟悉的小路,父亲摸进了王善仁家。四周的高墙将王家大院围得如一口井,黑黑的,没一丝光亮,死一般的沉寂。

  王善仁仍住在那间正房里。为防备家丁,父亲蹑手蹑脚的推开虚掩的屋门闪了进去,漆黑的屋子里静得出奇,只响着一阵沉沉的鼾声。

  父亲擦着火柴,点燃了正中方桌烛台上的半截红烛。随着火苗的闪烁,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灯光惊醒了王善仁,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父亲看到,绿色的锦锻被子里还睡着一个赤裸的女人。

  “谁?”王善仁惊恐地喊道。

  父亲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握在手中的柴刀在烛光下闪着寒光,就着灯火,王善仁认出了我父亲。

  其实,我父亲回来的消息王善仁早就知道了,他正盘算着怎样去收拾他。没想到,我父亲却先找上门来了。

  望着身边白哗哗的女人,王善仁同样赤裸着的身体抖成了一团。

  父亲的目光如利刃一般,直刺向筛糠般的王善仁。虽五六年又过去了,但王善仁一如过去一样,没显出丝毫的苍老。

  历历往事,在父亲脑海中一一闪现。新仇旧恨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父亲一步跃上炕沿,柴刀的冷光在王善仁面前跳跃着。

  就在这时,那个熟睡的女人被惊醒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她猛地翻起身,光洁的躯体完全裸露在了烛光下,娃娃脸上一双仍带着睡意的眸子惊恐如小兔一般,茫然地盯着我父亲,父亲连忙低头闭上了眼睛。姑娘忽视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拉起被子胡乱地遮住赤裸着的身子,慢慢地缩在墙脚,仍就惊恐地盯着我父亲——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模样俊俏的女孩。当父亲慢慢抬起头,目光再次与她碰在一起时,父亲惊呆了:这女孩正是我大伯父的女儿玲玲!

  “哐啷——”父亲手中的柴刀从炕沿上跌落在了地下。望着恐惧的玲玲,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喷火的双眼一片黯淡。玲玲也显然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不由得将脸深深地捂在双手中,失声痛哭起来。挡在身上的被子,也滑落在了炕上。望着这一切,王善仁浑身颤栗着缩向墙脚,灰白的皮肤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死人般的光。

  烛光将父亲的影子投在墙上,巨大的身影随着烛光的闪烁忽明忽暗。风中,传来了依旧熟悉的“当——当——当——”的有节奏的木鱼声……

  “哇——”一口鲜血从父亲口中喷出,随后他一头栽下炕沿,昏死了过去。

  玲玲的哭喊声,王善仁的大吼声,同时在屋子里响起。

  半夜里,新妈芹芹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我父亲从一条水沟里背到了土地庙。

  三天后,父亲终于醒了过来,他看到了跪在他身边的泪水盈盈的芹芹和我。

  第二年春天,父亲拿出了在金矿与翠翠积攒的一点金子,买了几亩薄地,又在村西头盖起了三间简陋的房屋,我们的日子一天天稳定了下来。

  不久,父亲终于从别人口里听到了铲平我小姑坟头的人竟是我的大伯父:为了王善仁给的两块铜元,在他与翠翠出走后的第二天夜里,大伯父就去铲了小姑的坟。之后,又鬼使神差般地将那时方才十二岁的女儿玲玲送到王善仁家,白天做活,晚上陪王善仁睡觉,他每月可多得一斗小麦。

  几年来,玲玲受尽了王善仁的凌辱。

  王善仁下身那东西早就废了。

  那是翠翠流产后不久。有一次,王善仁病了,他妻子给他熬来了一碗中药,他喝下后,下身就又痒又烧,病不但没好,后来,连那东西也蔫了,再没硬起过。他明知是那胖女人害了他,却又不敢声张。当时,正值盛年的王善仁欲火正旺,无奈,只得将汹汹的兽欲一次次变相地发泄在翠翠和她身边的其它女人身上。翠翠出走后,那两个买来的小丫头也不堪凌辱,一齐逃跑了。再后来,他又在玲玲身上整夜地发泄着那亢奋难禁的欲火,将玲玲糟蹋的半人半鬼的。

