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3304|回复: 2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大屋子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6-6-2 15: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6-6-2 15:17 编辑

  我想从这间大屋子里出去,到另一间更小一些的屋子里去。或者,干脆到没有屋顶没有墙壁没有门窗的空旷地带去。    

      只是想出去安静地换一口气。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包括我在内的这一帮人被圈养着,这让我浑身不自在。那些人中,有一些原本很可爱的,但因为被圈养了,后来又在圈养中变得麻木了,天长日久,也就变得不再怎么可爱了。男人没有粗壮的胳膊,女人没有丰硕壮观的胸脯。我觉得自己的身高和体态也极不协调,就像一棵修长的豆芽那样弱不禁风。想到阳光下去,又怕被阳光过度照射而烤干、晒死。也害怕被鸟雀和鼠子们摧折、吃掉。另一些原本不太可爱的人,后来也就变得十分可憎,怎么看都像旧时代的牢头狱霸,进进出出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那些刑具叮当作响,就让原本幽暗的大屋子显得更加阴森可怖,让我喘不过气来。    

      许多年过去了,这件大屋子其实从来也没有限制过任何人的出入,但大家都习惯了按时按点来到这里,做该做的事情和爱做的事情,除非内急,谁也不愿意频繁地离开这间大屋子。如果在冬日,偶尔天晴了,阳光相当的明亮,却也不是十分的温暖,许多人就站在门外晒太阳。我却以为他们不过是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投放到光亮之中,并让光明暂时驱走他们体内日积月累的一部分阴暗,至于深藏于心的潮湿之气和霉腐之气,那是少有热度的光亮难以完全驱走的。    

      有一些人很少会消停下来,即便别人在门外投身光明的时候,他们也不忘记在房间与房间之间逡巡、搜索,像一只猎犬一样搜寻可吃的东西和谈资。作为猎狗,这个种类显然退化了,从不去追逐猎物并全力撕咬,而是到处寻找现成的食物,明显退化成了长着犬齿的食腐动物或者长着犬齿的杂食动物,吃饱之后就主动和别人交换谈资。他们在这间人才济济的大屋子里混吃混喝,但姿态和语气变成了谁都愿意向他们慷慨赠予甚至乐意约请的。那些人,作为女人是五大三粗膀阔腰圆的,作为男人,他们的脑袋蛮横地侵占了脖子的地盘,他们过于肥大的脑袋就像生锈的轴承一样很难转动。作为一棵孱弱的豆芽,我在这间大屋子里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被那些大块头碰断、压扁。我就盼望自己快快长大,长强壮,盼望那个可以让我不担心挤压和碰撞的日子早一些到来。    

      那个端公鸟一样心计多端的女人太美丽了,不过,她和我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是很遥远的。近来,这个距离越来越远了,像光谱显示蓝移的恒星那样飞快地离我而去。越去越远,渺小到差不多像一颗遥远的白矮星了,依然很亮,但我看到的是她向我发出的冷光。我曾把她作为美丽女人的标本那样看待的。让我深感不足的是,她的身上俊美的羽毛是很冷酷地排拒过我的,我感到疼了,才发现,那羽毛看似柔软却尖锐无比。原来她是一个像刺猬或者豪猪一样难以接近的女人。    

      我曾经暗恋过她许多许多年,我的确曾经把她看做美丽女人的标本的。但她的美丽并没有软化她身上致密而尖锐的羽毛,我也无法知道她的内心是怎么看待我这个豆芽一样的男人的,她就越去越远了。我就感到奇怪,她为什么不是挫身飞去,而是从这棵树跳跃到那一棵树上。春天早已过去了,她跳过的每一棵开过花的树上都挂上青果了——她怎么是那样一个女人呢?    

