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落梅花 于 2017-2-23 16:51 编辑
呼啸而过的火车 文/雪落梅花
我在窗子前坐了好一会了。面前书桌上摊开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从十七层的楼上往下看，有点晕眩，可我的眼睛还是有意无意去瞄街角两栋楼房夹缝中正对的路口。盛夏的阳光已经折拐着，慢慢爬到了前面那栋楼房的半腰，街角路口显得荫凉而安静，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不过一晃就不见了。
我疑心迪亚会站在那里等我，没准他还会跑上楼来拍我家的大门。我好像对他说过我家的住址，但又不太确定，有没有说过我真记不清楚了。想想我们这两个月的交往，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到我们班教室来找过我，甚至从来都没有在学校跟我碰过面，我的担心减轻了一些。可我还是忧心忡忡，毕竟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我们上一次见面时就密谋好了，决定乘坐这个星期天——也就是今天晚上九点十三分的火车一起“私奔”。说是“私奔”，其实就是离家出走。我跟他说我受够了现在的一切，我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没想到这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我早就有此想法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我陪你一起浪迹天涯！他将消瘦无肉的胸脯拍得嘣嘣响，你放心，一切由我来安排，你不用操心，你安心等着好了。为了他这样仗义和理解，我甚至还拉了一下他的手，以示亲密。
可是到昨天晚上，我就反悔了。我在微信中跟他说，我不想出去了。他马上打来电话，诧异地问我为什么。我紧张地关紧房门，关了灯，把头捂在被子里小声说，如果我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我妈一定会疯掉的，甚至会死掉也说不定。这不是危言耸听，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就是她的一切。如果我这样冷酷地对她，是不是太残忍？
你这样对我，难道不残忍？迪亚反问。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办法。我虚弱地回答。
其实她就是用爱来控制你，你知道的！你跟我讲过，她偷偷看你的日记，配你抽屉锁的钥匙，假装成同学加你好友骗取你信任，套你的空间密码……
别说了，求你！我几乎要哭了。
先提出来要走的是你，现在不走的也是你，你拿我开涮？迪亚的情绪有些失控。我理解他的感受，他已经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时间的到来。他在激动兴奋中憧憬着自由美好的未来，现在我一句话，又要他如倒带一样倒回去，他怎么情愿？
对不起，迪亚，我真的不能走。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是要走的。
好吧，随你的便。我说完这句话，挂断电话，然后关机。
我几乎一夜都没能睡着。迪亚应该也好不到哪里。不知道他是真的决定一个人出走，还是赌气说说而已？半夜里好几次爬起来想给他打电话，想想又总是打消了念头。
两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天，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坐在教室里偷偷看闲书。那天我读着塔朗吉的那首小诗《火车》。关于火车的诗有许多，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一首，反反复复读过N多遍，早已烂熟于心，可我还是喜欢眼睛触上那些文字带来的享受，看着那些文字，心就会变得柔软，仿佛被一双手轻轻抚慰。火车，隧道，陌生的旅人，暗黑的夜色，这些意向许多次都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晚读着这首诗，说不清楚心里为什么忽然有无比的忧伤，泪水不知不觉漫出眼眶。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去感受一下夜行的火车。我匆匆合上书本，走到讲台上去找老师请假。我说我有点儿不舒服，想提前回家。老师关切地看看我，他可能看见我眼中还有未消散的泪水，点头同意，并关切地问我要不要同学护送回去。我摇摇头，说只是一点儿小毛病，不需要麻烦别人。