  但大伯父却仍就每月收着那一斗粮食。

  父亲的心在流血。

  小姑的死因,直到金矿上翠翠才告诉了我父亲。

  原来,王善仁早就打起了小姑春妮子的主意。眼看着小姑如娇美的花一般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漂亮,王善仁心痒难忍,只是有我父亲在,他总也不敢下手。终于,后来父亲随宋大伯去了冰大坂,王善仁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一个北风呼啸的半夜,王善仁从翠翠身上溜下后,又摸黑来到了羊头玲下——父亲走后,小姑每晚仍就睡在那孔窑洞里——他毫无顾忌地踏开了窑洞门,使尽各种手段在小姑身上发泄了大半夜。天快亮时,望着早已昏死过去的小姑,王善仁淫笑着心满意足地走了。遭受凌辱的小姑本想一死了之,但想到我父亲,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愿撇下相依为命的哥哥而去,她要等自己的哥哥回来——就这样,她把自己在窑洞里关了三天三夜,以泪洗面,滴水不沾。

  当时,多日没有见到小姑的翠翠,由于王善仁的监视,难以走出王家大院半步,对小姑也是十分的担忧。

  父亲回来的那天晚上,王善仁又一次摸进了羊头岭下那孔孤零零的窑洞里。但他断断没想到,警觉的翠翠一直悄悄跟着他,目睹了他禽兽般的行径。当王善仁淫笑着走了之后,小姑挣扎着翻起身,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王家,一狠心吊在了王家后院的那棵歪脖子树上。

  不到一个时辰,疲惫的父亲就拉着三头疲惫的骡子走进了王家大院。

  在新妈的精心照料下,父亲又能下地了。

  那年庄稼长势喜人,在父亲和新妈的辛勤耕耘下,我家几亩地青苗绿得如一片海。新妈的那个高兴呀就甭提了。

  一天早上,蓝天如镜,万里无云,习习微风吹拂着绿波般的麦浪,传送着泥土和麦苗的幽香。山村沉浸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中。父亲和新妈领着我,高高兴兴地到地上去。不一会,就到了我家的地头,但站在田埂上,我们都惊呆了:我家一亩多快拔节的青苗全被人给胡乱地砍在地上,一片狼藉。新妈当时就软在了地头。

  下午,大伯父的女儿玲玲来到了我家。

  玲玲秀美的瓜子脸上一片灰暗,头发也有些凌乱,但衣着却十分整洁。半躺在炕上的新妈对她是十分的热情,但父亲却阴着脸,看也不看她一眼。

  玲玲径直站到了我父亲身边。

  “叔叔,你家的苗是我爹他割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玲玲远去的身影,父亲愣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两行浑浊的泪水从消瘦的脸上无声地淌下……

  一种万箭穿心般的疼痛钻着他的心。

  他一声不响地从门后抄起那把柴刀冲出门去。

  新妈一见,大喊一声,滚下炕来,挣扎着爬出门去紧紧抱住了父亲的双腿,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望着新妈近乎绝望的神情,父亲无奈地扔下柴刀,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原来,自那天晚上父亲在王善仁家发现玲玲之后,玲玲说啥也再不到王家去了,大伯父仍软硬兼使,但玲玲宁死不从,大伯父就将这归罪于我父亲。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悄悄去砍光了我家一亩多青苗。没想到,这事却被女儿玲玲发现了。

  那天晚上,从不抽烟的父亲抽了整整一晚的旱烟,火红的火星儿映着他那张古铜色的棱角分明的脸。

  不久,玲玲突然疯了,整日里傻笑着一丝不挂地在村寨里走过,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身后,总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后来,大伯父将她关在了一间柴房里,她又跑了出去。大伯父无奈,就将她赶出了家门,但她每日仍在村寨里傻笑着走过。再不久,玲玲就神秘地失踪了。几天后,父亲从她家房后的那眼枯井里找到了她伤痕累累的尸体,含泪将她埋在了乱葬岗小姑的坟边。

  父亲胸中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

  八月的一天中午,想了好久的父亲又一次踏进了王善仁家。手中仍提着那把锋利的柴刀。

  四睹高高的厚厚的城墙将王家大院与外边严严地隔了起来,院里院外,仿佛两个世界一般。正值秋收时节,人马都上地了,王家大院一片寂静,只有正面堂屋里,仍就响着不紧不慢的悠悠的木鱼声。

  父亲大踏步走进了屋门虚掩的正房。屋里一片明朗,王善仁正半躺在太师椅上慢慢品茶,怀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满脸搽粉的女孩。看到走进来的火一般燃烧的我的父亲,王善仁手中精致的盖碗“咣当”一声跌在地上打的粉碎,淡绿色的发散着浓郁香味的茶水在地上虫子般蠕动着。

  一看那锋利的柴刀,那个名叫珍珠的女孩吓得尖叫着跳出门去,王善仁直楞楞地吓瘫在了椅子里——他知道,这一次他是在劫难逃了。想到这,索性眼一闭,等着刀落下来。父亲毫不犹豫地举地柴刀照直砍了下去。就在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飞快地奔进门挡在了父亲和王善仁中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地望着我父亲。