      我想,这些出自我脑子的荒唐和怪诞一定是因为我处境艰难的内心。那个女人也许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样的。也许,造成种种荒唐和怪诞的是这间大屋子,以及我想象出来的我那一副豆芽的样子。我想,如果我从这间大屋子里出去,这一切都会改变的。那么,我出去吧。    

      我又不能长时间呆在外面,更不能再不进来。我的上司指定我在这里工作。上司还说,等新的办公大楼落成之后,我完全可以搬进一间更小的屋子。那么,眼下我是无法脱离这间大屋子了,我还得忍受这种被圈养的日子,看一些女人五大三粗膀阔腰圆的体型,看一些女人一贫如洗的胸脯,看一些女人东奔西跑苦苦央求别人为自己分享的微信网页点赞从而得以领取实物礼包的猴急猴急的样子,那种礼包从来都是“礼轻情意重”的。还有一些女人,她们的玉体臃肿到严重变形了,颤抖的赘肉完全淹没了人的基本型了,但还在到处流窜寻找吃的,仿佛稍有饥馑那座赘肉大厦就会瞬间倾覆。有一些男人,比我强多了,他们像生活在雪域高原的强健的藏羚羊根本不相信这世间还有猎手和更加强大的肉食动物的。但有闲暇,他们总会聚在一起恣意谈笑、玩乐。他们也没有完全忘记我这个豆芽一样的人,由此,我看出了他们尚有基本的礼貌。但有机会,他们也来与我交谈,所谈也都是豆芽以外的话题。我很感激他们一直没有因为我的孱弱和不易合群而让我感到难堪。但也遗憾,他们没有看出我更需要大屋子外面的阳光、风、雾气、水乃至初夏的霏霏淫雨。他们更不知道——其实我也不便告知——我曾经爱过一个女人,那女人在我的心里后来变成了一只端公鸟,离我越去越远,当然也带走了一身致密而尖锐的羽毛,在很远地方的树上来来去去的跳。我想,那些藏羚羊一样的男人们一定也在暗恋着她或暗恋过她,因为我们都是男人,我们都爱美丽的女人。那女人真的让人喜爱,我却不知道他们是否同样把她看成了一只犀利的端公鸟,他们有没有像我一样暗恋她的时候也发现她身上致密而尖锐的羽毛,他们的心里是否也打过落一叶而知秋的寒颤。    

      这间屋子实在太大了,人又这么多。这屋子不仅仅是大家求生存的一间具有铁板格调的大圈舍,它还是一个生活气息极其浓厚的居所,大家在里面简直到了无所不为的地步了。有人数年如一日务作属于自己的正业,有人默默无闻地做即可装饰居室又可赚钱的高难度手工,有人欢天喜地地与别人合伙做饭,有些人聚在一起咬耳朵说悄悄话,有人仿佛只身跳出三界外那样惬意地打盹,有人麻木不仁地发呆。也有进进出出跑来跑去的,仿佛毫无准备就赶上了激情燃烧的岁月。她们也慷慨大度地分发零食交换口香糖。她们参观网购新货,评比首饰,轮流试穿新鞋,分享笑料,谈论孩子,品鉴丈夫……我真的看不出这里还缺少哪些生活细节,大凡我能想得到的生活细节这里应有尽有,就差性生活与分娩了。这让我简直分不清这里到底是求生存的地方还是过生活的地方,到底是工作间还是厨房、厅堂。肯定不是卧室,因为诸如睡觉那样的事情,大家一般都是工作结束之后回到自己家里去做的。唯在那个时段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彼此是难以知情的。    

      大屋子里游荡着类似狗啃骨头的时候散发出的那种气息,令人可笑,但又不能不捂住鼻子或屏住呼吸——不走出去断然就是不行的。但也不能不再次走进来,为了生存做一些正当而神圣的事情,并让身上戴着刑具的人清楚地看见。生活情状和生存情状在这里发生严重粘滞,但有些人一直都能像蚯蚓一样从这种粘糊糊的污泥浊水和无棱无角的固形物的混合物中钻出钻进,那种粘滞状态好像也在等待新办公大楼的早日落成。    

      指日可待,我是这么想的。    

      在可以期待的将来,我会和哪些人在一起呢?我好像无法选择和取舍。我想,污泥浊水一样的人和事情应该流到该去的地方去,无棱无角的固形物一样的人和事情会被新日子里的阳光晒干、被新日子里的流风吹干,这些固形物不会再发出糊涂而痛苦的吧唧声,在求生存的地方可以继续聆听过生活的轻松音响,但在过生活的地方绝不可以再听到求生存的恶声恶气或者阒寂无声。    