我走出教室，并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往火车站的方向去。每天晚上九点十三分，会有一趟从西向东的列车到站，这是经过这个小城的最后一趟火车。我不能通过进站口进到铁路上去，进站需要验票，何况那个时候还只七点半不到，站门自然关闭着。我知道沿着铁路线下面的小路往东走几百米，有一个可以上铁路的地方，从那里爬上高高的铁路基坡，翻越一道不太高但也不算矮的钢丝栅栏，就可以上到铁路上去，当然，还要注意铁路坡上那些杂乱的荆棘，它们一不留神就挂到衣服或划破皮肤。这些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只是在我最后翻越栅栏的时候，钢丝钩住了我的裙角，只听刺啦一声，我的裙子划拉开一个长条裂口。我心里暗叫糟糕，妈妈发现裙子被挂破，一定会像猎犬一样用敏感的嗅觉和警惕的视觉，举着裙子反复研究裂痕来源，从中推断我的行踪，然后不厌其烦地查问考证，苦口婆心地训诫规劝，想一想这些我就觉得心中发怵头皮发麻。正心里暗自烦恼着，一抬头发现一个人影坐在铁路边上，冷冷地看着我，像个石头一样无动于衷。
我心中一凛，也一下子石化了。昏暗的灯影里，看不清他的模样。一个年轻姑娘孤身一人，在暗夜的荒郊野外，遇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别怕，发生点什么都无所谓，正好来打破那让人窒息的庸常，能发生什么呢？大不了是失身，身败名裂，那样才好呢，让妈妈受受刺激。受到刺激的她会不会杀了我？肯定还没等她下手，她自己就会气得疯掉。疯掉的她是什么样子？我想着她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穿戴严整的装束，精致干练的妆容，要想象她疯掉的样子还真不容易。披散的杂乱的头发，肮脏污秽的脸，胡乱穿着的衣衫，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当我把头脑中出现的疯女人形象与妈妈的形象叠加在一起时，我差点儿笑出声。
你笑什么？石头黑影忽然问。听出来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怒气。
我笑了吗？我收敛住笑容。忍不住抬眼仔细地看了看他，衬着天光，他的头发呈现出爆炸似的形态，支愣着由中心向四处放射，在暗影里看上去就像顶着一只刺猬。典型的杀马特。这个样子，难怪会觉得人家在笑自己的。我放下心来。
你当然笑了！他生气地说，你是觉得我可笑，对吗？
我为什么觉得你可笑？我刚刚好不容易翻过这钢丝网，哪来功夫看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真开始觉得他可笑，这世上的人都他妈有病，病得还不轻，这位年纪轻轻的，居然也这么平白无故地疑神疑鬼。
可我明明看见你笑了！他拧着脖子说。
好吧，我承认我笑了，行了吧？我笑我自己，不行吗？
狡辩，你明明是在看见我之后笑的！
好吧，就算是看见你之后笑的，看见一个人后微笑示好，有什么不对吗？
哼，你那是示好吗？你是轻蔑，嘲讽，不怀好意，幸灾乐祸！
这样的光线下他居然能分辨出笑容表情背后的意味，这不免让我惊讶。被人点出了内心的阴暗，我的脸不免有点儿发烧。我控制不住脸红的毛病，它总是最先暴露我的心虚，好在脸上的颜色他现在看不见。我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便不再辩解，扭头沿着铁路继续朝东走。
喂，你去哪儿？他站起来。
我随便走走。我头也没回。
我陪你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的。
你陪着才不安全呢。我没好气地说。
你觉得我不安全就对啦！他嗬嗬笑着跟上来。
你这人真奇怪，刚才笑一笑都疑神疑鬼，现在这么说你倒不生气了?
他耸耸肩，得意地说，让人感觉不安全，说明我有一种力量能对人形成威胁，我喜欢这种感觉。
有病！我嘀咕了一句。
你才有病！他马上扔过来一句，接着又笑了，其实我们都有病，没病谁他妈大半夜来看火车！
你也是来看火车？我惊讶地问。
你以为呢，来卧轨自杀？
去，别瞎说。我回过身打他一下。 倒是真有来自杀的，你听说过吗，前面那隧道里就曾死过一个女孩，火车从她身上碾了过去，不过这是一件迷案，至今都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自杀，我估计是自杀。
他见我没应声，马上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恐怖。喂，你不认识我吧，但我知道你。
是吗？我侧过来看了看他，我刚才不也认识你了？
你以为我诓你？你是贺雅笛，对吧？他凑上前，想跟我并肩走。路基不够宽，不允许两人并行。他只得又像影子一样落在我身后。
你真认识我？我停住脚。
全校有名的学霸，谁不认识啊？不过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学霸也会像我这样的学渣一样翘课，不上晚自习，偷偷翻铁路栅栏，这些举动可不像你这种好学生乖乖女所为啊！
我可不是你以为的学霸。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不过话说回来，当个学霸还是蛮辛苦的，不容易！我就安心当我的学渣，自在，轻松。他抬脚踢起一粒石子，石子撞在铁轨上，发出两三声清脆的声响。
请问这位学渣同学姓甚名谁，是哪个班上的？