  父亲举着柴刀的手被定在了半空。

  这孩子正是福娃。曾经,多少个白天和夜晚,他跟着翠翠到羊头岭下的窑洞里去探望奄奄一息的他;也曾经,他在王家大院忙碌的时候,他会和翠翠一道,给他捧上一杯热茶……那神情,父亲再熟悉不过了。眼下,他已长高了,但模样与莲莲是那样的相似,只有那张雅气未脱的脸上惊惧的神情仍如父亲记忆中的一般。

  望着福娃乞求的目光,父亲扔下柴刀,长叹一声,踉跄着走出了王家大院。

  从此,父亲复仇的烈焰熄灭了。

  第二年清明节,冒着淅沥的小雨,父亲带着新妈和我,将莲莲、小姑和玲玲姐的坟头填得高高的,又在旁侧,堆起了一座同样高的坟茔。望着满面戚容跪在那里用双手虔诚地推土的父亲,新妈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也扑在她的怀里,热泪长流。

  泪水和着雨水默默流淌着……

  一捧捧潮湿的黄土被父亲高捧着慢慢撒向渐渐高起的坟头,又和着雨丝儿纷纷下落……父亲泪光闪闪的眼前,细雨笼罩着的四座坟茔化作了四张殷殷的笑脸,正深情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渐渐地,那朗润的面孔又幻化成了无数的白蝴蝶,飞向了高远的天空,化为点点星光……

  父亲的手指早已磨破了,殷红的血和着雨水洒进绵绵的黄土中,又被一捧捧高扬着慢慢撒向渐渐堆起的坟头,斑斑血迹,仿佛朵朵盛开的花朵,耀人眼目。

  坟头堆起的时候,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天边,掀起了一道亮丽的彩虹。

  苦难仿佛一条长长的河,在村民们的叹息中一天天淌过。

  一个冬天的夜半,大伯父骑驴走亲戚回来时因喝多了酒,连人带驴掉进了他家屋后的那眼枯井中。第二天早晨被人发现时,人驴早死去多时了。遭受这沉重打击的大伯母不久也撒手而去,只抛下了唯一的儿子富贵。三个月后,十九岁的富贵悄悄变卖了所有家产,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领着不堪忍受王善仁凌辱的珍珠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

  王善仁疑心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指使的,对我父亲的怨恨更深了。其实,对于富贵的出走,我父亲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那年大旱,滴水不降,田野上土地干裂,寸草不生。村中能走动的人都出外逃荒了,只留下了些老弱病残的。整个黄石洼一片死寂。

  父亲拿出最后一点金子从王善仁那里买回了一点粮食,分给村中剩余的人,勉强打发着饥荒。

  各地盗贼蜂起,杀人越货。天下乱成了一锅粥。

  一天清晨,山中出来一群骑马的强盗,包围了王家大院,虽经家丁竭力抵抗,但贼人最终仍冲进院中。之后,将村中所有的人全赶进了王家大院,用枪刀逼着人们用王善仁的大车装满了五大车粮食,又装了满满两大车金银细软等物。

  王家堂屋里,那单调沉闷的木鱼声仍旧不紧不慢地响着,悠悠的声响在清风中回荡。盗贼们纷纷拥了进去,淫笑着轮奸了那个正在专心念佛的胖女人,临走时,又将骂不绝口的王善仁一刀劈在了地上。

  就在王善仁倒下的同时,一个身影飞快地向狂笑的高扬着血刃的强盗扑去——那正是福娃。他狠命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贼人的胳膊。“哇——”随着那强贼的一声大叫,血淋淋的大刀同时向福娃砍去。周围的人吓得闭上了眼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奋力冲出人群,一个箭步跳过去,一把托住了那下落的滴着鲜血的大刀。那强盗登时傻了眼,继而“哇哇”乱叫,挣扎着用刀去砍他——这人正是我的父亲——其他贼人也向我父亲围了过去,有的端着土枪,有的提着大刀。

  院中的老老少少都吓呆了。

  我父亲猛一用劲,那强贼顿觉手腕一麻,大刀“哐——”一声掉在了地上。父亲伸出右手,一把将那强贼提起来,扔在了两米开外,如虎般怒视着周围那狰狞如恶魔般靠近的强盗。

  一个躲在柱子后的家伙偷偷端起了土枪,瞄准我父亲,手扣向了板机,但父亲一点也没发觉。

  “不——”一声尖厉的叫声从人群中响起。随之,一个人影如风般跑过去挡在了我父亲面前,飘飞的长发如雨丝般撩在他的脸上。随后,就听到“砰——”一声沉闷的枪响,那人就摇摇晃晃倒了下去。父亲回过神来,一看,那倒下去的正是我的新妈芹芹!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望着慢慢倒下去的我的新妈,父亲楞在了那里,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地间一片沉寂,仿佛凝固了一般。