      至于那个端公鸟一样的女人,我想我更加无法继续暗恋她了,她应该从一块大陆跳跃到另一块大陆上去了,比如跳到澳洲一样的地方去和袋鼠为伍,跳到非洲一样的地方与跳羚一起进食,跳跃到美洲一样的地方结交上喜欢吃鱼的棕熊,跳跃到欧洲跻身于野牛之间。我再也不会经常见到她了,久而久之我就会把她忘得干干净净,跟我没有遇上她以前的那些日子一样。男人没有标准的样子,女人也没有。男人和女人的意义就在于生育和享受爱情,并且,没有爱情暂可苟且,能生育就行,除此之外再无必要谈论别的——我和那个女人不会发生这些事情,她想走就走吧。    

      这一切还没有发生,就有人在我面前言辞暧昧地谈论那个女人了。他们很欣赏那女人的生活理念和生活能力,而她的所有超乎常人的能力都应该归功于她不断的跳跃,她的跳跃成就了她不断选择和取舍的结果。我就奇怪,他们从不谈论那个女人的美丽!更有知情者还说她从来都没有吃过哪怕一丁点小亏的。所有在她身边转过圈的男人后来全都变得沉默寡言了也变得循规蹈矩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年,仿佛曾经受到过魔鬼的诅咒或神仙的点化,活脱脱变了一个人。    

      我也奇怪这些人怎么没有提及那女人一身致密而尖锐的羽毛。难道他们没看见或者看到了故意不说?难道只是我一个人出现了视觉错误?而这一点,我绝对不敢求教于他人的,我很害怕那样做甚至害怕那样想。反正,我无法再爱那个女人了,更不想关心将来还会有谁爱她。新的办公和楼尚未落成,那个女人就提前从我的身边逐渐消散下去从我的心里黯淡下去了,我觉得自己长时间以来所做的的这场梦相当的莫名其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应该抱憾还是应该庆祝——偶而有人提及她了,我才想起那女人也曾来到我的梦里,她那一身羽毛依然致密而尖锐,但也依然美丽。我从那样的梦里醒来以后,总会对自己说:就剩下这个了,那女人代表一种无法触及的美丽,或者也代表一种难以忽略的危险,她本身也是一间又空又黑的屋子,而我是绝不委曲求全于屋子那样的禁锢的。多年来,我从未发现过她身上出现过诸如门窗甚至缝隙那样的东西,没有,那是一个把自己加固到滴水不漏的女人,那可是人中的奇葩!    
我不会和她同处一室的,不会!    

      将来,无论是这里的生活气象衰落还是生存热度回升,由墙壁围成的空间在这里不会消失。我看到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墙壁就有屋子,有些墙壁和屋子是人自己建造的自己也乐意住在里面。有些是别人建造的,另一些人被动员来到到里面或者被吸引到里面,并给予各种好处和景愿。起初,被动员被吸引进来的人也有种种不适,也想出去,但由于出去之后暂时再无出路,只好权且寄身于此。他们曾经私下议论,日后但有好的去处一定要出去的。年复一年,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到来,大家才发现自己被圈养了,也发现已经习惯了被圈养。再说,反正大家都被圈养着,既然已经习惯了被圈养,一个人的非分之想也不便能说明什么——我何尝不是这里的习以为常者——所谓英雄,恐怕没有吧。    

      不论将来搬到哪里,我一定会和至少几个人在一起的,只是屋子小一些,不如现在这么热闹而已。我无法想象将来和我同处一室的都是哪些人,也许是五大三粗膀阔腰圆的女人,也许是俨然一座赘肉大厦而暴饮暴食永不辍止的女人,也许是胸脯一贫如洗的女人,也许是脑袋侵占了脖子位置的男人,也许是像藏羚羊一样不相信世间还有猎人和食肉动物的那些男人。他们都没有变成豆芽的可能了吧,现在,将来,独我是如一棵豆芽的。无论是豆芽还是活人,我都在衰老,成不了诱人的景致,也弄不出引人关注的大动静。我只希望,尚未枯槁和死亡,若能有机会和土地牢靠地接连在一起,让我自己去寻找适合的阳光、水和空气,就很不错了。    

      当前这间大屋子,我们很快就要住到头了。想象一下它将来冷冷清清空阔寂寥的样子,我的心里还真有点难过,它毕竟是我们共度一段非凡时光的一间大圈舍。将来,我们被划分成更小的团体,以更小合体的样子获得一定形式的自由以后,也会获得更小范围的被圈养资格,这段日子里的一切也是令人怀想的。毕竟,我们大家实际上已经习惯挤在一起了,如真正的圈养动物,以同样的吃相共进同一顿同锅烹制的正餐,在同一个地方排泄形式和内容相当一致的粪便,发出雷同的叫声和鼾声,也被同样的剪刀和剪法剪去毫无区别的体毛。至于我们身上的肉最后的归宿,我不知道,但凭已经死去的那些来想,我也许知道一些了。    

      偶然,所有人都出去了,我突然想到,人在群处的时候关注的是属于大家的生活,人在独处的时候,关注的只是属于自己的生存。    
      共居一间大屋子不适合属于个人的生存和生活,独居一间屋子,无论大小,也是难以为人的,而居于野旷更不是人之所为了。那么,几个人在一起最好,和谁在一起最好,再怎样的一间屋子里才好呢?    