我嘛，你隔壁班上的，李迪亚。他慢条斯理地说，然后又补充道，迪亚波罗的迪亚。
迪亚波罗是谁？我好奇地问。
我晕，《暗黑破坏神》游戏中的迪亚波罗都不知道！也是，学霸哪会玩游戏啊，看看，当个学霸真可怜！他对我深表同情。
我闷着头往前走。学霸，好学生，乖乖女，这是贴在我身上的标签。它们牢牢在粘在我身上，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让我浑身不爽，有时候我觉得我简直要窒息了，可我却无法撕下它们，相反，我自己却不断用行为将它们更牢固地固化在我身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想叛逃，可我却又那么懦弱，反叛的行动只敢在暗地里做给自己看，以求得自我安慰，我确实够可怜的。
喂，还往前面走？他在身后站住。
你不想走就请回吧。我说。
他跟上来提示说，再往前走一会就到隧道了。
知道啊，怎么呢？我就想到隧道那里去看看，你害怕了？不敢走就回去！我故作轻松地激将他。如果是我一个人，我还真没胆量去，现在身边正好有个他，一起去找找刺激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才不怕呢，我是担心你，毕竟你是个女孩子。他将身体一挺，以显示自己内心的勇武。
我们依然向前走着，一时间都默不作声。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在心里默念着那首《火车》的诗——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 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记起了许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隧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白天一眼就可望穿对面的不长的隧道，夜里看上去却阴森森黑洞洞的，显得如此神性深邃。我们在隧道前停下脚步。我问他，几点了？他掏出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看说，九点过八分。
火车快来了。我轻快地说。
嗯，火车快来了。他机械地重复了我的话。
我们提心吊胆地从外面的幽暗钻进了隧道内的漆黑里，用手摸索着隧道壁往深处走。凹凸不平的石块嵌进墙壁里，坚实而冰冷。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感觉里面其实并不像外面看到的那样黑，隧道两头的光线都能透进来，紧张和恐惧因为亮光而减轻不少。
火车哐啷哐啷的行进声已隐隐约约传来，我们并排靠着隧道的墙壁站着，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随着火车的轰隆声由远而近，一束强光将隧道照得通亮，那光束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整个隧道开始抖动起来，我的全身也跟着一起颤抖。火车终于呼啸着，从我们身边掠过，卷起一股强大的风，似乎要将我们吸进那滚滚的车轮之中。我忽然想到那摊模糊的血泥，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感觉车轮似乎正从我身体上碾过去，我感到了无以承受的重量，心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伸出手去推那沉重的压力，才发现压迫我的不是火车，而是他的身体，温暖而有力量的身体！不知何时，他两条臂膀紧紧地搂住了我，将我顶在墙壁上，而我也不知何时伸出了胳膊，抱紧那个温热颤抖的身体。火车擦着他的后背和我的胳膊迅疾而过，它巨大的威力让我们感到浑身颤栗。火车已经过去很远了，他依然抖得厉害。他似乎企图用紧抱的姿势，来抵抗身体的颤抖，这使我被牢牢顶在粗糙的墙壁上，后背被硌得生疼。我试着扭动身体，却扭不动，原来我自己也还紧紧抱着他。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脸一热，蓦然放开胳膊，用力推开他，他的身体差点失去平衡。不过现在就算完全失去平衡也不要紧，火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快步从黑暗的隧道里跳出来，身体不再颤抖，心里怦怦跳得厉害。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才看见他慢慢从隧道中走出来，他并不看我，径直往我们来时的方向返回，那样子就像一个梦游中失魂落魄的人。
我和迪亚的奇特关系就这样开始了。我们几乎每个星期都见一次面，每次见面并不需特意相约，这大概算是心有灵犀吧。不过我们在学校里却从没有相见过，他从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找过他。有时候我也很好奇，想去隔壁班看看他坐在教室哪个位置上，还有，他那奇怪夸张的发型会不会不被允许？好奇归好奇，从他们班经过时，我还是保持目不斜视。