  “芹芹——”好久,父亲才大喊一声,跪下身将我的新妈紧紧揽在了怀里。一瞬间,鲜红的血水从新妈胸前如泉水般涌出,象一股早春的霞。

  “芹芹——芹芹——”

  “妈妈——妈妈——”

   …………

  新妈慢慢地睁开那美丽的双眼,无力地望一眼我和父亲,渐渐地永远地闭上了那宝石般的眼睛。

  父亲的眼泪和着新妈的血水,在地上淌成了一条条红红的小河。

  盗贼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父亲将我的新妈轻轻地放在地上,拾起了身边的大刀。

  “啊——”随着一阵洪钟般的吼声,父亲如疯了一般抡起大刀,向呆立的强盗扑去。“咔嚓咔嚓”的刀劈声,“砰砰砰”的土枪声,鬼哭狼嚎般的号叫声混杂在一起,在院中回荡。

  院中刀光闪闪,血肉横飞。

  不久,院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劲风卷过一般。

  场面惨不忍睹——

  九个强贼,一个不少地陈尸院中,做了我父亲的刀下之鬼,我父亲也仰面倒在我新妈的身边,如血人一般,凸出的双眼怒视着灰色的天空,手中,仍紧握着那把滴血的大刀。

  院中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跪成一片,哭声震天。

  “轰隆隆——”一声惊雷从天际滚过,几道利刃般的闪电划破了灰暗低沉的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狠命地从天空砸下,整个世界在风雨中飘摇。

  乱葬岗。

  雨水冲洗过的坟茔和乱石堆一片明净。

  那四座醒目的坟边,又多了一座大大的新坟。里面,埋着我的父亲和我的新妈芹芹。


  作者地址:甘肃省民乐一中

  邮政编码:73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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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 20:37 | 只看该作者
啊,终于编好了!


劳烦版主及文友!谢谢!
3#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 20:40 | 只看该作者
田老师,麻烦给加一下题目。唉!又忘了!


谢谢!
4#
发表于 2008-1-22 20:58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只看了个大概,读来沉甸甸的,在悲情岁月一个沉重的故事中,我仿佛看到了草根人物的无助、凄凉与悲惨。于是慨然:人啊,在宇宙洪荒中,怎么就这么渺小呢?学习欣赏!
5#
 楼主| 发表于 2008-1-23 09:2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汤如浩 发表
太长了,只看了个大概,读来沉甸甸的,在悲情岁月一个沉重的故事中,我仿佛看到了草根人物的无助、凄凉与悲惨。于是慨然:人啊,在宇宙洪荒中,怎么就这么渺小呢?学习欣赏!




谢谢,问好如浩!
6#
发表于 2008-1-23 09:47 | 只看该作者
这家伙,写起小说来也一套一套的,哈哈~~
7#
发表于 2008-1-23 15:32 | 只看该作者
如烟的往事,一段悲欢离合的血泪故事,写来一唱三叹,故事情节波澜起伏,人物命运牵动人心。这样的题材可能略显陈旧了些。写这么长的篇幅,真不容易。精华鼓励!
8#
发表于 2008-1-23 16:44 | 只看该作者
叙述干净凝练,故事情节生动,而冷冷的叙述调子则让小说读来有种痛痛的美感。

支持精华!
9#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08:02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如烟的往事,一段悲欢离合的血泪故事,写来一唱三叹,故事情节波澜起伏,人物命运牵动人心。这样的题材可能略显陈旧了些。写这么长的篇幅,真不容易。精华鼓励!



谢谢田版鼓励,问好!
10#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08:0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叙述干净凝练,故事情节生动,而冷冷的叙述调子则让小说读来有种痛痛的美感。

支持精华!



谢谢脂版鼓励,问好!
11#
发表于 2008-1-24 08:16 | 只看该作者
很不错呢,问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2:2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李有旺 发表
很不错呢,问好



谢谢鼓励!问好!
13#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2:23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这家伙,写起小说来也一套一套的,哈哈~~





谢谢您的鼓励,问好!
14#
发表于 2008-1-24 15:30 | 只看该作者
稳健的创作笔调,庄严的文风。有厚度,不错的一个作品!
15#
 楼主| 发表于 2008-1-24 19:4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稳健的创作笔调,庄严的文风。有厚度,不错的一个作品!




谢谢先生鼓励,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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