      找不到好的答案,但也不改变我但有闲暇总会出去走走的习惯,而出去之后的所在,无非还是较为空旷乃至完全开放的地带而已,四周还有墙壁把我看到的空间切割成方方正正的。人声依然是不绝于耳的,各种器具发出的喧嚷比人声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毕竟少了许多被圈养的气息。    

      回去,回到大屋子里去,我当前是无法脱离循规蹈矩的地方的,我要在那里求得生存,然后才在大屋子以外的地方享受生活。这间大屋子的面相也是千变万化的,有时候我正好赶上了人间万象繁复如初的时候,有时候我正好又赶上了人去楼空安静如新掘开的古墓的时候。那种时候,我竟会忘记我走进去之前原本想要做什么事情。    

      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那就坐下,看着空荡荡的大屋子。一个人发呆至于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竟又想起了那个端公鸟一样的女人——她现在跳跃到哪里了呢?    

      2016-5-30

      

2#
发表于 2016-6-2 16:14 | 只看该作者
端公鸟是什么,搜百度也没有,似乎应注明一下。诡异的笔法,把长时间一起共事的工作间比喻成一间被圈养的屋子,进而生发出自己的焦虑之心以及对现实的感慨。欣赏问好!
3#
发表于 2016-6-3 11:22 | 只看该作者
置身在大环境中才能见多识广。这收获不错。
4#
发表于 2016-6-3 15:36 | 只看该作者
居然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铁屋子。
5#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10:21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6-6-3 15:36
居然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铁屋子。

6#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10:27 | 只看该作者
李晓萍 发表于 2016-6-2 16:14
端公鸟是什么,搜百度也没有,似乎应注明一下。诡异的笔法,把长时间一起共事的工作间比喻成一间被圈养的屋 ...

端公鸟此物,只听人说其习性,我也未曾亲见。若视作凤凰之类恐不及高雅,看做饕餮之类又觉过于冷峻,介于两者之间可矣!
7#
 楼主| 发表于 2016-6-6 10:27 | 只看该作者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6-3 11:22
置身在大环境中才能见多识广。这收获不错。

8#
发表于 2016-6-6 11:24 | 只看该作者
一个人发呆至于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竟又想起了那个端公鸟一样的女人——她现在跳跃到哪里了呢?    发呆也是好事。
9#
发表于 2016-6-6 11:30 | 只看该作者
陌生的笔触,值得学习借鉴。我准备午休时间好好读读。
10#
发表于 2016-6-6 11:33 | 只看该作者
偶来看大屋子,等上茶。
11#
发表于 2016-6-6 17:06 | 只看该作者
诡异!但我看到了空间带给人的压抑,似乎空间的增长与压抑成正比,这违背了常理,却符合心境。这是本文最独特的地方。
12#
发表于 2016-6-6 20:03 | 只看该作者
一贯的行文风格,深邃的思想和独到的语言让文本充满了陌生感。
13#
发表于 2016-6-6 21:38 | 只看该作者
lvhq018 发表于 2016-6-6 17:06
诡异!但我看到了空间带给人的压抑,似乎空间的增长与压抑成正比,这违背了常理,却符合心境。这是本文最独 ...

我说的是诡异的笔法。之前读过一篇卡夫卡的小说,觉得其表述风格与语言倾向有相类似。说错了则不自负。
14#
发表于 2016-6-7 11:38 | 只看该作者
李老师的这篇文章读出了痛感和恐慌。
15#
发表于 2016-6-7 11:46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6-6-3 15:36
居然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铁屋子。

夏版还在这联想呢……试看你写了篇”房子“,李老师写了篇”大屋子“,分明是向你示威的征兆啊……:lol:lol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11-11 09:01 , Processed in 0.057111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