他的夸张发型在第二次见面时就变成了普通发型。他说那个爆炸头在他头上只保持了三个半小时，当天晚上回到家就被他爸摁着头强行毁了。我要他用一个最适当的词表达被人摁着脑袋强行剪去头发的感觉。他说，只一个词吗，屈辱，或者愤怒。
我理解他的感受。也许正是因为相互理解，所以我们每次见面总有许多话说。那是轻松愉快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天一句地一句，不用思考，斟酌，权衡，不用管影响与后果。
在隧道里等候火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成为我们每次见面的一个保留节目，或者说成为我们一个固定的仪式。也只有在那时，我们才紧紧拥抱着，感受火车，隧道，黑暗，空气，身体，以及内心，这所有一切的颤栗。在隧道外面，我们则只是散步，聊天，或者沉默，连手都不曾牵过。
我跟迪亚谈得最多的是我妈，迪亚跟我说得最多的，是他的父亲，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动不动就对他拳脚相加。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他握紧拳头，眼睛里充满了仇恨的火焰。我觉得正是那燃烧的火焰，点燃了我已渐渐麻木妥协的心，我才在冲动之下，提出一起私奔的主张。
一直到傍晚，家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我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碗，跟妈妈说我上学去了。妈妈忧虑地看看我的脸，问我怎么吃这么少，到底哪里不舒服？我摇摇头，背上书包走出家门。
在街角路口，我并没有看到迪亚的身影。看来是我多虑了。我松了一口气，径直往学校走。
坐在教室我却依然心神不宁。我想应该去隔壁班上看看，如果能看到迪亚坐在教室里，那我也就安心了。可是我从隔壁教室门口走来走去经过了好几遍，也没看到迪亚的身影。可能看我探头探脑经过了好几次，坐在靠走道窗户边一个同学问我是不是要找谁。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问他李迪亚在不在。他说，我们班没有叫李迪亚的，你是不是搞错了，会不会是别个班上的？我一下愣住了，他明明说是我隔壁班上的，我们班教室在第三层楼东边靠楼梯的第一间，隔壁班只有一个，怎么会错呢？要么，他的真名并不叫迪亚？或者，他并不是隔壁班上的学生？
我回到教室。看看时间，快八点半了。我决定去火车站看一看。老师正好不在，我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快步向火车站走去。
在灯火通明的站前广场，我看见了迪亚。他背着平时那个大书包，手机拿在手里，好像一直在等着我的电话，又好像正要跟我打电话。看到我，他眼睛一下亮了，提着包快步向我走来。我顺手接过他的书包，拉开拉链看了看，里面塞了他的几件换洗衣物外，大多是我喜欢吃的的零食。
是不是想通了，决定跟我一起走？他满怀希望地望着我，热切地问。
我摇摇头，难过地说，不，迪亚，我只是想来送送你。
他眼中的火苗跳了两下，拉过我的手，雅笛，走吧，别犹豫了，跟我走吧，我知道你内心里是想的，对不对，你想要过自由的生活……
我往后退缩着，摆脱他的手。对不起，迪亚，我真的不能，我妈……
算了，别说了！他打断我的话，语气一下变得冷淡极了，与先前的热切判若两人。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粉红色的火车票，将票拿到眼前仔细分辨了一下，把其中一张放回口袋，另一张则三下两下撕碎了，随手一扔。好了，不用多说了，就此别过，这辈子我再不想看见你了！说完，他扭头走了。
我呆呆地跟着他走到候车厅大门前，看着他过安检，看着他检票进站，看着他拐过一个弯，不见了。
我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嘤嘤地哭起来。我的哭，并不是为他最后那几句冷漠绝情的话而伤心，而是为自己的软弱退缩感到愧疚，为他独自一人孤单远行而感到难过。我蹲在那里哭了好一会，心里才感觉好过一点。我站起身，发现周围有人在注意看我。我抹抹脸上的泪水，昂起头向广场东边走。那里没有候车厅的遮挡，能看到火车的前半部分。
一声响亮的汽笛声破空而来，火车就要启动了。我想起那句诗，“我为什么不挥一挥手呢？乘客多少都与我有亲。”何况，迪亚在车上！我举起手臂，拼命挥舞着，不管迪亚看不看得到，我都要跟他道别。我心里默念着，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火车汽笛声再一次响起，然后开始缓缓移动。它拖着长长的身体，启动的步伐那么缓慢，像一头疲乏的老牛，喘着粗气，不堪重负，全然不似那么多夜晚我们看到的火车，奔放，迅疾，莽撞，在暗夜里呼啸着，掠过我们颤栗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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